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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公洛開懷暢飲,喝到興起,從席間站起身,走到場中,要為桓容表演百步穿楊。
“仆不才,願為陛下助興!”
桓容欣然應允。
唐公洛的幾個兒子和侄子先後起身,輪番下場,一個接著一個展示武藝。名為助興,實為向桓容及在座眾人展現本領。
別看唐公洛五大三粗,滿臉絡腮鬍,兒子和侄子一個賽一個俊朗挺拔。
輪廓方正剛毅,濃眉大眼,筆直口闊,滿身的正氣。不似南地郎君俊秀,卻有一股北地郎君的豪情。
按照時下審美,唐氏郎君的確稱不上俊美,但以後世的眼光,絕對的型男帥男陽光男,不打半點折扣。亮出一身腱子肉,回頭率百分之百,說不定還能引來一陣尖叫。
看著幾人深邃的輪廓,慡朗的笑容,桓容放下筷子,取過布巾淨手,腦中開始衡量,待回到建康,把這幾位推出去,能為自己擋多少“火力”。
人形花架固然逃不脫,火力能分散一點是一點。
無論怎麼說,對方都是遠道而來,讓他們切身體會一下建康小娘子的熱情,體會一下南地風土人情,稱得上是一樁美事。
幾名唐氏子弟正捉對角力,陡然間背生寒意,仿佛被猛獸盯上。
閃神的剎那,被對手抓住機會,直接掀翻在地。
臉紅的站起身,看向桓容所在,見後者笑著點頭,不知為何,瞬間寒意又起。
“幾位郎君都是本領過人,飲勝!”
從婢僕手中接過羽觴,唐氏兄弟謝過天子,仰頭一飲而盡。回到席間,涼意仍揮之不去。抬頭看向桓容,只覺得對方笑容可掬,態度平易近人,自己竟會產生如此聯想,實在是太過荒謬。
第二百九十二章 花雨
一切準備停當之後,桓容一行在廣陵登船, 沿水路返回建康。
郗融乘船隨駕至京口, 其後向桓容告辭, 登岸返回治所。
分別之前,桓容特賜竹簡四卷, 輿圖一幅,笑言:“如郗將軍能將此圖繪全,朕將不勝欣慰。”
郗融鄭重接過御賜之物, 謝過皇恩。待船隊走遠, 方才展開竹簡輿圖。
竹簡併無太多稀奇, 輿圖則不然。
郗融赫然發現,圖上所繪竟是徐、青、兗、幽四州, 不只包括桓漢的州郡, 更延伸至北邊的郡縣。
看到輿圖上空白的一角, 郗融心頭一動, 眉心微蹙,不敢馬上斷定, 桓容話中究竟有幾層意思。
思量桓容話中所言, 更像是在暗示他機會成熟, 可以大舉派兵北上, 乾脆利落的拿下對面幾處郡縣, 補全圖上空白。
明白這是天賜良機,郗融仍有幾分拿不定主意。
如果派兵,勢必要過幽州。那裡是潛邸所在, 沒有明旨,郗融真不敢輕易做出決斷。
換成郗超,遇到這樣的機會,必定是另外一種想法。
可惜的是,比起兄長,郗融始終求穩為上,寧可不要這份功勞,也要將事情弄個清楚明白,才會邁出重要的一步。
這樣的性格,平時沒有太大關礙,反而有不小的好處。遇上戰事,卻往往會錯過最佳戰機。
官船上,桓容閒坐無聊,信步走上船頭,迎河風而立,雙眼微閉,許久不動,長袖衣擺隨風颯颯作響。
未幾,郗超走到桓容身側,恭敬道:“陛下眷顧郗氏,臣無以為報,唯肝腦塗地、鞠躬盡瘁而已。”
桓容轉過頭,臉上沒有半點驚訝。
“景興明白朕之意?”
“回陛下,臣也是思量許久,方才徹底明白。”郗超實話實說。見桓容挑眉,不禁笑道,“陛下有意北地,怕不是一天兩天。之前沒有動手,不過時機未能成熟。去歲今歲,各州稻麥皆大熟,從軍青壯愈多。”
話到這裡,郗超緩緩收起笑容,神情變得嚴肅。
“相比之下,北地連年天災,田畝歉收乃至絕收。又遇青、並、幽三州叛亂,長安國庫見底,秦帝民心盡喪,諸豪強縱然不反,亦不會如臂指使,甘願聽其調命。”
“秦帝年過耳順,諸子俱已經成年,長孫亦已外傅。然遲遲不立皇太子,更使得人心浮動。”
“臣以為,經唐公洛之事,後患已然埋下。遇有風吹糙動,知朝廷有秋後算帳之意,哪怕沒有切實的證據,青、並、幽三州也會舉兵再反,再次掀起戰事。”
“不提北地豪強,秦氏諸子中,秦玄愔掌控虎狼之師,手下鐵騎過萬,又有民心為基,最有可能自立。”
“如其舉兵,無論長安如何應對,敗局早已註定。”
依郗超之見,秦璟自立難言是好是壞。
戰火燃起,北地必生亂象,人心不穩,百姓流離失所,最利於桓漢大軍出征。
然而,一旦秦玄愔速戰速決,不等桓漢大軍北上,即以最快的速度奪取長安,登基建制,政權之牢固必定超過秦策。屆時,再想攻下長安就不是那麼容易。稍有不慎,甚至會被反噬。
想要把握戰局,進兵必須快!
