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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顯著的例子就是學院。
幾年過去,范寧桓秘開辦的學院聞名遐邇,建康幽州之外,揚州、江州、荊州甚至是寧州都有了分院。
兩人依託關係,三顧茅廬,請出隱居山林的多位名士大儒,分別往各地學院坐鎮。
去歲,寧州刺使上表,州內豪強願意出錢,請在州城再建一座學院。
桓容覺得稀奇,他當真沒想到,早年有“貪暴”之名的周仲孫會如此重視教育。
不過,多建書院是好事,派人查過寧州實際情況,桓容大筆一揮,寧州成為繼幽州和揚州之後,第三個擁有兩座學院的治學之地。
除此之外,周仲孫另有秘奏,自去歲以來,寧、交兩州出現大量的僧人和沙彌,各處宣揚佛法。
“其皆西來,膚黑類猿,非漢土之人。”
“非我族類,不得不防。”
看到周仲孫的秘奏,桓容嘴角直抽。
他佩服古人的腦洞,卻對這種“匱乏”的形容很是無語。
西域胡發瞳異色,類猿;極西之地來的商人,醜陋多毛,不識禮儀,完全不用說,繼續類猿。至於表書中的僧人,不出預料的話,七成來自於後世的天竺和東南亞,一樣是膚黑類猿。
總之,凡異邦之人,不識禮儀教化,多數類猿。
這不是他信口胡謅,關於類似的記載,史書上都能查到實據。
換成後世,絕對有一場口水仗可打。如今卻是認真的記錄,不覺有半點不對。
隨著入建康朝貢的隊伍日多,史官的筆也是越來越忙。
每次看到類似語句,桓容都忍不住嘴角直抽。兩次憋笑憋得難受,引來史官奇怪一瞥,心中懷疑,陛下這是怎麼了?
不管可不可樂,周仲孫的秘奏很快引起桓容的重視。
經過慎重考慮,並詢問過郗愔謝安等人的意見,桓容下旨,不許這些僧人沙彌入境,已經進來的,發現一個攆一個。
還是那句話,他對宗教沒有任何意見,只是以目前的情況,國家想要進一步發展,在統一後繼續擴大版圖,有些苗頭還是不要出現為好。
太和七年,八月
北地戰火燃起,秦玦秦玸帶兵增援朔方,鏖戰兩個日夜,擋住高車大軍。
秦玖接到旨意,率西河兵北上雁門,再次橫刀立馬,臨陣殺敵。
秦瑒鎮守西海,牢牢擋住烏孫騎兵,未讓敵兵踏入西海郡半步。
秦玓返回三韓,親自率軍剿滅高句麗殘餘勢力,在高句麗、百濟和新羅的舊土上過了兩遍篩子,又立起五座京觀。
秦璟收到桓漢國書,將長安暫托秦玒,點文武二十餘人,伴駕同往荊州。
雙方的會面地點定在襄陽,為確保安全,桓沖離開姑孰,率部曲先奔襄陽,從侄子手中接過當地防務,做出萬全布置。
長安亦調遣精銳,在秦璟到來之前布下重重防護。
沿著邊界線,雙方擺開架勢,立起營盤,刁斗森嚴,旌旗招展。
知道的,這是兩國天子會晤。不知道的,八成會以為長安和建康一言不合,正準備開戰。
小小一座襄陽城,聚集了天下目光。
無論長安和建康,此時都繃緊了神經,準備迎接一切可能到來的變化。
相比他人的緊張,桓容則十分放鬆,從建康登船,過豫州後改行陸路,恰遇八月好景,沿途放慢腳步,心情十分不錯。
秦璟沒有太多賞景的心思,快馬加鞭感到襄陽。抵達後方才得知,桓容尚在途中,想要當面一會,至少還需數日。
看著盤旋在半空的蒼鷹,以及跟在蒼鷹身後,無論如何甩不掉的鵓鴿,秦璟拉住韁繩,打出一聲呼哨。
發現秦璟,蒼鷹立即高聲鳴叫,從半空俯衝而下。
舉臂接住飛落的蒼鷹,秦璟的嘴角掀起一絲笑紋,漆黑的雙眼映出光影。
晚有何妨,他等著就是。
第三百零四章 南北天子二
秦璟在襄陽城外等候,桓容於途中接到消息, 一番衡量之後, 放棄欣賞美景, 下令隊伍加快速度,日夜兼程, 比預期提前兩日抵達目的地。
正逢八月中旬,天氣酷熱。
正午時分,略微在日頭下站上片刻, 就會熱出一身大汗。時間長了, 甚至會將人曬得脫皮。
北地遭遇旱災, 幽、並兩州數月間滴雨未落,溪水河流乾枯, 又有飛蝗肆虐, 傾盡全力撲滅, 控制住災情, 糧食歉收也是鐵板釘釘。
相比之下,荊州和洛州稍好, 進入七月後, 時有陣雨, 加上百姓提前鑿井開渠, 在河邊立起水車, 日夜看守田邊,確保麥苗不會枯死,勉強可保糧食生產。
然而, 有經驗的農官看過天候,走訪鄉間,請教過積年的老農,樂觀的情緒很快消散。
“這樣的年月,端看老天是不是給飯吃。如果不生變故,上田能收五十石,下田不好說。蝗蟲不喜食麻豆,收成倒是能多些。”
荊州也有蝗蟲出現,只是數量不多,很快被撲滅。加上同桓漢相鄰,彼此有丹水相連,常年有商隊往來,捕得的蝗蟲當天就能換來糧食。
很多半大的孩子結伴捕蟲,或多或少為家中添些口糧。日子依舊不甚寬裕,好歹不會像早年間一樣吃不飽,全家餓肚子。
