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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曲接過韁繩,牽走戰馬。秦璟抓起身側的鑌鐵長槍,快步走到一處簡陋的柵欄前。
柵欄里是新得的牛羊,不日將送回西海郡,交給秦瑒市往長安和建康。送旨的官員和十幾個隨從都被關在羊圈,一身狼狽,偶爾會被好奇的羊羔頂上兩下。
“殿下!”
見秦璟走來,官員登時精神一振,大聲道:“殿下,仆有長安旨意!”
行到近前,秦璟命人將柵欄打開。
“張少卿?”
見秦璟認出自己,張蚝差點當場流淚。
確認張蚝等人不是jian細,立刻有部曲取來食水和乾淨的衣物。十幾人兩日未進粒米,張蚝尚能維持禮儀,隨行之人都是不管不顧,開始狼吞虎咽。
用過食水,張蚝精神稍好,取出隨身攜帶的聖旨,並未多言,而是恭敬的遞到秦璟面前。
秦璟挑眉。
這個舉動足見對方的態度。
對於秦策,張少卿似乎並沒有太多的敬畏。
展開聖旨,從頭至尾看過一遍,秦璟眸光漸冷,冷到極致,竟然勾起嘴角,緩緩的笑了。看到他這個笑容,張廉和夏侯岩同時脊背發涼,頸後汗毛倒豎。
大漠起風時,遠在千里之外的建康城卻是一片熱鬧景象。
天剛蒙蒙亮,守軍便拉動絞索,打開城門,迎接西域諸胡和吐谷渾的進貢隊伍。
桓容高坐太極殿,連續三日受使臣朝拜。
翻閱呈送的貢品簿冊,桓容頗有幾分意興闌珊。
總之是些寶石香料,駱駝牛馬,不會有太多驚喜,閉著眼睛都能列出來。
相反,為穩定西域和吐谷渾,朝廷卻要花費心思,費一番力氣。
賞賜不能太輕,以免讓對方以為被怠慢,或是漢朝有意發兵,連面子都不肯做。但也不能太重,桓容可沒興趣做個冤大頭。
除此之外,還有不少部落進獻美人。
美人送來不好退回去,桓容沒心思留在宮內,準備給各家臣子送去。
西域胡姬善舞,當個景賞也不錯?
可惜的是,桓容送了一圈,愣是一個都沒送出去。
台面下的原因不好說,檯面上的理由很簡單,妖嬈艷麗的胡姬壓根不符合時下審美。
時下仍以“類猿”比喻某些番邦,並且是光明正大的記載在朝廷文獻上,這些發色和膚色迥異於漢族,輪廓也相對深邃的美人送不出去,甚至被嫌棄,倒也能說得過去。
最終是宦者給桓容提醒,高門不要,不是還有臣服的胡人?
“對啊!”
桓容一拍大腿,召來禿髮孤等人,總算把這些美人安置妥當。
禿髮孤等都是萬分感激,歡歡喜喜帶著美人回家。
這些美人不會成為妻妾,只會成為勇士們的“個人財產”,待遇稍好於奴僕,性命卻不能自主,更不用說刺探消息。
各部使臣聞聽消息,私下裡認定:桓漢天子英雄蓋世,不為美色所動,更擅利用人心。此番借花獻佛,既免去後宮被安插探子,又試探過朝中文武態度,最後更以美人籠絡人心,足見心計深沉。
“心計之深,非尋常可及。”
各部使臣歸國後,紛紛極力勸說國主和首領,桓漢天子高深莫測,莫要與之為敵。若不然,怎麼死的都不曉得。
得到這種效果,實在出乎預料。
仔細想想,桓容難免對月長嘆,做皇帝做到他這份上,也算是不容易。
感嘆之後,迴轉到內殿,揮退宦者宮婢,又鋪開絹布,提筆給秦璟寫信。
至於秦璟收到信後的反應……桓容雙眼微眯,嘴角微翹,活似一隻蟄伏在暗處,準備埋伏獵物的狸花。
第二百七十五章 兄弟齊心
桓容放飛鵓鴿,暫時了卻一樁心事, 轉而集中精力處置朝中之事。
首當其衝的, 就是西域和吐谷渾的朝貢隊伍
由朝廷安排, 凡來朝隊伍,不分外邦還是臣服部落, 全部安置在苑城,每日進出需持木牌,經過官兵查驗。
如木牌丟失必須上報官署, 並有同行之人為證。如果無人證明, 不得入苑城半步, 都要安排在官署,等到查明身份方可離開。
苑城本為吳帝建造, 屬東吳皇宮的一部分。
東晉元帝渡江之後, 在舊址的基礎上進一步擴建, 方有今日規模。
桓漢代晉, 桓容初登基就外出巡狩,自然無暇重修台城。去歲回到建康, 政務堆到面前, 更沒時間關心修不修宮殿。
依照東晉舊例, 凡外使來朝, 本該安置在宣揚門內三里、御道西側的官署。
奈何桓漢日漸強盛, 來朝人數太多,官署實在住不下。三省一番合議,只能上表, 請以苑城為接待使臣處。
看過表書,桓容很是猶豫一番。
不是他小氣,而是苑城靠近虎房,西域和吐谷渾使臣住進去,無異是與猛虎為臨。
虎房內新添兩隻豹子,原住戶的心情不太好,每日裡虎嘯不停,定時定點,片刻不差。安排使臣住進西苑當真合適?
這樣的顧慮不好當面對群臣講明,就表書奏請,只能暫時含混過去。
等到朝會結束,桓容特地留下謝安和郗超,如此這般、這般如此解釋一番。
“依兩位看,此事當如何處置?”
