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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你敢?!”
明白桓容言下之意,朱胤目齜皆烈。
“為何不敢?”桓容挑眉,“朱使君莫要忘記,家君當年能隻身闖入仇家,在靈堂前斬殺數人,容如今相差甚遠,需要繼續努力。”
朱胤還想再說,卻被人堵住嘴,強行拖了下去。
“蔡允。”
“仆在。”
“帶人清理府內。”桓容抬頭望一眼夜空,旋即垂下雙眸,“記住,清理乾淨。”
“諾!”
蔡允大聲應諾,心下明白桓容的用意,知曉此事過後,自己必定擔上惡名。
那又如何?
反正是賊匪出身,只要使君願意用他,世人眼光算個X!
況且,從典魁的話中,他隱約聽出幾分不尋常。如果真如心中猜測,他今日擔負惡名,卻能蔭蔽子孫後代,還有什麼可猶豫!
與此同時,錢實帶人包圍了城東幾處宅院。
燈火通明中,盱眙城內的豪強被徹底困住,別說向城外傳送消息,想走出府門一步都難。
知曉是幽州刺使所為,破口大罵者有之,驚慌不定者有之。憤怒和驚慌過後,最多的還是力持鎮定,迅速召集家人,商議該如何度過這個難關。
他們不會心存僥倖,以為桓容只是虛張聲勢。
尤其是錢實有意放出消息,令士卒在牆外大聲“交談”,道出朱胤被拿下獄,出城的五百郡兵盡數身死,餘下盡被控制,眾人的心更是沉入谷底。
為今之計,想要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必定要投向桓容。這樣做的後果,卻是要同其他吳姓割裂。
進退維谷之間,曾看輕桓容的士族豪強終於清醒意識到,能夠舞象之年掌握一縣之政,北伐立功,惡名與美名同時盛傳南北之人,豈會輕易被人算計而不還手,又豈能是易與之輩!
第一百一十五章 發威三
一夜之間,盱眙縣“易主”。
臨淮郡太守朱胤被捉拿下獄,即將以“刺殺幽州刺使,意圖謀逆”之罪問斬。
朱胤全家均未能逃脫,盱眙城內的朱氏族人及其姻親皆被提至縣衙,除少數幾人之外,無一被當日放歸。
天明之後,城中百姓陸續走出家門,發現東城格外的安靜。
據悉,縣中士族豪強的家宅被持有刺使手令的私兵團團圍住,無論主家還是奴僕,無一能踏出府門半步。
之所以能做到這點,主要是盱眙城內的士族豪強多是沒落的吳姓。
除朱胤之外,家勢均屬末流,少數連選官資格都沒有。即使備有護院和健仆,基本都是樣子貨,遇上私兵直接腿軟,遑論護著家主理論一番。
要是換成頂級士族,例如太原王氏,試著圍一個看看?
府門打開,健仆必定抄起傢伙群擁而出,甭管圍在外邊的是誰,先打一場再說。
臨近巳時,城門始終不開。
城內流言紛紛,百姓心中沒底,甚至有幾分恐慌。
“到底是怎麼回事?”
“昨夜城外大火,我見有郡兵出城,該不會是胡人打過來了?”
“不會吧?”
“如果真是胡賊,豈會是現下光景?”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愣在當場。
對啊,胡賊犯邊豈會不殺人搶劫?城中絕不會這般平靜。
“好似是太守府出事了。”又有人道。
“這個時辰,東城也不見有人出來。”
“今日是大市,早該有人到南城來採買……”
“不看看是什麼情形,城門不開,外邊的人進不來,如何會有新鮮的菜蔬!”
眾人議論紛紛,莫衷一是。
唯一相同的是,都曉得昨夜不太平,盱眙城內將生大變。
不久,街前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十數個身穿皮甲的私兵列隊行來,隊伍中夾著三個身著長袍的職吏。
和尋常相比,三個職吏都是低著頭,傴僂著腰背,不見半點趾高氣揚,反倒是像霜打的茄子,惶惶然沒有一點精神。
行到近前,私兵分兩側排開人群。
為首的什長咳嗽一聲,職吏頓時如夢初醒,忙不迭彎腰動手,在牆面刷上漿糊,張貼告示,並向人群宣講昨夜諸事,尤其點出朱太守膽大包天,不滿朝廷,意圖盤踞盱眙謀反。
“幽州刺使昨抵城外,察知朱氏陰謀。朱胤唯恐計劃敗露,擅自調動郡兵,意圖謀刺刺使!”
“現主犯已被捉拿下獄,從者俱被羈押。待朝廷官文發下,均當依律嚴懲!”
“淮南壽春被叛臣占據,州府移至臨淮盱眙。”
“郡治所改置州治所。”
“凡從朱胤謀反的郡縣官員皆被革職捉拿,刺使有意於州內選官。”
講解到此處,職吏頓了頓,想到自己今後的下場,不免有幾分淒楚。
“自明日起,不拘黃籍白籍,凡有才學者,均可至縣衙參與考核。流民可於十日內至縣衙重錄戶籍,欲要參與考核,需十名白籍為證,五名黃籍為保,確認籍貫姓氏無誤。”
“先考核散吏,再甄選職吏。”
“考核優異者,可選縣公國官。”
隨著職吏的講述,人群先是一片譁然,繼而是一陣靜默,隨後爆發山呼海嘯般的歡慶之聲。有數人當場落淚,兩名婦人更坐在地上,高呼“蒼天有眼”“罪有應得”。
“朱胤,你也有今日!”
