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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從飯碗裡抬頭,活似一隻正啃魚的狸花貓。南康公主嘴角抖了抖,李夫人直想掩面。
“還沒吃飽?”
桓容咽下口中飯粒,估摸一下肚量,認真道:“阿母,兒僅有五份飽。”
為了給秦璟的回禮,他半夜餓得直想撓牆,一桶飯真心只有半飽。
原本無需這麼麻煩,但對方又是李斯真跡又是青銅古劍,不拿出件像樣的禮物,桓容都覺得過意不去。好在南康公主對兒子大方,將壓箱底的重寶送來。看到箱中的金色珍珠,桓容當即雙眼發亮。
就是它了!
一顆太少,五顆不合適,乾脆湊到十顆。如此一來,桓容的飯量穩步邁上新台階,輕鬆超過桓禕。
一桶飯五分飽?
南康公主和李夫人當場無語。
婢僕手抖得更厲害。
唯一不受影響的,大概只有和桓容一起扒飯的桓禕。
該怎麼說?
這才真是親兄弟!
兩桶稻飯轉眼見底,桓禕吃下十碗,桓容吃到十三碗,依舊是七八分飽。奈何南康公主不許他再吃,並且叮囑婢僕,日後務必要看住郎君,每餐絕對不可超過十碗。
“阿母……”
桓容想要抗議,被南康公主強力鎮壓,無奈只能屈服。
桓禕用過一盞茶水,稍歇片刻,繼續舉磨盤掄巨石。他本想和桓容一併前往鹽瀆縣,可惜桓大司馬不點。鬱憤之下,每日拼命練武,發誓要學有所成,不讓嫡母和兄弟失望。
目送桓禕走出房門,桓容端正神情,請南康公主屏退左右,僅留李夫人在內室。
“阿母,兒有事。”
“何事?”
“關於阿谷。”
說話間,桓容取出一份名單,呈送到南康公主面前。
“這是?”
“此事需從阿父歸來之日說起……”
聽完桓容講述,南康公主柳眉倒豎,怒道:“好、真是好!我竟然瞎了眼,信這麼一個東西!阿麥!”
“殿下。”
“這上面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部綁來。捆上手腳,每人十鞭!”
“諾!”
阿麥領命離開,少頃,五六個婢僕被捆住雙手拉到室外,並排按倒在地。
南康公主發下狠意,忠僕舉起嵌入倒刺的皮鞭,破風聲中鞭鞭見血。婢僕的背部很快鮮血淋漓,檁痕腫起半指高。
“阿谷帶來了?”
“回殿下,正在廊下。”
“好。”南康公主勾唇冷笑,“不打她,讓她看著。”
桓容跪坐在一旁,耳邊充斥婢僕的慘呼,臉色微有些發白。
“瓜兒,你孤身在外,該心狠的時候絕不能手軟。”南康公主正色道,“你父是什麼心思,想必你也清楚。阿母無法護你,你只能自己護著自己。”
“諾!”
“遇事無需忍讓。”見桓容不解,南康公主冷笑更甚,“既是你父送你去的,遇事自報家門,旁人總要給幾分面子。”
翻譯過來:渣爹無情在先,做兒子的何必顧忌太多。能坑就坑,娘支持你!
桓容正色應諾。
坑爹而已,全無壓力,保證完成任務!
第二十三章 清理
十鞭抽完,婢僕全身癱軟。別說走路,連站都站不穩。
“先關起來,明日送出城。家人全部罰做田奴。”
“諾!”
忠僕上前拖人,有昏過去的婢僕發出痛哼。神智清醒的不斷掙扎求饒,被堵上嘴拖走,地面蜿蜒出數道模糊的血痕。
阿谷被帶進內室,跪伏在南康公主面前,六神無主,全身抖如篩糠。
南康公主俯視昔日忠僕,聲音帶著冰碴,神情寒冷刺骨。
“阿谷,你好,你很好。”
阿谷不敢出聲,哆嗦著嘴唇伏在地上,汗水濕了衣襟,臉色愈發慘白。
“當年在台城我是如何護你,入桓府後又是何等信任你,你就是這樣回報我?”
“殿下,奴錯了,奴有罪!”
“你的確有罪。”南康公主語調未見起伏,視線卻如利劍,一下下剮在阿谷身上,“你背著我給那老奴送信,幾乎要害我子性命!你說,你給我一個理由,讓我可以不殺你!”
“殿下,奴、奴是迫不得已。”阿谷哭求道。
南康公主不想多聽。
桓容是她的逆鱗,桓大司馬碰了都要遭殃,何況一個背主的婢僕!
“當年是我從阿母那裡要了你,是我從亂兵手中救了你。是我識人不清,是我瞎了眼,養了一條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你不記恩德,為一個真假不知的從侄就要背主,更要恩將仇報,你自己說,你可配稱作人?!”
阿谷淚如雨下,哭得哽咽。
南康公主深吸一口氣,道:“我不殺你也不罰你,你既轉投那老奴,我便將你送過去。你那老父老母也會陪你一起去。”
“殿下,殿下饒命!”
阿谷驚駭欲絕,額頭磕得青腫。
她十分清楚,如果南康公主肯施以懲戒,自己尚有一條活路。假如被送到桓大司馬面前,無異成為廢子,她和家人都是死路一條!
