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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其中真假,也不管秦璟是否刻意放人,總之,唐公洛帶人離開,交出叛軍駐守的所有城池,青州戰火漸熄是無可否定的事實。
唐公洛在長廣郡公開露面,放出不忍百姓再遭兵禍,放棄起兵的消息。並且大張旗鼓讓人給秦璟和長安送信,明言,如能放過三州百姓,他願交出項上人頭。
此舉傳出,唐公洛英雄之名更盛。
不等秦策做出表態,停靠在青州的船隊派出人來,當面表示,如果唐公洛願意,船隊願迎其往建康,並以錢糧贈長安及三州百姓。
救人,贈糧。
兩件事看似毫無關係,仔細想想就會明白,這哪裡是贈糧,分明是要用錢糧換唐公洛一條性命!
桓禕親自出面,更證明消息確實。
事情一傳十十傳百,眾人口中皆道:長安天子無道昏庸,南邊的天子卻愛惜良才,不惜出錢出糧救一名降將叛將,更不惜背負狡詐、趁人之危的名聲。
至於唐公洛起兵時打出“投建康”的旗號,直接被眾人忽略。即便有人提起,也僅在小範圍流傳。
三州乃至長安的百姓都以為桓容高義。
相比之下,秦策豈止落了下成,簡直是下下成。
帶兵平叛的秦璟,本當被一同指責,甚至首當其衝。
偏在這時,雁門郡太守挺身而出,歷數秦璟揮師南下的種種,並有并州和青州名宿耆老現身說法,言秦璟治軍極嚴,大軍過處秋毫無犯。遇斷糧的村鎮,更會以軍糧賑濟。
雁門郡太守豁出去,壓根不顧長安會是什麼反應。
青州、并州和幽州的官員和將領更是上下一心,擰成一股繩,無形中奉秦璟為君,反將秦策拋在一邊。
這麼做有一個最大的好處,長安投鼠忌器,沒有萬全的把握,絕不敢秋後算帳。
三州之地,集合三州文武官員和百姓之力,絕不容小覷。
叛亂雖然平息,隱患始終存在。一旦事有不對,烽火再燃亦非不可能。
畢竟秦璟進兵時,各郡幾乎沒有什麼像樣的抵抗。部分還會做做樣子,很多是直接開城投降。
此舉最大程度的保存了青壯兵源,保存了三州的根基和實力。
朝廷想要算舊帳,除非把三州文武撤換殺絕,對百姓強行鎮壓。這麼做的結果,別說是秦策,換成誰都沒法承受。
事情發展到這裡,秦策終於發現,從最開始,自己就一腳踩進坑裡。自以為成竹在胸、智珠在握,實則是自作聰明,不知不覺落入陷阱,事情的發展早掌握在他人手中。
到頭來,自己完全是按照旁人的計劃一步一步前行,直至落入坑底,再無爬出的可能。
而這麼做的,不單是南邊的朝廷,還有自己的兒子!
秦璟沒有給秦策翻盤的機會,第三份表書很快送上,包括桓容提出的換人條件,逐一列在表書之後,沒有半項遺漏。
須知桓容要帶走的不只是唐公洛,還有他手下的謀士部曲,包括後者的家人。這麼大的動作,長安不可能不做計較。想要事情順利,必須有秦策表態。
事情發展到這裡,基本上已成定局。
唐公洛的人頭鐵定保住,追隨他的謀士和部曲同樣尋得生路。
最後要看秦策是不是能拉下臉面,收下桓容送出的糧食和金銀,得些實際好處。亦或是為爭一口氣,堅決不要,轉而聲情並茂的演上一齣戲,設法挽回些名聲。
於秦策來說,最好的處理辦法就是主動放下身段,下詔言明前事,處置謀害唐氏全族之人。並下旨赦免三州,召唐公洛回長安加以優恤,重新委以重任。
不管今後是不是要架空,如今的面子必須要做!
事實上,秦策的確這樣做了。
如醍醐灌頂,瞬間開竅,長安連下三道詔書,赦免唐公洛造反之罪,召他還朝。
可惜的是,唐公洛曾為秦策立下汗馬功勞,到頭來家人族人反不能保全,早對長安冷透了心,一心投向桓漢。無論秦策下幾道旨意,始終不為所動。
桓容知曉唐公洛之意,未做任何猶豫,下令收起碼頭上的坊市,請唐公洛一行登船,儘速南下返回建康。
臨行之前,不忘在碼頭卸下糧食,並廣告眾人,知青州百姓艱難,糧食盡分當地百姓。
“這如何使得?”
“老翁放心,糧谷非全部贈與,琅琊王派人送來數箱金銀,俱充作糧款。除此之外,另有糧谷送去並、幽兩地。”
聽聞此言,再看堆在碼頭上的糧食,眾人的震撼無可言語。
有此事在前,秦策挽救聲望的舉動變得微不足道。百姓口中稱頌的俱是桓容和秦璟。
青、並、幽三州聯合起來,凡事聽秦璟調遣。更有百姓言,若琅琊王登基為帝,不知該有多好。
秦玦、秦玸和秦玒知曉事情發展,先後給秦璟送來書信,詢問前因後果。
身在平州的秦玓和駐守西河的秦玖父子也沒落下,包括遠在西海的秦瑒也派人前來,都是詢問秦璟,接下來該如何行事,是否要儘速徵召青壯,加緊防備長安。
乍一看,兄弟幾個的行動似乎有些沒頭沒腦。
但是,鋪開輿圖就能發現,秦氏兄弟目前掌控的州郡,可比慕容鮮卑立國時的版圖。如今還要加上三韓之地,以及西海、白蘭幾塊飛地,早有自立的資本。
有錢有兵有民心,只要秦璟願意,隨時可以登高一呼,和長安分庭抗禮。
“帶信給阿兄,此事不急。”
“告知阿弟,守好徐州和洛州,事不可急進。”
秦璟的回信陸續送出,秦瑒等人接到回信,遺憾之餘又覺得鬆了口氣。
“這才是阿弟。”
如果秦璟真在這時自立,秦氏將從內部割裂,一場大戰無法避免。北地陷入戰火,遭殃的始終是百姓。
秦玖將秦璟的書信遞給兒子,詢問道:“阿子可明白其中真意?”