對以戰車和步卒為主的桓漢大軍來說,想要在速度上贏過秦璟率領的騎兵,確有不小的困難。
要彌補這個缺憾,占據先機十分重要。
桓容賜郗融竹簡輿圖,並在話中暗示,如機會成熟,大可取邊界州縣。郗超和賈秉私下商議過,都是持肯定態度。
邊州刺使派兵,大可以歸入邊界摩擦。長安生怒,建康有充裕的時間扯皮。
只要秦策沒有下決心,打算一戰定天下,建康就能不斷蠶食邊界郡縣。即使土地拿不到多少,人口仍可以大量爭取。
最直觀的條件:北地缺糧,又剛剛經歷過戰火,流民成風。南地連續兩年稻麥大熟,有足夠的糧食接濟這些災民。
秦兵阻攔?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兩國邊界線貫通東西,兵力有限,不可能全部堵死,沒有半點缺口。桓漢無需派兵,只需在靠近邊界的郡縣架鍋煮粥,稻香和熱氣就能引來眾多邊民。
事實上,現任的幽州刺使經過考量,正開始採用類似舉措,並寫成條陳,派人飛送至桓容手中。
看到熟悉的字跡,桓容不免失笑:“仲仁知我。”
荀宥在條陳中寫明,這樣的手段遠遠不夠。如要拿下邊州郡縣,必須有軍隊為後盾。
駐守徐州的是秦玦,如果幽州大舉調兵,必然被其察覺。從青、兗兩州調兵最為合適,北府軍能動更好。但要依此行事,必定繞不開郗融。
故而,桓容才會做出之前暗示。
“陛下,臣有一言。”郗超開口。
“景興儘管說。”
“以臣弟的性格,必是穩妥為上。”郗超不想承認,但關係到國家大事,必須實話實說。他擔心郗融會拿不定主意,一時猶豫,以致錯過最佳時機。
“依景興之意,此事當如何?”
“待返回建康,請陛下許臣將事告與家君,由家君寫成書信,自能讓臣弟明白。”
既然要同建康扯皮,桓容就不能下明旨,暗旨也不行。
郗超十分清楚,這是桓容給郗氏的機會,必須要牢牢抓住。
奈何郗融太過求穩,沒有郗愔和郗超的決斷。這樣的性格,守成固然不錯,帶領家族更進一步則會成為短板。
郗超知曉郗融的弱點,郗愔同樣一清二楚。
父子倆早達成一致,以為郗氏需要的就是守成的家主。哪裡料到,局勢變化太快,有餡餅當頭砸下,郗融恐怕接不住。
機會當前,郗融的“求穩”成為實打實的弱點。
所以,郗超才會請桓容許可,將事情透露給郗愔。
按照他的想法,一旦大君知道此事,肯定會做出安排。郗融不用做決斷,只要按計劃行事,中途不出太大的差錯即可。
聽完郗超的分析,桓容沉吟片刻,最終點了點頭。
“也好,就按景興之意行事。”
“謝陛下!”郗超拱手。片刻又道,“陛下,依臣之見,秦玄愔不可不防。”
他知桓容和秦璟交情匪淺,堪稱模擬。可身為臣子,該說的必須要說,該提醒的也不能忽略。
“朕知。”桓容聲音微沉,望著泛起波光的江面,道,“秦玄愔縱然自立,也不會兵髮長安。”
“陛下怎會如此斷定?”郗超皺起眉頭。
“景興放心,國事私情朕分得明白。”
“臣斗膽譖越,陛下恕罪。”
郗超垂首,明白桓容是在警告自己,有些事可以生疑,但必須把握好分寸。
君臣間陷入沉默,直到賈秉登上船頭,這份沉默才被打破。
“陛下,臣聽船工言,再行半日即可至津口。”
“是嗎?”桓容神情微變,腦子裡念頭閃過,示意賈秉和郗超靠近,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吩咐一遍。
“二位可明白?”
聽到桓容的話,賈秉和郗超的眉毛越挑越高,幾乎飛出髮際線。
看看面帶笑意的官家,兩人都想說一句:陛下,此舉是否太不厚道?
桓容聳聳肩膀,無辜表示:哪裡不厚道?他怎麼不知道?
賈秉和郗超同時無語。
船隊繼續前行,果然不出老船工所料,半日後,津口的旗幟出現在眼前。
津口設立在運河之上,津中有津主、賊曹各一人,直水五人,職責是檢查往來商船小販,查驗是否攜帶有違禁物品,船中是否有來歷不明之人。如果沒有問題,即按船隻和貨物收取稅費,隨後放行。
桓容一行由東入建康,需過方山津。
津頭早得命令,聖駕將於近日抵達,津中上下全部打起精神,嚴查身份不明的船隻和外來之人,確保聖駕安全。
看到自東行來的船隊,望見飄在船頭和船尾的旗幟,津頭當即精神一振,下令開啟籬門,迎官家入城。
“開絞索!”
因是大津,除朝廷規定的人手外,另有十餘幫忙的青壯。
津主命令傳達,青壯很快各就各位,用力拉動絞索,籬門緩緩吊升,容許大船通行。
黃昏漸近,夕陽落下殘影。
津口鑼聲敲響,城內一片沸騰。
“官家回來了!”
“官家從北邊回來了!”
大街小巷聲音喧鬧,人頭攢動。
時入晚秋,花期早過,銀樓和雜貨鋪前擠滿了人,絹花木釵瞬間脫銷。
掌柜和夥計忙得滿頭大汗,剛想歇歇,見到家中女眷,登時大感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