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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信也好,不信也罷。此戰之後,我將請命入大漠,終身不娶,絕夏侯氏血脈。以此身鎮守邊州,護衛漢室百姓,死後埋骨黃沙,再不入中原半步。”
話落,夏侯岩行稽首禮,旋即起身離帳,再沒有回頭。
夏侯端愣在當場,罵聲堵在嗓子眼,神情驟然扭曲。
太和七年,三月
號角聲起,秦兵再攻長安。
藉助之前打開的缺口,南門先失,騎兵如cháo水湧入。無論派出再多的援軍,終不能將大軍擊退。
經過三日鏖戰,叛軍頹勢盡現,長安西門、東門先後告急。
秦氏兄弟各率騎兵出戰,夏侯碩死在秦璟槍下,部曲私兵盡數戰死。
周颺被秦玒生擒,王皮卻在亂中不見蹤影。
三座城門先後失守,夏侯鵬坐鎮的北門獨木難支。
見到逼近的秦兵,看到登上城牆、越眾走出的秦璟三人,夏侯鵬不願束手就擒,欲做困獸之鬥。最終被秦璟刺傷右肩,自盡不成,綁於城頭。
就在這時,城中突然升起滾滾濃煙,東西南北皆有火起。
第三百章 伏誅三
眨眼之間,長安城內火光四起。
因城內多為木質建築, 又被事先潑灑油料, 幾乎是遇火即燃。又遇北風颳過, 更助火勢。
大火結成長龍,整座長安城都被籠罩在火光之中。
烈焰吞噬掉整條里巷, 濃煙瀰漫,嗆得人睜不開雙眼。
顧不得收拾行李,百姓紛紛從家中逃出。有人以濕布掩住口鼻, 尚能保持清醒。有人慌亂之下全無防備, 沒跑出多久就咳嗽連連, 雙眼刺痛,最終倒在地上。
正混亂時, 有穿著皮甲的私兵沖入人群, 口中高喊:“殿下有命, 城中人一個不留, 祭祀先帝!”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雪亮的刀鋒已然落下。
慘叫聲四起, 雪光飛濺。
接連有人栽倒在地, 都是一刀斃命, 下手毫不留情。
見此情形, 人群頓時一片譁然, 手足無措,又驚又懼。不敢相信秦氏兄弟會下這種命令,然證據在前又不得不信。
“一個不留?真的一個不留?”
“這是要屠城?!”
“殿下下令?哪位殿下?”
驚恐之中, 無人會想到事有蹊蹺,是有人栽贓嫁禍。生命受到威脅,第一反應都是轉身就跑,拼命逃開落下的長刀,逃出城去!
私兵追在人群之後,不停揮舞著長刀。無論男女老幼,皆是舉刀就殺,沒有半點憐憫。有婦人為護住孩子,不惜以身擋刀,惡徒猶不干休,將孩子從死去的婦人懷中拽出,一刀穿透胸腔。
死去的人越來越多,血光瀰漫,人群陷入徹底的恐慌。
伴著火光不斷逼近,眾人的恐懼達到極點,慘叫聲、哀嚎聲和稚兒的啼哭聲響成一片,恍如人間地獄。
沖向城門時,遇到救火的百姓,更是連聲高呼:“殿下要屠城,還救火作甚,快逃命啊!”
面前人不明所以,仍是挑著扁擔,提著水桶,愕然的看向眾人。
“殿下下令屠城?哪有這回事?”
見對方不相信,又立在路中間,逃命的百姓顧不得許多,衝上前將人撞開。
男子不提防,被撞個正著,扁擔落地,水桶傾倒。來不及起身,就被人群踩踏而過,瞬間沒了聲息。
“大郎!”
見此一幕,驚呼聲驟然響起。
見到親人陷入險境,男子的家人立刻衝上前,還有一同救火的鄰居,和撞人的糾纏在一起。
“放開!”
一方拼命想要逃出城,一方死命攔住,“害了人命還想走?!”
憤怒和恐懼的情緒交織,雙方很快撕扯在一處,竟有搏命的架勢。
私兵混在人群中,舉刀亂砍,不忘高聲喊道:“殿下要屠城,祭祀先帝!快跑啊,跑出去才能逃命!”
“攔著不讓走,他們必是幫凶!”
這話毫無道理,根本是前後矛盾,經不起推敲。可是人群早已失去理智,壓根不會去分辨,局面陷入徹底的混亂。
火勢蔓延,流言四起,混亂叢生,恐慌的情緒不斷攀升。
恐懼到極點,眾人陡生一股怨恨,尋不到發泄渠道,逼得雙眼通紅,逐漸失去理智,在有心人推波助瀾之下,有形成暴亂之勢。
更有宵小趁機不法,四處劫掠打砸,搶得金銀藏在身上,憑藉著熟悉路況,又無人看守坊門,迅速趕往城門,想要趁亂出城,南逃或是西行。
城頭的戰鬥已經結束,以夏侯鵬為首的叛軍或戰死或被擒。
遇城內火起,單看起火點,就知是有人故意縱火。
秦璟當機立斷,命士卒趕往城中救火。未料想,火中生亂,有人趁機散播流言,更舉刀殺人,百姓陷入恐慌,竟釀成一場暴亂。
“張廉、染虎。”
“仆在。”
“率人往南城和西城救火,凡生亂之人,立斬不饒!”
“諾!”
