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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人的用途,仆兵心中一清二楚。

    起初還有幾分可憐,日子長了,可憐就變成了麻木,甚至有幾分扭曲的快意。

    臨淮傳出風聲,桓容率領五百私兵,三千州兵討逆。同行還有幽州士族派遣的健仆,加上徵發的民夫,人數超過一萬五千。

    這樣一支軍隊攻來,壽春十有八九會守不住。

    自己肯定會死,多幾個倒霉鬼同行,去閻王殿的路上終不會寂寞。

    袁瑾想北投不是秘密,部曲從長安歸來,又匆匆離去,眾人都看在眼裡。不只是謀士武將,尋常的兵卒都不看好,更存下極深的怨念。

    “先使君本同桓使君定盟,事情已經商量好,能給大家一條活路。好不好,都能繼續留在漢家之地。結果使君剛一去世,公子就立刻反口,不理使君定下的盟約,反倒要投靠什麼氐人!”

    “我呸!”

    “漢家不留,父命不遵,好好的人不做,要去胡賊跟前卑躬屈膝做條狗!”

    “說什麼士族郎君,連個無賴子都不如!至少無賴還曉得孝順,知曉父沒三年無改其道!”

    “快些住口!”

    見伍長越說越不像話,同他交好的什長神情一變,連忙截住話頭。同時四下里張望,警告的瞪向在場的仆兵,硬聲道:“今日之事不可傳出半句,否則大家都不能活命!”

    仆兵連聲應諾,伍長卻不領情,揮開什長的手,啞聲道:“從兄,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麼可顧忌?”

    “住口,你不要命了?!”什長聲音微抖。

    “命?困在這座城裡,咱們哪還能有命?”伍長順著牆邊滑坐在地,雙眼通紅。

    “盱眙的大軍一到,咱們都會死在這城裡。我算是看明白了,什麼守城,就是給袁瑾那廝墊背!”

    用力搓了搓臉,伍長抬起頭,定定的看著說不出話的什長,惡狠狠道:“且看著,等到城破那一天,袁瑾定然會腳底抹油,攜帶金銀家眷北逃。留下咱們這些短命鬼拖住大軍,讓他有命逃去長安!”

    最後的半句話,伍長几乎是吼了出來。

    四周頓時一片死寂。

    眾人的表情中摻雜著驚愕不信,更多則是深深的驚恐和擔憂。

    巡視城頭的隊主親自前來拿人。

    按照慣例,如此污衊郎主,擾亂軍心,必當殺之以儆效尤。讓人驚訝的,隊主僅是將人關押,並未如例上報。幢主得知,同樣沒有下令處置,反而聽之任之。

    當下人心更亂,城中流言紛起。

    伍長的話被以訛傳訛,從袁瑾有意北逃,到袁瑾已經逃亡長安,城中的不過是個替身,幾乎是一天一個樣子。

    守軍人心惶惶,從將領到步卒都是心神不定,哪還有心思守城。

    就在這種情況下,一隻灰黑色的鵓鴿飛入城中,躲開飢餓的村民,飛入秦雷藏身之處。

    解下鵓鴿腿上的竹管,知曉桓容的命令,秦雷立即喬莊改扮,藉助之前埋在袁府的釘子,悄悄潛入府內,尋找機會下手。

    在潛伏的過程中,秦雷偶爾發現,袁瑾的嫡子避開眾人,悄悄躲到正室窗下。

    起初,他以為是孩童的孺慕之情,多日不見親父方才如此。幾次之後,猜測被推翻。袁峰看著袁瑾的眼神哪裡像是孺慕,分明是有深仇大恨,欲除之而後快!

    “有意思。”

    躲在暗處,秦雷舔了舔乾燥起皮的嘴唇。

    如果袁峰再大些,弒父的戲碼必定上演。可惜對方僅是個五歲的孩童,縱然再恨,也沒法手刃親父。

    不過,這事倒是能利用一番。

    想到這裡,秦雷沒有忙著下手,而是悄無聲息的離開,撕開絹布寫下一行字,綁到尚未離開的鵓鴿腿上。

    “去吧。”

    咕咕兩聲,鵓鴿振翅飛走,臨行不忘啄了秦雷一口。

    看著手背上寸長的血痕,秦雷唯有苦笑。

    城外五里處,桓容下令隊伍紮營。

    無需吩咐,健仆和私兵分工協作,有序的拆卸大車,搭起帳篷。

    廚夫忙著生火,處理隨軍攜帶的肉乾,埋鍋造飯。

    新征的州兵同樣沒有閒著,部分伐木搭建營盤,餘下分隊巡邏,護衛營地安全。

    魏起、馬良、周延和姜儀均升為什長,此次隨軍討逆,四人都心頭火熱,希望能立下戰功,藉機再進一步。

    魏起有膂力,被典魁看好,有幸在桓容跟前露了一回臉。

    “仆祖籍義陽,祖上曾是蜀漢大將。後因獲罪三族被滅,仆這一支僥倖逃脫。”

    聽完這番講述,桓容眉心深鎖,半晌沒說話。

    魏起滿心忐忑,生怕自己哪裡表現不好,讓桓使君看不上。

    直到人離開,桓容才突然一拍桌案。難怪他覺得熟悉,出身義陽,蜀漢大將,三族被滅,魏延啊!

    荀宥聽到聲響,放下手中的輿圖,奇怪的看他一眼:“明公?”

