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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秦璟帶人滅門,就是違背聖意,會招來滿朝文武不滿,在民間的聲望都要跌落幾分。至於流言的出處,沈氏早就找好替罪羊。保證秦璟找上門,殺的也是替罪之人,自家必當無礙。
幾家自以為得計,很快,劉淑妃行巫蠱一事就被傳得沸沸揚揚。同時,沈容華向秦策進言,請調自家兄長入司隸校尉。
計劃不可謂不周密,換個對象或許就能成功。可惜的是,他們算錯了劉氏姊妹,也看錯了秦策。
光明殿中,秦策正翻閱奏疏。知曉沈容華被絞殺,表情都沒變一下,僅是放下奏疏,又拿起一本,隨意道:“知道了。”
說白了,沈氏不過是一顆棋子,用得上時自然要設法保全,用不上隨時可以捨棄。更重要的是,沈氏犯了他的忌諱,找什麼藉口不好,偏偏要牽扯上巫蠱。
他稱帝至今,不過短短兩載,此時爆出巫蠱之禍,宮內生亂,前朝也不會安穩。有心之人必會抓住機會,指天子無德。加上兩月前的那場日食,稍有不慎,事情就會變得無法收拾。
想到這裡,秦策表情突然變得陰沉。
沈容華既死,父母兄弟也不該留。在長安的沈氏不只一家,再選女郎入宮便是。
如此一來,也能給朝中提個醒,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即便想力爭上遊,也該看清自己的地位。要不然,非但目的達不到,更會為全家招禍。
“傳旨椒房殿,朕稍後過去。”
“諾!”
宦者退出光明殿,走下台階時,禁不住向身後看了一眼。靠牆立著兩排三足燈,每盞都有半人高,將殿內照得燈火通明。
這樣的光亮本該讓人覺得溫暖,宦者卻是脊背生寒,從腳底冷到髮根,連續打了兩個哆嗦。
殿前衛看了過來,宦者連忙低下頭,腳步匆匆的離開,直往椒房殿趕去。
椒房殿中,劉皇后與劉淑妃對坐,就錢氏送來的消息,低聲談論宮外之事。
宮婢和宦者守在門前,見到光明殿的宦者,沒有直接放行,而是讓他暫留殿外。
“且候著,待我稟報皇后殿下。”
椒房殿中設有大長秋,凡同宮外傳送消息,俱是經他之手。為向皇后表忠,他可謂是費盡心思。知曉劉皇后對天子的態度,如果必要,連光明殿來人都會給臉色。
不是他糊塗,而是看得清形勢。
官家再硬朗,終究是耳順之年,幾位皇子不是劉皇后親子就是劉淑妃所生,嫁出去的郡公主,生母皆是潛邸老人。
這樣的情況下,再折騰又能折騰出什麼?
算計落得一場空不說,還會引來皇后不滿,全家都得遭殃。
知曉秦策將至椒房殿,劉皇后和六淑妃皆無半分喜色,反而嘴角閃過冷笑,眼底帶上嘲諷。
“真讓阿姊料對了。”劉淑妃輕笑道。
“無事不來,來必有事。”劉皇后放下絹布,慢悠悠道,“看著吧,不用我開口,官家就會暗示要斬糙除根,把沈容華背後的事處理乾淨,再另選女郎入宮。”
“這一回,沈氏著實是不聰明。”劉淑妃搖搖頭。
“聰明的就不會起這樣的心思。巫蠱?”劉皇后嗤笑一聲,“虧他們也能想得出來。動手之前也該問問西河來的,官家都忌諱些什麼。睜眼往刀鋒上撞,生生的自己找死,誰也攔不住。”
劉淑妃淺笑,吩咐宮婢送來糕點茶湯。
“阿姊,可要安排人?”
“嗯。”劉皇后點點頭,道,“左右都是一樣,挑個漂亮點的,也好讓官家看著開心。”
“阿姊……”劉淑妃笑容微斂,眉心輕蹙。
“我曉得,不必多言。”劉皇后擺擺手,沒讓劉淑妃繼續向下說。
她是真的不想再同秦策虛與委蛇。
想到兩人做了半輩子的夫妻,不免又覺得酸楚。
如果不是秦策被權力迷昏了眼,稱帝後疑心大增,性情大變,只能說他太會隱藏,而自己生生的瞎了雙眼。
“且耗著吧。”劉皇后看向劉淑妃,迎上溫柔似水卻又帶著擔憂的目光,沉聲道,“早年的事想也無用。馮氏和趙氏做事穩妥,只要蘭林殿和九華殿沒有蹦出個皇子公主來,事情就出不了岔子。”
劉淑妃點點頭。
待宮婢送上茶湯,天已是二更。
殿外卷過一陣冷風,繼而是飛雪落下,其間夾雜著冰粒,噼里啪啦的打在屋檐和石階上,鬧得人心亂如麻。
“阿崢此次往吐谷渾,必會同桓漢天子一晤。”劉皇后命人推開木窗,任由冷風捲入殿內,吹得燈火搖曳,焰心噼啪作響。
“若我猜測不錯,九成會繞過官家同桓漢定約。你我如能熬過這兩三年,說不得會離開長安,去朔方等地走上一回。”
“阿姊以為建康必會勝過長安?”
