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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慕容鮮卑雄踞六州,照樣被一夕攻入鄴城。
如今的長安未必比鄴城安全。
思及此,王猛長嘆一聲,肺中吸入一口涼氣,又劇烈的咳嗽起來。
寧康二年,二月
桓容攻下仇池之後,沒有著急返回幽州,而是暫時留下,督視城池重建,順便等候桓沖和桓豁的回信。
攻城當日,東門和南門都被撞成碎木,城門處的泥磚更塌陷一大片。想要重建,需要耗費不小的力氣。
好在桓使君手下不缺能人,不能大規模燒磚,可暫時以打磨的石塊填補。城門處立起巨木,工匠輪換開工,兩扇巨門很快現出雛形。
城牆之內,戰中損毀的房屋多被修補。
有過並肩作戰的情誼,漢、胡的界限不再如之前涇渭分明,豪強富戶紛紛慷慨解囊,幫助城內百姓渡過難關。
桓容下令打開糧倉,將氐兵搶來的粟米谷麥盡數發下。
同時在城內廣貼告示,僱傭壯丁建造城池,每日有一頓膳食,工程結束另有工錢;徵兆州兵,不分胡、漢,經過篩選,成功入營者,餉銀待遇同幽州州兵一般無二。
這樣的告示貼出,引起的反響非同一般。
按照往年的例子,每逢城池被破,城內的百姓總會死傷逃離,人口銳減。
桓容打破常例,仇池城易主,城內的人口非但沒有減少,反而陸續增添。至於來源,有分散在附近的雜胡部落,也有從姑臧等地逃來的西域胡,甚至有遊走在邊界的吐谷渾人。
當然,數量最大的仍是漢人流民。
比起幽州流民,這些人的遭遇更為悽慘,大部分面黃肌瘦,在北風中瑟瑟發抖。至少有一多半身上帶著鞭傷,有的年深日久已經發黑,有的剛剛結痂,甚至還滲著鮮血。
依情況推測,十有八九是從臨近州郡逃出的羊奴。
自城頭俯視,等著入城的流民排成長龍。多數是壯年的男子、婦人,少部分是半大的少年,老人和孩童都極少見。
究其原因,桓容不願想,也不敢想。
亂世之中,人命猶如糙芥。
他不是神仙,沒法吹一口氣,動動手指就將中原掃清,救下所有遭受苦難的百姓。他所能做的,是一步一步穩健踏出,盡己所能,做好當下。
閉上雙眼,深深吸一口氣,冷氣沿著鼻腔流入肺部,桓容禁不住打了個哆嗦,突來的鬱氣隨之消散,掀起眼帘,雙眸猶如燦星,大腦瞬間清明。
就在這時,負責輯錄戶籍的徐參軍匆匆登上城頭,報荊州來人,手持桓豁和桓沖的親筆書信。
“阿父的信到了?”
姑孰乃建康西門戶,鎮守此地,桓沖的一舉一動都會被關注。直接向仇池遞送書信實在不可取,將信送至荊州,由桓豁代轉,雖然要費上一番周折,卻更加穩妥。
“是。”徐參軍道,“人現在軍營。”
“好。”
桓容點點頭,又向城外眺望一眼,旋即轉身走下城頭。
玄色的披風被朔風捲起,仿佛大鵬張開的羽翼,即將振翅而起,破開風雪翱翔萬里。
回到城中大營,見到送信人,桓容不由得吃了一驚。
“從兄?”
來人正看著一卷竹簡,聽到桓容的聲音,抬起頭,現出一張如刀刻斧鑿般的英俊面容。
“阿弟。”
來者不是旁人,正是桓豁三子桓石民。
桓容在冠禮上見過他,當時沒說上幾句話,彼此的印象卻是不錯。他知桓石民隨桓豁鎮守荊州,卻萬萬沒料到,派來送信的竟會是他。
桓石民性格開朗,武藝超群,隨桓豁鎮守荊州期間,沒少掃除邊患,立下戰功。此前已升定遠將軍,不日可為一地太守。
他來送信,實在出乎桓容預料。
“從兄一路可還順利?”
兄弟二人見禮,在屏風前落座。
小童送上茶湯和糕點,合上房門。桓石民沒有多言,直接取出桓沖和桓豁的親筆書信,一股腦遞到桓容面前。
“阿父的信,交代我路上不能耽擱,務必儘快送到阿弟手中。”
放下書信,桓石民端起茶湯,笑道:“阿弟還是喚我阿兄,叫從兄難免生疏。還有,阿弟手裡的廚夫手藝不錯,炸糕做得絕了。”
桓石民一邊說,一邊夾起一塊炸糕,三兩口吃下肚,又喝一口茶湯,滿足的嘆了口氣。
桓容無語。
這人是東晉名將,史書記載派兵截殺苻丕那位?
果然聞名不如見面。
見桓石民眨眼吃下整盤炸糕,很是意猶未盡,桓容不免想起遠在鹽瀆的桓禕,下意識勾起嘴角,令童子再送兩盤糕點。
“還有茶湯。”桓石民道。
“諾。”
童子退下,桓石民放下竹筷,繼續品著茶湯。
桓容展開書信細看,越看眉毛挑得越高,最後差點飛出髮際線。
“阿兄,”桓容抬起頭,越過書信看向桓石民,道,“啟程之前,阿父可同你說過什麼?”
“這個啊,”桓石民放下漆盞,想了片刻,道,“旁的沒說,只說到仇池之後,一切聽阿弟安排。”
桓容:“……”
“阿弟?”
