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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璟一行綴在隊伍後。

    為避免麻煩,秦璟沒有表明身份,營中僅知這百十人是商旅,看在桓校尉的面子上才冒險穿過州郡,送來這些牛羊。

    雖說高於市價,但現下不比往常,鄴城內的糧價都翻了幾番,遑論這些膘肥體壯的牲畜。

    “請!”

    有鹽瀆役夫,畜欄的搭建無需費心。留下主簿和謀士清點數量,劉牢之翻身下馬,將秦璟請入帳中。

    “劉將軍客氣。”

    秦璟抱拳還禮,大方走進帳內,坐到劉牢之對面。

    桓容沒有半點猶豫,坐到秦璟右側。

    劉將軍眼角抽了抽,想起之前見到的一幕,知曉兩人莫逆,將到嘴邊的話咽回了肚子裡。

    “劉將軍,”秦璟當先開口,心情貌似不錯,“按照先時約定,以低於市價三成交易。多出部分,劉將軍可自行處置。”

    “秦郎君仗義,果是信人。”劉牢之道。

    “璟非仗義疏財,而是真金白銀的做生意,將軍無需如此。”秦璟笑道。

    “此言差矣。”劉牢之搖頭,正色道,“不瞞秦郎君,大軍駐於枋頭超過半月,水道將要不通,糧道恐將斷絕。雖有存糧,到底支撐不了多少時日。多虧桓校尉準備充分,某麾下才沒有斷糧。如今仰賴秦郎君高義,得萬餘牛羊,解我等燃眉之急,這聲謝,秦郎君當得!”

    說話間,劉牢之肅然神情,再向秦璟行禮。

    “牢之代營中將士謝秦郎君!”

    劉牢之誠心實意,沒有半點做假。不是秦璟阻攔,甚至想要行大禮。

    “將軍不必如此。”

    秦璟傾身還禮,托住劉牢之的肩膀,不令他真的頓首。

    劉牢之試了兩試,肩上的手紋絲不動,驚愕之餘,心中更加佩服,秦氏子慷慨大義,雄才偉略,可稱當世英雄!

    兩人一番寒暄,桓容始終沒有出言,腦中卻在飛轉,思索的不是牛羊分配,而是之前狂飆的戰馬。

    他以為是自己過失,激怒了戰馬,才險些跌落馬背。可秦璟查看過戰馬,肯定的告訴他,是有人在馬鞍上動了手腳,無論誰騎上這匹戰馬,都會有被摔落的風險。

    想起從馬鞍上取下的木刺,桓容不寒而慄。

    軍營中的戰馬有數,無論將官還是騎兵,除非戰死,否則都是一人一騎,直到戰爭結束。

    桓容的戰馬是郗愔所贈,據稱是漢時引自西域的大宛馬後代,疾馳如風,汗色如血。因其過於珍貴,有專人飼餵看護,外人極難下手。

    桓容不願相信手下人背叛,但事實擺在眼前,容不得他做鴕鳥。

    “容弟?”

    心中焦灼不定,耳邊突然響起秦璟的聲音。

    桓容定了定心神,抬起頭,發現兩人已結束交談,都面帶疑惑的看著他。

    “容弟在想何事?”劉牢之開口道,“玄愔喚了兩聲也不見回應。”

    玄愔?

    這熟悉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點?

    桓容挑眉看向秦璟。

    後者微掀起嘴角,愈發顯得俊美無雙。

    “容無事。”桓容頓了頓,道,“只是在想馬鞍之事。”

    “容弟可有懷疑之人?”

    “不好確認。”桓容猶豫片刻,道,“需得仔細盤查,方可得出結論。”

    看著桓容的神情,劉牢之欲言又止。

    按照他的習慣,何須盤查,將看管戰馬的役夫全部抓來,一頓鞭子下去,什麼問不出來。但以為桓容的性格,十成十不會這麼做。

    劉牢之不禁皺眉。

    容弟未免過於心慈手軟,這對他將來入朝絕非好事。

    秦璟沒出聲,端起微溫的茶湯飲了一口,視線掃過放在角落的冰盆,定在桓容身上。

    察覺他的目光,桓容不自在的動了動,耳根微紅,片刻後連脖子都紅了。

    見到這個反應,劉牢之面露不解,莫非是天熱的緣故?

    秦璟用茶盞遮住唇邊笑痕,黑色的眸子閃了兩閃,愈發深邃。

    桓容臉更紅了。

    “將軍,牛羊數目已清點完畢。”

    謀士曹岩走進軍帳,見禮之後,呈上記錄的牛羊簿冊。

    “依將軍吩咐,點出一千五百頭送到郗使君處,餘下如何處置,還請將軍示下。”

    “先不急。”劉牢之看過簿冊,隨即遞給桓容,道,“容弟的意思如何?”

    “以容之見,牛羊暫且不動,待價錢如數結清再行分配宰殺。”

    “此言有理,是我疏忽了。”劉牢之點點頭,令曹岩安排專人看護牛羊,未得他的許可,不許任何人牽走。

    做生意最好銀貨兩訖。

    秦璟冒風險穿過州郡,又慷慨的主動減價,不給錢就想收貨,實在沒有這樣的道理。

    況且,不用自己出錢,還等分得金帛,類似的好事不是隨時都有,必須速戰速決,以免引起他人懷疑。

    至於坑桓大司馬……他奉郗愔為明公,和桓大司馬屬於兩個陣營,多坑幾回又有什麼關係。

    劉牢之和桓容相視而笑,心照不宣,等著金銀到手。

    秦璟挑起眉尾,思量桓容所言,決定在枋頭多留兩日,至少要等到馬鞍之事查清。如果桓容不忍,他可代為動手。

    與此同時,桓大司馬坐在軍帳內,面對氣定神閒的郗刺使,積下一肚子火氣,怒得直接磨後槽牙。

    “大司馬是重諾之人,滿朝皆知。”郗愔慢悠悠開口,句句仿佛利刃,刺在桓溫的心上,“前鋒軍貪墨之事雖已處置,但內情如何,大司馬心知肚明。”

    “你欲如何?”