“這個畜生合該千刀萬剮!”
“縣令呢?周繡呢?為何他沒有被處置?”
“方才不是聽到,凡從者俱要被問罪,他逃不掉!”
“好,好啊!”
歡呼聲中,有數名男子緊盯告示,神情中難掩激動。
“阿兄,刺使真要如此選官?”
“八成不錯。”
“可未經中正品評,散吏也就罷了,職吏能得朝廷承認?”
“為何不能?”被稱兄長的男子冷笑一聲。
“時逢亂世,各州刺使權柄之大,不亞於獻帝之時。新任刺使乃是當朝大司馬嫡子,是有實封的縣公。舞象之年選官出仕鹽瀆,政績非凡。去歲隨大軍北伐,更是生擒過鮮卑中山王!”
“果真?”
“自然!”男子繼續道,“朝廷將幽州授封給他,不管先前是何打算,經過昨夜之事,這幽州之地早晚改姓桓。”
“阿兄慎言!”
“無礙。”男子搖搖頭,道,“你我從北地淪落至此,空負潁川徐氏之名,卻始終無有建樹。無顏面見同鄉,連朝廷僑置的潁川郡都不敢去。”
男子說話時,他身邊的幾人都是低下頭,面現羞慚。
“如今恰逢時機,如不能就此翻身,我等哪還會有出頭之日,遑論為家族正名!”
這番話激起眾人鬥志。
是啊,他們不再是昔日的潁川大族,沒有家族依靠,只不過是一群離鄉之人。
沒有辦法證明身份,就無法重新列入士族,一生將為庶人,更不用說受大中正品評入朝為官。
“以我等的身份,如想選為職吏,賊捕掾最是可能。”頓了頓,男子壓低聲音道,“在我看來,與其去爭郡縣末流,不如設法取得桓刺使賞識,成為縣公舍人!”
國官?
幾人面面相覷,都沒想到兄長志在於此。
“考核明日開始,如果今日拿不定主意,可先回家中細想。”男子道。
無論屬弟和從弟如何選擇,他必要試上一試。以他如今的身份,縣公舍人才是最好的出路。
太守府內,蔡允率領甘大等人四處搜尋,很快找出兩座密室,三條秘道,更將密道中的朱胤家人抓出,逐一送到周繡和家僕面前辨認。
“你沒看錯,這是朱胤的從侄?”
“不敢隱瞞使君,此子確非朱胤之子,而是陳郡太守朱輔的庶子。為何會在府內,仆實不知。”
桓容皺了下眉。
陳郡太守,和袁真交好那位?
“搜一搜他身上。”
“諾!”
蔡允立功心切,哪管什麼士族不士族,公子不公子,下手沒有半點猶豫。
被捆在院中的朱胤家人噤若寒蟬,倒是朱輔的兒子有幾分骨氣,哪怕雙手動彈不得,仍是掙扎不休,對桓容破口大罵。
“小賊,總有你後悔之日!”
桓容沒理他,接過蔡允搜出的書信,從頭至尾看過一遍,眉毛越挑越高,最後竟笑出聲來。
“使君因何發笑?”鍾琳覺得奇怪。
“孔璵自己看。”將書信遞給鍾琳,桓容笑著搖了搖頭。
該怎麼說?
在權勢和利益面前,友誼的小船果真是說翻就翻。
“這……”看過信件內容,鍾琳也不由得失笑。
“如何?”桓容轉過頭,“孔璵之前曾與我說,處置了朱胤,恐引來朱輔反撲,同袁真聯合之事需慎重考量。如今來看,無需我動手,只要將此信送到壽春,袁真和朱輔必定翻臉。”
“仆確實沒有想到,朱輔胃口如此之大,竟想吞併袁氏仆兵。”
“原因不難猜。”桓容收起笑容,嘆息一聲,“袁真病入膏肓,袁瑾沒有他的才能,恐怕掌控不住手中的勢力。朱輔應該是起了貪念,想要吞併袁氏勢力,繼而在壽春自立。”
說到這裡,桓容又將目光移向院中。
朱輔派兒子送來這封信,是想同朱胤聯手,借調臨淮郡兵壯大手中實力。等到袁真咽氣,立即對袁瑾動手。
朱胤似乎防著對方,遲遲沒有下定決心。結果拖到桓容再抵盱眙,想要調兵都沒了機會。
仔細回想,以之前對朱胤的印象,不像會有昨夜那般失態的舉動。八成是為吸引桓容注意,為侄子爭取脫身的時間。
無論平日如何防備,一旦家族面臨威脅,朱胤的選擇和庾倩庾柔別無二致。
“家族啊。”
在幾個月前,桓容未必能體會這兩個字在東晉的意義。如今有所體悟,卻是以鮮血和人命為代價,難免有幾分唏噓。
“帶下去吧。”
朱輔之子依舊在大罵,桓容卻是意興闌珊,擺擺手,立刻有健仆上前堵住他的嘴,將他和朱胤家人一起拖了下去。
“賈舍人。”
“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