“阿兄,阿父的意思是,上請朝廷,選阿兄為仇池太守,叔夏兄為武都太守。”
所謂舉賢不避親,當真被桓豁和桓沖發揮得淋漓盡致。
人說桓氏囂張,如今看來,貌似也有幾分道理?
“這事我知道。”桓石民沒有半點意外,“阿父本想舉二兄,可惜朝廷下旨,選二兄為竟陵太守,不日就要赴任。也考慮過幾個從兄從弟,都不太合適,最終就落到我和叔夏頭上。”
“阿父可有其他交代?”
“阿父說,如此安排,可暫時拉攏陳郡謝氏。”
陳郡謝氏?
桓容沉吟片刻,終於恍然大悟,不由得暗道一聲,薑是老的辣!
桓石民的丈人是前豫州刺使、曾在桓大司馬幕下任參軍的謝奕,謝安的長兄、謝玄的親爹,就是史書記載,追著桓大司馬喝酒那位。
按照南康公主的話說,沒有這位,估計就不會有桓容。
桓伊文武全才,又擅長笛曲,號“江左第一”,同王徽之和謝安皆有私交。
選他二人為仇池和武都太守,不說是神來之筆也差不了多少。
桓容放下書信,越想越覺得此事可行。困擾多日的難題即將迎刃而解,想不激動都難。
謝安固然會防備桓氏,卻更要顧慮高平郗氏,畢竟郗愔官至丞相,在朝中一言九鼎。
同樣的,建康士族有一個算一個,都不是什麼善茬。與其大費周折另選他人,期間被他人鑽了空子,不如順水推舟接受這兩個人選。
如此一來,既能賣桓氏一個人情,又能憑藉“姻親”和“私交”分得利益,何樂而不為?
不符合清風朗月的形象?
桓容搖搖頭。
謝安是魏晉名士,風流無雙不假,可他同樣是士族家主,肩負一族重擔。在魏晉這個特殊的歷史時期,無論願不願意,都要拋開自身,以家族的利益為首要考量。
“阿兄,我會儘快上表。”桓容激動的走了兩圈,重新坐回蒲團上,“無需等到建康下旨,阿兄可先熟悉城內政務,至於軍務,等到州兵滿額,可由荊州調些熟悉的將官。”
“不急。”桓石民搖搖頭,笑道,“我才從荊州來,還想清閒兩日。早聽說阿弟手中藏著美酒,為兄甚是想往啊。”
明明是個俊朗的青年,偏要做出一副無賴姿態,卻格外的灑脫自然,讓人無語之餘,忍不住當場發笑。
“行,容今夜設宴,為阿兄接風洗塵!”
“好!”
桓氏兄弟把酒言歡,馳騁北地的秦璟如王猛預料,未再攻擊邊城,而是率五千騎兵南下,一路馳往西河。
秦策早有書信,讓他儘速回西河一趟。
劉夫人也送出蒼鷹,言明城中之事,字裡行間叮囑,莫要在外久留,過西河之後,當儘快返回昌黎,亦可南下彭城。
秦璟接到書信,策馬駐立良久,眺望被白雪覆蓋的糙原,終於下定決心。
寧康二年,二月中,秦璟率騎兵抵達西河。
大軍並未入城,而是在城外選地紮營。
有從氐人手中劫掠的物資,加上商隊運送的貨物,大軍的日子過得相當不錯。懾於秦璟威嚴,加上西河的威名,更是非必要不離營地,避免任何意外發生。
秦璟僅率染虎和兩名部曲回城,見到秦策,言明數月來的戰況,緊接著道出石破天驚的一句話:“兒請率兵鎮朔方。”
第一百九十九章 劉夫人的決定
秦璟離開內室,駐足廊下許久,想起秦策所言,不禁搖了搖頭,嘴邊現出一絲苦笑。
剛行出數步,忽被兩個半大少年攔住。見兩人似有話說,乾脆停住腳步,溫和道:“阿岢,阿岫,你們在這做什麼?”
“阿兄。”秦珍和秦珏互相看看,遲疑道,“我和阿岫有事要和阿兄說。”
“何事?”
“是大兄。”秦珏壓低聲音道,“前些日子,大兄派人……”
沒等秦珏把話說完,已被秦璟一把按住肩膀。
“阿兄?”
“去東院。”秦璟道,“正好我要去見阿母,事情可以路上說。”
“諾!”
兄弟三人穿過迴廊,一路行往劉夫人居處。
秦珍和秦玦藏不住話,竹筒倒豆子一般,將秦玖所行全部講了出來。
“阿兄帶兵在外,同胡賊廝殺,數月不回西河,怕是不曉得這些事。”秦珍眉心微皺,顯然是對秦玖存下許多不滿,“說起來實在鬧心!”
“大兄之前被召回武鄉,本是阿父做的決定,他給阿母的信里卻在埋怨阿兄。阿母回信勸說,他仍不改,氣得阿母足足三月未給他書信。”
“大兄信中怎麼說?”秦璟表情不變,看著空中飄雪,周身凝聚冷意。
“還能怎麼說,都不是好話。”秦珍嘟囔一句,不滿道,“他倒是給阿母送信討饒,卻不說自己錯了。氣得阿母更不想理他,直說就該拿鞭子抽,抽過一頓就清醒了。”
說到這裡,秦珏突然插話,好奇問道:“阿兄,阿母真抽過幾位兄長鞭子?”
“這個嘛,”秦璟微微側頭,看著好奇的兩個弟弟,一瞬間似想起舊事,身上的冷意消去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