    “啊?仲仁何事?”桓容轉過頭,嘴角咧開,滿臉都是笑容,活似突然撿到金子。

    “……”他沒事,明公表現委實怪異,怕是有事。

    忽略荀宥奇怪的表情,桓容咳嗽一聲,搓搓拍紅的掌心,命人送上兵冊,開始仔細翻看。

    可惜的是,兵冊上只有本人的姓名籍貫,以及擅長兵器等基本信息,關於祖上則沒有提及。單是這麼找,實在沒法確定是否還有“大漏”可撿。

    翻過半冊,桓容知道事不可為,將人一個個叫來更不可行,乾脆暫時拋開,等打下壽春、拍扁袁瑾那廝再說。

    桓容相信,是金子總會發光。

    只要大漏在側,入手不過早晚,無需太過心急。

    壓下驟起的興奮,桓容放下兵冊,轉而和荀宥商討戰事。

    “沿途村落盡空,袁瑾必將以人為盾。明公下令攻城需得謹慎,以防日後為人攻訐。”

    如果桓容僅安於一方,打算畢生做個權臣,那麼,名聲有瑕並無大礙。但他有意大位,為日後考量,壽春之事就不能率性而為。

    之前傳出兇惡的名聲,對象要麼是胡賊,要麼就是騙子,流傳於民間,記載於史書之上,總是褒過於貶。

    今次則不然。

    城頭上是漢家百姓,如果一味強攻,造成太大死傷,世人固然會指責袁瑾殘暴,桓容同樣會被潑上髒水。

    “袁瑾有意北投,不念百姓,明公實不能為。”

    翻譯過來就是,袁瑾不要臉,一味的作死,桓容絕不能這麼幹。

    和腦缺之人掰扯,更要保持清醒的頭腦,以防被帶進溝里,做出同樣腦缺之事。

    “我知。”桓容點點頭,道,“我已給秦雷送信,想必這兩日就會有消息。”

    “那……”

    不等荀宥將話說完,一隻灰黑色的鵓鴿突然飛入帳中,盤旋一周,徑直落到桓容肩上,乖順的蹭了蹭他的臉。

    “回來了?”

    桓容點點鵓鴿的小腦袋,引來“咕咕”的叫聲。隨後取下鴿腿上的絹布,展開看過,神情微變。

    良久之後,桓容將絹布遞給荀宥,輕輕敲著桌案,突然冒出一句;“仲仁,拿下壽春之後,我想見見這個袁峰。”

    “明公,斬糙需得除根!”

    “我知道。”桓容沉聲道,“兩者並不衝突。”

    荀宥凝視桓容,確定對方不會改變心意,唯有壓下到嘴邊的勸告,只等拿下壽春再議。

    太和五年,八月丁酉

    夜色漸深,一條黑影無聲穿過廊下,躲開巡視健仆和護衛,潛入袁瑾的居處。

    室內燈光昏暗,酒觴滾在屏風前,袁瑾躺在榻上呼呼大睡。一名美婦伴在身側,觀其年紀,竟比袁瑾長了數歲。

    顯然,袁公子的孝心很值得商榷。

    斬衰三年,他連三個月都沒堅持下去。

    黑影行至榻前,手中寒光微閃。

    袁瑾驟然驚醒,未及出聲,嘴已被捂住。想要抽出榻邊的寶劍,手臂竟被死死按住。側頭一看,美婦正冷冷的看著他,滿臉都是恨意。

    匕首當胸刺入,袁瑾喉間發出咯咯的悶音,表情猙獰,雙眼布滿血絲。

    為防鮮血飛濺,足足等了五息,秦雷方才抽回匕首。

    袁瑾氣絕身亡,死不瞑目。

    按住他的美婦猶不解恨,自發間抽出銀釵,舉臂狠狠紮下。

    和秦雷不同,美婦壓根不在乎被鮮血染上,一下又一下,青色的床帳濺滿血痕,似綻開點點紅梅。

    血腥味瀰漫內室,逐漸壓過了濃重的酒氣。

    秦雷繞過屏風,揭開香鼎,投入一注新香。

    就在他回身時,一個矮小的身影走進門內,不叫也不哭,只是定定的看著他。

    “不怕我殺你?”

    袁峰搖搖頭,看一眼秦雷手握的兇器,又看一眼屏風後,開口問道:“他死了?”

    “死了。”

    “能讓我看看嗎?”

    秦雷側身讓開,袁峰快步走進屏風,見過倒在血泊里的袁瑾,又看向舉著銀釵的美婦,表情終於變了。

    “保母……”

    “郎君,奴不能再護著您了。”

    美婦放下銀釵,擦乾臉上的血跡,柔聲道,“他死了,城中定然會亂。奴已安排人手帶郎君出城。郎君舅家不可去,京口的郗使君是先使君舊友,無論如何能保得郎君一命。”

    袁峰沒有點頭,而是看向站在屏風外的秦雷。

    “他是誰?”

    美婦沒有回答,秦雷開口道:“仆乃桓使君帳下。”

    “桓使君?”

    “新任幽州刺使,當朝大司馬桓溫嫡子。”

    “我知道,大父曾同我說過。”袁峰過於早熟,全然沒有孩童該有的天真。

    想了片刻,他對美婦道:“我不去京口。”

    “郎君?”

    “我去見桓使君。”袁峰靜靜開口,“大父是被大君所害,阿柏沒死,他知道府內藏金的地方。”

    說到這裡,袁峰抬起頭,看向表情微變的秦雷,道:“我把這些都給桓使君,還有城中的仆兵,只望桓使君能答應一個條件,留下我和保母性命。”

    “郎君……”美婦雙目含淚,想要抱住袁峰,又怕身上的血跡弄髒了他。

    秦雷沉聲道:“此事仆不能做主,不過可代郎君送信。”

    “好。”

    “仆有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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