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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不了返回北邊!”
“老祖宗都能活,沒道理咱們不成!”
“看著吧,晉人沒滅掉燕國,氐人和慕容氏早晚要死其一。到時候,說不定就是咱們的機會!”
“首領,決定吧!”
“是啊,首領,咱們都聽你的!”
為確保徵兵順利,苻堅將乞伏首領司繁放出長安。
對於這個決定,王猛堅決反對。可惜苻堅“仁義”的毛病又犯了,壓根不接受他的意見。
王猛實在沒辦法,看著乞伏司繁離開長安,心中暗道:此人能忍人所不能忍,如不儘快除掉,他日必成大患!
乞伏司繁回到部落,馬上找來代掌部眾的叔父,並請來兩位將軍商討出兵之事。其後召集貴族首領,聽取眾人意見。
乞伏鮮卑早不滿氐人壓迫,眾人坐在帳中,你一言我一語,竟是贊成反叛和北遷的居多。
“首領,不能猶豫了!”乞伏熾盤道,“氐人明擺著要我們去送死,真如了他們的願,咱們這四萬人都沒有活路!”
“叔父,我離開長安時聽到一個消息,”乞伏司繁盤腿坐著,硬朗的面容在火光照耀下忽明忽暗,“氐人出兵不是為了救援慕容氏,而是要搶占荊州!”
“什麼?!”
“這怎麼可能?”
“沒有錯,就是為搶荊州!”乞伏司繁加重聲音道,“苻堅沒提前和那些氐人貴族通氣,所以他們才不樂意出兵。或許也是防著他們,才會找上旁人。”
“首領以為這是機會?”
“對!”乞伏司繁握緊拳頭,猙獰笑道,“慕容氏想對乞伏趕盡殺絕,苻堅王猛視我等如豬狗。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不如借氐人的力量,為部眾爭一處棲身之地!”
“苻堅會答應?”乞伏熾盤道。
“出兵兩萬,咱們占了一萬!”乞伏司繁舉起右臂,重中砸在地上,“苻堅想要荊州,那裡靠近豫州,慕容鮮卑的吳王盤踞在此,明顯不聽鄴城調令。”
“荊州占下來,我立刻派人和慕容垂聯絡,大不了讓出些金銀,送些美人牛羊,只要對方願意聯合,甭管長安還是鄴城,休想再對我等任意驅使,捏扁搓圓!”
之所以產生這個想法,是受到秦氏塢堡的啟發。
乞伏司繁頭腦算得上精明,也十分敢想,與其退讓,不如在死局中拼出一條活路!
可惜的是,他千算萬算卻沒能算到,被他視為榜樣的秦氏塢堡正打自己的主意。只等秦國出兵,就要發兵河東,將乞伏部徹底抹去。
聽完乞伏司繁的話,眾人都是雙眼反光。
乞伏熾盤略有遲疑,也很快被侄子說服,點頭贊同此計。
“出兵之前一定要小心,不能泄露消息引來氐人懷疑!”
“還有,請首領向長安要求,將散落在平陽和弘農的部眾遷到河東。”乞伏熾盤老謀深算,已經開始為奪下地盤之後,安全接應族人做準備。
“河東郡對面就是洛州,靠近秦氏塢堡,距離荊州也不遠。氐人絕不敢輕易發動大軍,不然,一場大戰絕對少不了!”
秦氏名震北地,胡人部落幾乎都和塢堡仆兵交過手,乞伏鮮卑也不例外。
鎮守洛州的是秦氏四子,那絕對是個殺神!
王猛出兵伐燕都要繞道,想方設法避開秦璟。沒誰會腦子發抽,明目張胆引起對方猜疑,落得“命喪當場,頭顱上牆”的下場。
“若非秦氏不屑我等,與其聯合勝過慕容垂百倍。”
乞伏司繁長嘆一聲,眾人盡皆沉默。
事到如今,他們倒是想著同秦氏聯合,卻也不仔細想一想,在祖先牧馬中原的百年間,殺了多少漢家百姓,手中握了多少人命!
時至今日,部落的羊圈中還囚著不少漢家女子,其形容枯槁,神智混沌,久經折磨之下,已是迥異於活人,同死人無異。
眾人商議妥當,乞伏司繁上表長安,聲稱部落男子外出打仗,婦孺老弱無人照料,以防生出變故,請允許分散到各郡的部眾匯聚河東。
表書送出,眾人也沒耽擱,紛紛派快馬送信,讓留在部落的人收拾行裝,立即趕往河東。
“苻堅要靠咱們打仗,總不能派兵把人趕回去!”
投靠苻堅的胡人部落不只乞伏鮮卑,大大小小算下來,十個指頭都數不過來。
甭管乞伏鮮卑如何在暗中策劃,表面來看,他們都是傾盡全力為氐人開疆拓土。現如今,不過是擔心部落中的人口和牛羊,想要遷到河東一起防衛,委實在情理之中。
如果苻堅不答應,甚至派兵攔截,必將大失人心。依附的胡人部落都將看到,標榜仁義的氐人首領是個什麼貨色!
“就這麼辦!”
乞伏鮮卑動作極快,上表未及長安,趕著大車、牽著牛羊的部眾已在路上。
因有高車血統,乞伏部的大車很有特點,兩輪四輪均有,大者需要六頭以上的牛馬牽拉。車上裝載著牧民的帳篷和家什,車後綁著擄掠來的漢人和胡人奴隸。
奴隸之中,幾個高鼻深目,膚色雪白的慕容鮮卑貴族尤其顯眼。
他們同桓大司馬的妾慕容氏頗有淵源,均是戰敗被抓。只是人各有命,慕容氏遇上桓溫,被納入後宅,還為桓溫生下一個兒子。
這幾個卻淪為乞伏鮮卑的奴隸,男子牧羊,女子供部落yín樂,早沒舊日風光。
饒是如此,他們照樣看不起漢人,甚至欺凌一同被囚的漢家女子。
按照桓容的話來講: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有些人天生就不值得同情!