秦鉞思索許久,方才開口道:“阿父胸懷天下百姓,實為蓋世英雄。”
秦玖頓時一陣心塞。
阿弟不在,親爹就在跟前,張口“阿父”閉口“阿父”,不心塞可能嗎?
“阿父?”秦鉞看向秦玖,面帶不解,表情很是無辜。
“……無事。”
秦玖搖搖頭,苦水往肚子咽。壓根沒發現,兒子早向兄弟看齊,善於給人添堵,肚子非一般的黑。
太元六年,九月
朝廷船隊由北歸來,僅在鹽瀆停靠半日就繼續南下,一路直抵廣陵。
廣陵屬郗融治下。
得知船隊出現在港口,郗融二話不說,不及備車駕,令健仆牽來駿馬,直接腳踩馬鐙,飛身躍上馬背。
雙手猛地一拉韁繩,調轉馬頭,直向港口飛馳而去。
長袖衣擺翻飛,未見早年的仙風道骨,另有一種恣意瀟灑。
退回五年前,郗融絕非今天的樣子。
奈何有個下了狠心的親爹,身邊又有老僕為眼線,敢清談嗑藥不干正事,書信當即飛來。
每每捧著郗愔的來信,郗融都是後頸生寒,涼氣直往頭頂冒。
郗愔是當朝丞相,輕易不可離建康。郗融身為青州刺使,常年鎮守京口,除年節及天子召喚,極少往建康。
故而,父子兩人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
可正因為見面的次數少,郗融才會手腳冰涼。
大君從未言假,書信中說家法伺候,絕不會打半點折扣。因為使家法的機會無限減少,郗愔每次動手都是積蓄厚力,必讓郗融記憶深刻。
幾次下來,郗融哪還敢清談嗑藥,生怕被親爹聽到風聲,又來一頓家法伺候。
想到官至中書令的郗超,郗融愈發感到羨慕。
早知道,他也學著大兄叛逆,就算被親爹各種看不順眼,總能少挨幾頓家法。
不提郗融如何想,船隊停靠港口,桓容一行走上碼頭,計劃在廣陵暫停兩日。待河船備好,金銀貨物裝載完畢,再沿水路而上,儘量趕在月底前返回建康。
初到廣陵,唐公洛等人難免稀奇。
眾人也算見多識廣,但是,見識到鹽瀆和廣陵的碼頭,對比長廣,震撼委實不小。
和前者相比,長廣何止差了一星半點。
且不說尋常的港口建築,僅是架設在港口前的木質高架,以及能輕鬆拉起貨箱的絞索、以人力就能推動的大車,足夠眾人大開眼界。
不是親眼所見,誰能想到,這些貌似簡單的工具,竟能發揮出這麼大的作用。
目及眾人表情,桓容默默抬頭望天。
有公輸相里這班大匠在,真心的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
見到以水力和人力拉動的絞索機關,桓容一點不懷疑,不是條件和材料所限,這幾位能把吊車和叉車都做出來。
有以上為基礎,書院完全可以“擴招”,魏晉版的“XX技校”估計會提前出爐。
不可能?
擺出幽州出產的農具,看看新制的農車,播種插秧收割樣樣俱全。
後世人看到,八成會以為有人穿越……好吧,他就是個穿越的,而且撲扇翅膀的次數絕對不少。可桓容敢對太陽和月亮保證,關於“高級”農具,他頂多知道個曲轅犁,其他都是兩眼一抹黑。
對於幾位大匠的研發創新,除了驚嘆也只能是驚嘆。
華夏民族向來不缺乏創造力,也千萬不要小看古人的智慧。
穿越至今,桓容很有切實體會。
第二百九十一章 解惑
聖駕駐蹕廣陵,下旨船隊停靠港口, 一切依商船例行事。裝卸貨物、僱傭民夫皆給布帛、銅錢及糧谷。
隨船商人可於停留期間開設小市, 市賣北地帶回的皮毛、香料等物。
郗融迎到聖駕, 得桓容允許,飛速遣人送信建康, 告知朝廷上下,天子一行平安歸來。
賈秉閒來無事,同當地官員對坐長談, 無論經義兵法還是詩詞歌賦, 幾乎是樣樣精通。
提及各地風土民情, 更是手到擒來,讓地方官員驚嘆不已, 大感佩服。幾次下來, 被不少人引為知己。
桓容偶然得知, 很有幾分擔心。
能和賈秉有共同語言, 莫非又是愛好放火的同道中人?
想想賈秉,再想想郗超, 思及廣陵治所上下, 桓容無奈的捏了捏鼻根, 這是要組織起一支放火隊的節奏?
停留時間有限, 郗超無心和當地官員談論說地, 而是抓緊時間和郗融碰面。
兄弟倆關起門來,郗融終於沒忍住,道出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