“此時不好說。”劉皇后望向窗外,眸光幽深。
“如果官家繼續這樣下去,長安早晚會出亂子。阿崢幾個接連同他離心,有眼睛的都會看得一清二楚。有的時候我也會糊塗,他究竟想的是什麼,圖的又是什麼。”
劉淑妃輕蹙柳眉,終是嘆息一聲,沒有再開口。
長安降下一場冰雹,城內城外皆有房屋被砸塌。不知是哪家人被狂風吵醒,起身查看時,不慎跌落火燭,引起一場大火。
火勢在風中蔓延,坊市竟也受到波及。臨街的商鋪半數被燒毀,依照秦瑒當初定下的規矩,一旦坊市生變,重建工作都需朝廷安排。
國庫不豐,不可能出大頭。到頭來,還是要接手坊市的幾家出血。
好處被你們得了,總不能一毛不拔。沒爭過幾家的豪強抓住機會,不介意敲邊鼓,讓幾家狠狠肉疼一回。
就這樣,在秦瑒離開後,幾家趁機瓜分利益,尚沒來得及彈冠相慶,就要面對坊市的重建工作。對於只想撈好處不想付代價的人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偷雞不成蝕把米。
長安落雪時,莫何川卻是明月高掛,繁星點點,半點不見烏雲的影子。
酒宴持續到二更天,禿髮孤、染虎和白部首領等都是酩酊大醉,臉膛赤紅,直接扯開衣襟,在殿前玩起了摔跤。可惜醉得太過,腳步踉蹌,沒分出勝負就齊齊倒在地上。
桓容又一次超水平發揮,近乎千杯不醉,人反而越來越清醒。
秦璟酒量不淺,卻無法同桓容相比。宴到中途,眼角已掛上紅暈,黑眸愈發深邃,仿佛是兩彎深潭,要將觀者生生吸進去。
二更過半,樂聲漸停,完全變成鼓音。
與宴之人醉了十之八九,兩位吐谷渾王子再是謹慎小心,架不住被幾部首領圍攻,早已經醉得人事不省,一人伏榻,一人倒在榻下。
桓容飲下一口熱湯,令宦者下去傳話,宴將畢,停下鼓聲。
“著人送兩位王子和幾部首領回去。隨秦將軍赴宴之人,可暫時安排在偏殿。”桓容轉向秦璟,詢問道,“將軍意下如何?”
“陛下安排甚好。”秦璟頷首,同樣飲下半盞熱湯。
謝安和王彪之起身離席,腳步微有些飄,卻更顯得俊逸灑脫。行動間長袖擺動,竟有幾分謫仙之氣。
喝醉的仙人?
桓容捏捏額角,笑著搖了搖頭。
張廉貌似有七八分酒意,神智卻始終清醒。退席離開之前,向桓容拱手行禮,目光看向秦璟。
“我有事同陛下商議,爾等無需掛懷,歇息便是。”
張廉微微蹙眉,帶著疑問的心情離開。即將出門時,靈光閃過,心頭忽然一動,下意識停住腳步,轉頭向身後望去。
桓容坐在原位,放下手中杯盞,正面上帶笑和秦璟說著什麼。
秦璟時而頷首,時而輕輕搖頭,身上的冰冷盡數消融。不是融入骨子裡的煞氣,全不似令糙原和西域聞風喪膽的汗王,更像是飽讀詩書、深諳六藝的高門郎君,俊逸灑脫,雅致非凡。
匆匆收回目光,張廉邁步走出殿外。被冷風一吹,酒意消散,心情豁然開朗。
即便如他所想又怎麼樣?
四殿下依舊是四殿下,桓漢天子照樣不會有所改變。依兩人的性格行事,戰場相遇絕不會留手。如果能就此定約,對彼此來說或許都是件好事。
想著想著,張廉的心情更加放鬆。
亂世之中,順心一回何等不易。他又何必多此一舉,講究什麼世俗規矩。
“今夕今夕,良月佳期……”
興之所至,張廉突然揚聲唱誦起來。因多數人酒醉,各種手舞足蹈、捉對抄起刀鞘的都有,他這樣的行為並不引人注意,反而會被視為灑脫。
宦者聽到歌聲,開始認真考慮,是不是該尋兩個美人送去,省得這位對月空嚎。
之所以產生這種想法,實在是張廉氣質瀟灑,奈何五音不全。光看樣子還好,歌聲聽入耳中,真心的撕裂骨膜、讓人崩潰。
張廉離開不久,桓容和秦璟也起身離席,由宦者在旁側引路,前往桓容歇息的後殿。
一路之上,月光灑落,在兩人周身鍍上一層銀輝。
桓容沒有出聲,秦璟亦然。
行至殿門前,宦者停住腳步,略微彎腰,目光低垂,迅速退到一邊。
殿內早燃起宮燈,不如宴上亮如白晝,而是略有些暈黃。光影之下,人也變得有幾分朦朧。
殿門合攏,發出一聲吱嘎鈍響。
秦璟剛要開口,忽然被桓容抓住手腕,被動的向屏風後走去。旋即視線一轉,仰面倒在榻上。
桓容沒有半點客氣,俯身看著秦璟,在光影中笑彎雙眼。
“月色佳期莫要辜負,玄愔以為如何?”
秦璟挑起眉尾,手肘撐起身體,指腹摩挲過桓容的嘴唇和下巴,笑道:“敬道,定約之事可要延期?”
“當然不會。”桓容微合雙眼,酒意上涌,活似一隻慵懶的狸花,“不過天色尚早,時間充裕,無需太過著急。”
“天色尚早?”秦璟挑眉,意有所指的看向雕窗。
“尚早。”桓容點頭,斬釘截鐵,沒有半點遲疑。
伴著話音,手已抓住秦璟領口,俯身堵住他的雙唇。
冷冽的氣息中夾雜絲絲酒香,誘人沉醉。
鼻尖擦過,帶起另一種難言的滋味。舌尖輕輕滑過,呼吸稍微變得急促,桓容忽然退後少許,莫名的勾起嘴角,無聲淺笑。
不等他得意多久,忽然被大手扣住肩膀,轉瞬間視線顛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