不出乞伏司繁預料,表書送抵長安,苻堅顧忌仁君之名,答應了乞伏部的請求,哪怕王猛反對,照樣沒有改變主意。
為表感激,乞伏司繁再次上表,感謝苻堅的寬容大度,讚揚他的英明神武,好話不要錢一樣往外倒,將他誇成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當世獨一無二的明君仁主。
苻堅被誇得飄飄然,大筆一揮,賞賜乞伏鮮卑十套山文甲。別看數量不多,卻出自漢人工匠之手,在胡人之中難得一見。
乞伏司繁感激涕零,就差認苻堅做義父,哪怕他比對方還年長七八歲。
隨部眾陸續抵達,乞伏司繁沒有拖延,擇日點兵出發,目標直指荊州。
值得玩味的是,乞伏司繁出發之前,向將軍苟池送去書函,言明無意同氐人騎兵匯合。
依照他的說法,兵貴神速,免得晉兵察覺,提前布置防範。
苟池不覺如何,王猛卻對乞伏司繁更加忌憚,甚至有些後悔,不該從乞伏鮮卑調兵,如今真有了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趨勢。
天氣炎熱,田地絕收,糙木盡皆枯死。
萬餘大軍過境,揚起漫天沙塵,聲勢著實驚人。
消息傳到洛州,秦璟當即點兵三千,和秦玓一同馳往河東。
為加快速度,秦璟下令,除武器鎧甲,每人僅帶所需乾糧,備好兩隻水囊。
外出搶劫,隨身之物當然是越輕便越好。
秦玓騎在馬上,望向從天空飛落的蒼鷹,暗自嘀咕道:“幾天前就說發兵,卻是一拖再拖拖到今日,等到了胡人的地盤,必要殺個夠本!”
秦璟沒理他,解下蒼鷹右腿的布巾,知曉晉軍已從武陽出發,正逼近枋頭,轉頭道:“阿兄,我等需加快行速。”
“怎麼?”
“晉兵已往枋頭,這批牛羊需得儘快送到。”
桓容在信上沒有明說,字裡行間卻透出一個意思:軍糧將要告罄,還請秦兄幫忙!
“這麼快?”秦玓揚眉道,“桓元子派人去鑿石門,可是鑿通了?”
秦璟搖頭,道:“尚且不知。”
譙郡、梁國均有鮮卑將兵把守,並不容易攻打。以晉軍的戰力,或許能夠拿下,卻不會這麼快。
秦玓沉思半晌,心中些莫名,桓元子到底想不想打勝仗?換成秦玦和秦玸都不會這樣領兵!
在絹布反面寫下回信,秦璟放飛蒼鷹,飲下兩口水,稍歇片刻,令眾人再次上馬,馳往河東郡。
太和四年七月戊戌,晉兵抵達枋頭,沿途遇到幾次抵抗,均不成氣候。
得知晉兵距鄴城不到百里,慕容評大驚失色,可足渾氏也終於意識到,此時此刻,爭權奪利毫無意義,一旦國家滅亡,她這個太后必將跌落塵埃,什麼都不是!
“氐人,氐人不是答應發兵了?!”
慕容評心急生亂,知曉氐人的軍隊剛到荊州,不管三七二十一,沖入後宮,逼可足渾氏交出清河公主,立即派人送往長安。
“太后最好給豫州送信,請中山王殿下回來!”
苻堅要的是兩個,一個清河公主遠遠不夠!
可足渾氏臉色煞白,想要爭辯,面對明晃晃的刀槍,終於顫抖著聲音叫人。
燕主慕容暐看在眼裡,竟半點不見焦急,反而呵呵直笑。
“陛下因何發笑?”
“想笑就笑了。”慕容暐舉起酒壺,狠狠灌下一大口,搖搖晃晃站起身,攬住美人,就要返回內殿。
“陛下,晉兵將至,您難道一點不擔心?”
“擔心?嗝!”慕容暐打了個酒嗝,似醉非醉道,“國事自有太傅和太后,朕有什麼可擔心的。”
話落,慕容暐再次大笑,右臂攬過妃妾,左臂搭著嬖倖,當著眾人在殿中yín樂。
慕容評忍無可忍,甩袖離開。
在他背影消失之後,慕容暐一把推開美人,砸碎酒壺,赤紅雙眼道:“滾!全都滾!”
不擔心?
慕容暐笑得瘋狂,笑到最後竟滾下咸淚。
國主做到他這個地步,國家亡與不亡又有何區別!
太和四年,八月朔,鄴城突降一場大雨。
雷聲轟鳴,緩解了北方天旱,卻半點未解大兵壓境之憂。
雨勢過大,晉兵無法繼續前行,只能暫駐枋頭。
桓容清點過前鋒右軍的糧糙,看著灰濛濛的天空,不禁現出一絲擔憂。照這樣下去,軍糧恐怕支撐不了多久。
開動金手指?
如果是在兗州,桓容還能試一試。現如今,糧糙突然增多,當真沒法解釋。
“郎君,當心著涼。”
阿黍捧來熱湯,請桓容換下外袍,暖一暖身子。
“北地早寒,雨水帶著涼氣,郎君需多加一件衣袍。”
桓容點頭,將役夫搭建的木板房讓給劉牢之,自己選擇車廂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