謝安沉吟片刻,開口道:“陛下顧慮不無道理。然事急從權,且虎房牆高院深,猛獸居於籠內,無需太過擔憂。如有必要,多派甲士把守也就是了。”
至於老虎一天照三頓咆哮,噪聲擾民之事,完全被謝司徒忽略。
“臣以為謝司徒此言甚善。”郗超附議道。
桓容看看謝安,當真?
謝安點頭,當真。
桓容又看看郗超,果然?
謝超頷首,果然。
君臣三人對視兩秒,桓容沉吟片刻,最終拋去顧慮,當場拍板,好,就是苑城!
翌日天子下旨,清理苑城房舍,許暫居官署的朝貢隊伍遷入。
因長時間不住人,苑城的房舍廂室略顯冷清。好在有宦者和宮婢打掃看守,清理院中雜糙,並不顯得破舊。
朝貢隊伍遷入,僅需要重置擺設,移入香爐屏風即可。
同官署相比,苑城的房舍寬敞數倍,擺設器物更加精美實用,住起來相當舒適。正使的房間內還鋪有地龍,未燃火盆即溫暖如春,怎能不讓人驚訝。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不論白天黑夜,時常能聽到虎嘯,幾乎成了規律。
起初眾人不習慣,詢問過苑城內的宦者,方才知曉聲音由來。
早有傳言,桓漢天子好養猛獸,在幽州潛邸時,身邊就有猛虎為伴。日前附國入貢,特地獻上兩頭雪豹,正投天子所好。
“失算啊!”
幾名使臣湊到一處,交流各自得來的消息,都是嘆息連連,猛拍大腿。
早知如此,出發前該派人搜尋猛獸,獵不到老虎,抓幾頭豹子也是好的。附國能送雪豹,他們可以送花豹,還有性格相對溫順、極擅奔跑的獵豹!
“失策啊!”
送禮講究投其所好,送到心坎上最好。
入城這些時日,見識過建康的繁華,親眼目睹城中百姓的富足,眾人得出結論,桓漢天子不缺金銀珠寶,想要送對禮不是那麼容易。
如果貢品更合心意,得桓漢天子青眼,好處定然不少。可惜一念之差,機會就此錯過,如何不讓人扼腕嘆息。
左右看看,互相對比,使臣們又長鬆口氣。
除了附國,大家都是一樣,機會均等,倒也不用太過擔心。
好在附國使臣來得早,離開得也早,若不然,此時此刻,必將成為眾矢之的。
苑城之內,使臣們尚未動身離開,已經在計劃下次朝貢。
容不得他們不上心。
沿途所見所聞,徹底讓眾人開了眼界。尤其是抵達建康之後,見識到城內種種,更是眼花繚亂,下巴久久合不上,眼珠子掉了滿地。
在坊市中走過一遭,不提鱗次櫛比的商鋪,單是行走其間的商人和百姓,對眾人就是不小的震撼。
現如今,建康的人口又登上新台階,百萬尚不可及,五十萬綽綽有餘。加上城外各里以及呈扇形輻she開的村莊,六、七十萬指日可待。
建康之外,幽州自不用說,姑孰、京口和會稽等地的人口和商貿都在迅猛發展。
隨著海上商路漸趨成熟,船隊規模不斷擴大,江州的經濟也被帶動。雖然受益的多是靠近海港的郡縣,但對當地百姓而言,總歸是又有了一條生財養家之路。
不提其他,單是建設碼頭就需大量青壯,碼頭建成之後,逢船隊靠岸,當地的商人百姓都可前往市貨。
江州不比幽州,沒有大量的工坊,百姓多以耕田捕撈為生。
市換的貨物種類有限,眾人本以為賺不到什麼錢。哪裡想到,凡是海中所得,船隊一概來者不拒,價錢也給得十分公道。
扛來一袋魚乾,竟能換得全家半月的口糧!
哪怕糧食搬到家中,許多人仍不敢相信,狠狠掐一下大腿,越疼越是開心,仿佛置身夢中。
事情有一就有二,有三就有四。
商鞅徙木立信,取信於民,證實言出必行,變法才得以順利推行。
船隊往來市貨,同樣以誠信為本。並遵桓容旨意,對國內百姓無妨讓利,少去的利潤,大可以從番邦賺回來。
百姓市賣的海貨各種各樣,僅僅是粗加工,在沿海郡縣壓根賣不出價錢。送入工坊中,經過再加工,運送到內陸或是糙原大漠,價錢足能翻上幾番。
物以稀為貴。
以珍珠為例,最尋常的一種,由商隊帶到糙原,往往都能賣出驚人的高價。合浦珠更是有價無市,連見一見都難。
這樣一條商路,初期或許艱難,長久堅持下來,實為一條不折不扣的財路。
船隊得天子旨意,凡出航必往江州、廣州和交州,偶爾還會前往夷洲和朱崖州,形成數條固定的航路,海圖隨之不斷完善。
桓禕數次出海,臉膛被海風吹得黝黑,更不符合魏晉時期的審美。好在他有內在美,同周夫人琴瑟和鳴,很是恩愛。
佳偶天成,連促成這樁婚事的周處都沒有想到。
經過海上磨礪,桓禕的性格更為慡朗,習慣了利落打扮,常年穿著窄袖衫,歸家入宮才會換上深衣朝服。
自冠禮之後,他再沒穿過大衫,塗粉更是絕跡。
見到今天的桓禕,想到早年上巳節一幕,桓容抑制不住上翹的嘴角。桓禕似有所感,兄弟倆對視一眼,明顯是想到一處,不由得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