“殿下,奴再不敢了!殿下,求您饒奴一命,看在奴曾照顧小公子的份上……郎君,郎君你答應要為奴求情的,你答應的!你無信,奴做鬼也不放過你!”
不牽扯桓容還好,牽扯上桓容只會讓南康公主怒上加怒,長袖拂過矮榻,直將漆盞掃落在地。
茶水潑濕地面,南康公主厲聲道:“拖下去!”
“殿下……嗚!”
阿谷被拖出內室,求饒聲仍不斷傳來,見南康公主臉色不好,阿麥立即跟了上去。片刻之後,哭喊聲戛然而止。
“瓜兒。”
“阿母。”
“你要記住,這樣的人不能饒。”南康個公主挺直背脊,幾乎是一字一句道,“當年我阿母就是吃了心軟的虧,以至於……”
話到中途,南康公主眼中浮現一抹沉痛,銀牙緊咬,指尖攥入掌心,留下月牙狀的紅痕。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背叛一次便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區別只在於時間早晚。”
“我知你應了她,只要道出名單便向我說情,不牽連她的家人。但你想過沒有,沒有她家人傳遞消息,她豈會相信姑孰之人是她從侄?”
阿谷跟隨南康公主四十年,從台城到桓府,經歷過的風雨遠超常人想像。沒有父母出面作證,根本不會輕信旁人。
桓容低下頭,沉聲道:“阿母,是兒思慮不周。”
“你並非思慮不周,而是心太善。”
南康公主嘆息一聲,道:“北邊的胡人已經打了起來,一時難分勝負。建康時下安穩,難言何時戰禍又臨。”
當年蘇峻叛亂,叛軍直接攻入都城,事先誰又能想到?
“鹽瀆縣設在僑郡,收攏的都是流民。其間勢力錯綜複雜,稍有不順即有亂起。郗道徽死後,郗方回手握北府軍,有時都難以壓服。那裡又靠近慕容鮮卑,萬一有流竄的亂軍,你要如何應對?我日思夜想,實在是放心不下。”
假設桓大司馬真起殺心,現成的“替罪羊”就擺在面前。
南康公主示意桓容靠近些,單手撫過他的發頂,沉聲道:“可惜我不能離開建康。不然,阿母便和你一起去,哪怕再難,至少有個照應。”
“阿母無需擔憂,兒定會平安。”
桓容鼻根發酸,強忍住眼中的熱意,堅定道:“兒必定會做出一番成績。屆時,無論何人都不能再令阿母委屈!”
“好。”
南康公主笑了,微抖的指尖擦過桓容耳邊,終於用力一攏,將兒子抱進懷裡。
“瓜兒,你先忍這幾年。早晚有一天,你父……”
南康公主的聲音越來越低,桓容豎起耳朵,勉強捕捉到最後半句。心中陡然生出一個念頭:桓大司馬做人如此失敗,能安穩活到今日當真是個奇蹟。
處置完背主的婢僕,桓容向南康公主請示,此行能否多帶幾名健仆,最好是府軍出身。
“可以倒是可以。”南康公主眉心微蹙,遲疑道,“但府里這些都是城外大營調來。”
言下之意,這些人九成信不過,從他處調人怕又來不及。
“阿母,府內之人即可。”桓容道。
出門在外,難保會遇上什麼變故,安全問題相當重要。
府內健仆未必信得過,可目前沒有別的選擇。況且,桓大司馬的本意是將他“流放”,暫時無意取他性命。這些人隨他前往徐州,全部擺在明面上,防範起來倒也容易。
等他在鹽瀆縣站穩腳跟,總能想辦法慢慢調換。
當地有大量的流民,對旁人來說或許是難題,換做桓容,完全是天上掉餡餅,堪稱是機遇。
他有縣公爵位,食邑數千戶,可配車前司馬十人,旅賁四十人。雖說封地在氐人手裡,只能算作象徵,食邑也要打個折扣,國官更是一個都沒有,但架不住親娘和李阿姨給力,金銀珍珠一箱箱的搬,絹布直接用車載。
等他到了鹽瀆縣,手中有錢有糧,還愁找不到“保鏢”?
回頭想想,外要防備庾氏暗算,內要提防親爹下刀,身邊的婢僕信不過,隨行的護衛都是間諜,這滋味,真正是慡得透心涼,非尋常可以形容。
母子倆商定健僕人數,桓容起身告退。
“你父歸來,我會遣人喚你。”
“諾!”
桓容離開內室,踩著木屐穿過迴廊。
陽光自廊檐邊灑落,噠噠聲接連入耳。行過拐角,兩三名婢女彎腰行禮,望著桓容的背影雙眼發亮。
因桓容遲遲不露面,北方戰事又起,建康城中,“桓氏子”的傳說漸漸平息。唯有仰慕桓容“美名”的女郎們,依舊時常眺望秦淮河北岸,翹首以待小公子的出現。
桓大司馬回到府內,見到跪在面前的阿谷,得知白日發生之事,僅是揮了下衣袖,立即有健仆上前將阿谷拖了下去,隔日便送去城外大營,此後生死不知。
隨後兩天,府內一切照常。
送別宴上,桓大司馬同南康公主對坐,屢屢舉杯相邀。可惜公主殿下不買帳,任憑桓大司馬上演獨角戲,偶爾給個冷笑都是賞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