非常時行非常法。
即便會有錯殺,第一要務卻是平息暴亂,避免亂局越來越大,以至於不可收拾。
“城頭託付於阿兄。阿弟,你去東城。”
話落,秦璟迅速步下城牆,從甲士手中接過韁繩,躍身上馬,親自率人掃清北城。
秦玓站在城頭,目送兩個兄弟離開,視線轉到夏侯鵬身上,見他同樣面帶驚愕,並無半分得意之色,不禁冷笑道:“夏侯將軍為何驚訝,這不是將軍的計劃?”
夏侯鵬先是一愣,明白秦玓話中所指,不由得勃然大怒。不顧肩膀上的傷口,就要起身大罵。被甲士按跪在地,猶自掙扎不休,大聲道:“我起兵造反,逼死秦伯勉不假,我的罪我認!但我非是畜生,不會火燒長安!”
“不是將軍下令?”秦玓冷笑挑眉,並不相信。
以夏侯鵬的所作所為,這種反駁很是蒼白無力,並不足以取信於人。
“你!”
夏侯鵬暴怒,臉色漲得通紅。
他知自己必死無疑,三族血脈都將斷絕。既如此,何必在此事上撒謊?!
周颺被生擒之後,始終癱坐在一旁,臉色慘白,不言不語。聽到秦玓和夏侯鵬的這番話,似乎被觸動,猛然抬起頭,沙啞道:“王皮。”
“周尚書說什麼?”秦玓轉過頭。
“王皮,員外散騎侍郎王皮。”周颺喃喃的念著,聲音突然拔高,“放火的是王皮!一定是王皮!他該死!該死!”
夏侯鵬最先反應過來,立即高聲道:“是他,一定是他!”
王皮?
秦玓擰緊眉心,想到夏侯端給出的口供,以及審訊王休得到供詞,沒有猶豫,立即命人趕往城內,尋到秦璟和秦玒,言明城頭之事。
“告知阿弟,務必要拿到王皮!”
甲士領命,飛速跑下城頭,策馬揚鞭而去。
此時,秦璟正在北城平亂,親手誅殺兩名引起混亂的私兵,令士兵高呼“有賊匪趁機生事,莫要為其所趁”,其後安撫百姓,集中全力救火。
有人仍不相信,口中高喊著,攛掇眾人,拼命想要往外沖。
秦璟臉色一冷,策馬攔住去路,槍尖抵在帶頭人的額心,一字一句道:“屠城非我之令!爾等急欲生事,實是出於何心?”
察覺男子神情有異,下意識住腰間。槍尖登時下落,劃開男子的短袍。
一陣金銀落地的響聲,眾人定睛一看,發現男子藏了什麼,瞬間大嘩。
“這是賊!”
“這些都是賊!”
“殿下所言確實!”
“咱們被騙了!”
跟著男子起鬨的幾人見事不妙,想要後退,立即被人群堵住。
面對一張張憤怒的面孔,幾人心知不好,想要開口辯白,不等半句話說完,臉上就挨了一記重拳。
“打,打死這些該死的賊!”
積聚的憤怒和恐慌終於有了發泄口,幾個賊子很快被憤怒的人群包圍,拳腳加身。
慘叫聲由高到低,直至全無半點聲息。
待到人群散開,地上只有一灘灘血肉,早看不出人形。
情緒得到發泄,眾人漸漸恢復理智。看到一身玄甲的秦璟,紛紛面露慚色,伏身下拜。
“殿下恕罪!”
“免,救火要緊。”
眾人應聲,爭先拿起水桶,搶出木盆,往各處舀水滅火。
數年前的一場大火,幾乎燒毀半個長安城。為嚴防火患,秦策下令在四城裡巷鑿井,無井則挖明渠並備大缸儲水。
火起時,不是私兵趁機生亂,百姓取水自救,火勢絕不會蔓延如此之快。
看到被燒毀的房屋,眾人也是後悔不迭。
“早就該想到,殿下愛民,豈是會下令屠城之人!”
“就是!”
“如今說這些有何用,快些救火,好歹能救出幾件家什來。”
有士卒在一旁組織督促,眾人起初有些混亂,很快就變得井然有序,該擔水的擔水,該滅火的滅火。
實在提不動水桶,端不起木盆,就在各處清理明渠,確保水道不被堵塞。或是盡己所能,在水井旁幫忙。
北城的混亂漸漸平息,百姓陸續加入滅火的隊伍,火勢迅速得到控制。
南城、東城緊隨其後,西城稍慢。
或許是西城胡人較多的緣故,控制局勢不是那麼容易。好在派去的是染虎,本就是鮮卑貴族,早年曾追隨慕容評,對如何壓制胡人自有一套辦法。
隨著城內混亂平息,火勢開始得到控制。兼有秦璟和秦玒親自出面安民,屠城的流言亦是不攻自破。
秦璟得甲士稟報,知曉起火的源頭,當即派騎兵搜尋王皮。
“嚴守長安城門,未拿到王皮之前,不許放一人出城。”
“諾!”
騎兵飛馳往各處傳訊,長安北門和西門同時關閉。東門和南門損毀較大,則有重兵把守,並安排見過王皮的叛軍認人,如能立功,可免除一死。
城門皆被嚴密把守,嚴格限制出入,王皮插翅也難飛。
傍晚時分,冷風忽起,天空降下一場小雨。
雨水由小變大,淅淅瀝瀝落下。冷風打著旋,卷著雨水,驅散城中最後幾縷煙氣。
救火的百姓齊齊舒了口氣,放下扁擔水桶,仰頭站在雨中,張口接著雨水。更有人直接坐到地上,一把抹去臉上的黑灰,痛快的高叫幾聲,吼出堆積在胸中的濁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