荊州的州城位於上洛郡,該郡北接咸陽,南鄰魏興,往來交通十分便利。因靠近都城之故,郡內建有坊市,規模不及長安建康,行走市貨的商隊著實不少。
城內既有南地的商人,也有北地的豪商,還有遠道而來的西域胡和糙原胡,甚至有從三韓之地趕來的高句麗行商。
上洛城面積不大,在氐人統治時期,僅作為邊界重鎮,郡內多建兵營,商貿實屬一般。
秦氏入主長安之後,上洛的性質開始出現變化。
從太元二年至今,南來北往的商隊絡繹不絕,城內的商鋪不斷增多。雖然繁華不比盱眙等城,但憑藉獨特的地理位置,發展的前景十分值得期待。
幾年時間內,上洛逐漸從軍事重鎮演變為交通商貿樞紐。唯一不變的是,郡內始終有重兵把守,比前朝有過之而無不及。
此次會面的地點選在襄陽,屬桓漢境內。長安之所以點頭,概因襄陽同上洛比臨,如果事情有變,隨時可以調兵南下,反戈一擊。
同樣的,有上洛城在,也可向建康展示長安實力。
至少要讓桓漢文武知曉,北地固然遭災,糧食連年歉收,不代表長安窮得響叮噹,更不代表秦國一點底氣沒有,養不起十萬強軍。
秦國不肯示弱,桓漢亦然。
從表面上看,雙方貌似和氣,並沒有起干戈的跡象。事實上,都是連續調兵,從上至下憋著一口氣,誓要想方設法爭個高下。
營盤立在邊境,將士往來巡邏,有一個算一個,全部鎧甲鮮明,殺氣騰騰。擦肩而過時,目光相對,矛尖相抵,稍有不對,隨時可能擦槍走過,直接擼袖子打起來。
在這種氣氛下,桓容的車駕終於抵達。
城內百姓聞訊,紛紛往路旁迎駕。
遇天子大輅經過,山呼萬歲聲不絕。更有年輕的女郎和少年載歌載舞,獻上美酒羔羊,迎接天子入襄陽。
魏晉時期,尚存先古之風。
歌舞並非小娘子的專利,無論士族高門還是庶人百姓,年輕的郎君都能舞上幾曲。沒有幾樣拿得出手的本事,都不好意思說自己出身高門。
對此,桓容深有體會。
去歲宮內設宴,王謝等高門郎君齊聚。宴會中途,幾名郎君撫琴弄笛,在月下舞劍,恣意、豪邁、瀟灑,盡顯慷慨男兒之氣。
時至今日,桓容依舊記得清清楚楚。每次回想,都會有新的感觸,仿佛畫面就在眼前。
只不過,這份記憶並非完美無缺。
當日,眾人豪情勃發,郗愔、謝安甚至是大病初癒的王坦之都下場活動過筋骨。
幾名老帥哥很是灑脫,長袖翻飛,飄然欲仙,引得竹簾後的女樂面頰緋紅,春情萌動,甚至忘記了鼓樂。正經詮釋出什麼叫俊朗,什麼叫瀟灑,什麼叫帥得天昏地暗,讓人頭暈目眩。
讓桓容咬牙的是,幾人瀟灑不算,還要請天子“同樂”。
要是沒有對比,他的“身手”也不算差,可以下場舞上一回。
奈何美玉在前,和這樣不是人的“同樂”,他是魯班門前比劃木工,找虐還是找虐?!
短暫的走神之後,桓容收回思緒,令典魁降慢車速。遇耆老候在路邊,手捧美酒,不顧天子之尊,直接躍下車轅,從老人手中接過漆盞。
見到這一幕,人群先是一靜,旋即爆發出更大的熱情。
沒有建康城內的絹花彩帕,也沒有能將車板砸出窟窿的金馬,唯有最淳樸的歌聲,最質樸的舞蹈,最真摯的情感,猶如湍急的河流,無形之中,將一行人裹入其間。
見此一幕,隨駕的文武不由得心生感慨,陸續走下馬車,跟隨天子步行入城。
桓沖站在城門前,見到被百姓簇擁而來的天子,不由得面露驚訝。
“陛下。”
距離有五十步,桓沖迎上前,躬身行禮。
“阿父快請起。”
桓容搶上前兩步,托起桓沖雙臂。
“勞阿父久待,是朕之過。”
“陛下著實有些魯莽。”桓衝起身後,見百姓沒有上前,而是遵照府軍的指示,在十餘步外站定,方才開口道,“今時不同往日,城外駐有秦兵,臣亦不能保證萬全,稍有不慎,後果實是難料。為國朝社稷,陛下萬萬謹慎,不可再如今日疏忽。”
桓沖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
凡事有備無患。
襄陽城屬桓漢治下,卻同秦國相鄰。
秦國天子抵達數日,文武俱在大營之中,如有人心生歹意,意圖混在人群中行刺,實在是防不勝防。
未知對方真意之前,還是謹慎些好。
桓容也知道自己的舉動有些冒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對桓沖保證:“阿父放心,朕不會了。”
兩人說話間,桓謙和桓石生上前見禮。
“阿兄快起來,又非朝堂之上,無需如此多禮。”桓容道。
“陛下,禮不可廢,規矩不能破。”桓謙正色道,“臣等身為宗室,更當以身作則,不令宵小非議。”
桓容眨眨眼。
好吧,果然是桓嗣的兄弟,這份認真勁,簡直是一模一樣。
桓石生性格慡朗,起身之後對桓容笑道:“上次陛下巡狩,未在荊州多留,這次機會難得,可要多留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