    “非是我要如何。”郗愔的語速始終未變,說出的話卻著實氣人,“日前,大司馬當著諸將承諾,必對前鋒軍有所補充,如今正是時候。所謂一諾千金,大司馬意下如何?”

    “……好!”

    話到這個地步,桓大司馬只有一個選擇,出錢!

    世人重諾,為保下桓熙,安撫軍心,桓溫當著眾人許諾。若是出爾反爾,還有什麼信義名聲可言?

    郗超面現憂色,幾度想要開口,奈何尋不到合適的機會。只能眼睜睜看著桓大司馬被逼到角落,不得不拿出黃金絹布,為前鋒右軍購買軍糧。

    “大司馬重諾,有名士之風,愔佩服之至!”

    明明是誇人的話,語氣和表情十足誠懇,聽在桓溫耳朵里照樣彆扭。仔細想一想背後的暗示,桓大司馬勃然大怒,險些當場吐血。

    郗刺使見好就收,無意真將桓溫逼急,如數取得金子絹布,當即告辭離開。

    待郗愔的背影消失,桓大司馬終於沒忍住,抽出佩劍,狠狠砍在桌上。

    “郗方回,總有一日,總有一日!”

    矮桌少去一角,切斷的木頭滾落地面,發出一聲鈍響。

    桓大司馬手持利劍,呼呼喘著粗氣,臉上儘是怒色。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事事不順?

    奪北府軍的計劃落空,逼天子禪位的把握少去半成;

    北伐一路順暢,卻因軍糧之事困在枋頭;

    郗愔、袁真之輩,一年前尚被自己握於掌中,如今竟漸漸失去掌控,轉而同自己分庭抗禮。

    習慣掌控一切,驟然間失去,讓他感到陌生,甚至有些惶恐。

    桓溫收斂怒氣,坐到桌後,單手拄劍,劍尖深入地面兩寸,足見怒氣之深。

    郗超擅長觀人,隱約猜出桓溫心中所想,同樣陷入沉思。

    倏忽間,一張年輕俊秀的面容閃過腦海,郗超悚然一驚,第一反應是不可能,仔細深想,卻發現事事都有痕跡,不由得臉色微變,額頭冒出冷汗。

    “景興?”桓大司馬的聲音傳來,低沉得令人心驚,“可是想起了什麼?”

    “仆,”郗超遲疑片刻,終於深吸一口氣,道,“仆在想五公子。”

    桓溫沒出聲,郗超抬起頭,沉聲道;“大司馬可還記得,五公子有貴人之相?”

    “貴人之相?”

    桓溫嚼著這四個字,聽著郗超將疑問一項項列舉,神情漸漸變了。

    “先時,五公子出任鹽瀆縣令,剷除豪強,收攏流民,大得人心,派出的刺客盡皆失手。”

    “家君曾言,五公子是大才,大司馬諸子中唯舉五公子。”

    “京口之事,仆曾遣人細查,太后發下懿旨之前,南康公主曾入台城。得懿旨和聖旨挽留,家君未失京口,仍掌北府軍。”

    “此番北伐,家君遣劉道堅領兵迎五公子。”

    “大公子降為隊主,取而代之,領前鋒將軍的正是劉道堅!”

    郗超越說越是心驚,汗水覆滿額頭。

    這一樁樁一件件,貌似互不相干,但整合起來,處處可見桓容的影子!

    尤其是京口和北府軍之事,郗刺使和南康公主壓根不熟,非是有人居中傳話,南康公主如何會入台城,又如何說服太后下這道懿旨?

    “家君和袁使君態度變化如此之快,仆早有懷疑,還有桓刺使……”

    “幼子?”

    “是。”郗超咬住牙根,沉聲道,“日前,桓使君曾邀五公子入帳敘話,其後送出二十部曲。”

    郗超擦去冷汗,希望是自己杞人憂天。不然的話,以桓容現下的實力,大司馬再要動手,恐非簡單之事。

    “景興。”

    “仆在。”

    “派人去查,送來牛羊的到底是什麼人。”桓大司馬冷靜下來,意識到兒子已非吳下阿蒙,態度變得慎重,“另外,令鄧遐來見我。”

    “諾!”

    郗超俯首應諾,稍等片刻,未見再有吩咐,起身走出帳外。

    回首帳內,眼中閃過一抹陰鬱。

    軍令之事未能徹底查清,大司馬終是心存芥蒂,不再全心信任自己。

    前鋒右軍營盤內,郗愔抬來黃金絹布,如數交接之後,牽走約定的牛羊。

    郗刺使上馬前,特地將桓容喚到近前,語重心長道:“此次之後,桓元子必當心生警覺,阿奴需得注意,出行要帶足部曲,如果上了戰場,莫要向前沖,安全為上!”

    “諾!”

    桓熙稱桓容為“奴子”,是帶有貶義的蔑稱。郗愔喚他“阿奴”,卻是代表長輩的愛護。事實上,不是真正親近之人,想被郗刺使喚一聲“阿奴”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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