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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敗之後,被蠱惑的流民無一生還。
經仵作查驗,死者並無嚴重外傷,全是被提前餵下毒藥,誣賴到秦氏仆兵頭上。
害死人的賊首趁機潛逃,是秦策下了嚴令,才在武鄉郡將人逮住。只差一點,這個害死三百多條人命的賊人就要潛入鮮卑境內,就此逃之夭夭。
自此之後,秦氏塢堡對類似的賊人都是深惡痛絕,幾乎是抓一個宰一個,下手絕不留情。
此前傳出桓容水煮活人之事,秦氏塢堡上下都覺痛快。秦玓更放言,將來遇上此類惡賊,絕不能讓其一刀痛快,必須扔到鍋里煮上一回!
沒想到,前言猶在,竟還有人“頂風作案”,更是在秦璟坐鎮的彭城。
“此事恐有蹊蹺。”秦瑒最為年長,想到事情出現得實在湊巧,開口道,“或許是鮮卑人的計謀,為的是攪亂彭城,拖延阿弟進兵。”
秦璟點點頭,將輿圖仔細收起,解開前臂的護甲,道:“如果是鮮卑使計,此事斷不能輕忽。荊、豫、徐三州已歸入塢堡,慕容鮮卑仍能趁隙而入,恐其背後力量不小,不得不嚴加防範。”
這次是彭城,下次難保就會在荊州和豫州境內。
這些州郡都是新入塢堡管轄,全都鬧出亂子的話,恐怕不好收場。
聽到秦璟所言,秦瑒和秦玓同時眉心一跳。
“阿弟所言有理。”秦玓道。
兄弟三人又商議一番,最終決定,西河命令一到,秦璟立即率兵趕回彭城,秦瑒駐兵陳留等候援軍,秦玓儘速返回荊州。
“待我回去之後,就讓阿岩趕往洛州。”秦玓抓起頭盔,旋即又放下,“洛州有徐參軍,他身邊無需張參軍跟著,正好讓豫州的阿嵐有個幫手。”
說話間,帳外傳來一聲嘹亮的鷹鳴。
一隻體型巨大的灰鷹落在帳前的馬樁上。
比起蒼鷹和金雕,這隻灰鷹的體型足足大了一圈。如果桓容看到,八成會下巴脫臼。在這位面前,哈斯特巨鷹都要甘拜下風。
“是阿灰。”
秦玓最先掀開帳簾,認出是秦策飼養的灰鷹,邁出的腳步又縮了回去。不是他沒膽,實在是這這隻鷹太嚇人。小的時候沒少被它追,留下不小的心理陰影。
秦瑒和秦璟先後越過他,小心的走到木樁前。
灰鷹正梳理羽毛,見兩人走過來,立刻豎起頸羽,發出刺耳的鳴叫。
兩人馬上停住腳步。
確定沒有威脅,灰鷹才伸出右腿,方向對準秦璟。
“噍——”
等秦璟靠近,灰鷹收起頸羽,更紆尊降貴的蹭了一下他的手背。很顯然,秦氏塢堡豢養的鹰鵰十分有性格,各種區別待人,根子就在這隻“大佬”身上。
秦璟取下竹管,撫過灰鷹的飛羽,秦瑒和秦玓默然無語。
突然很想兄弟相殺怎麼破?
武力值不夠,殺不成又怎麼破?
半點不理會兩人複雜的心情,秦璟迅速掃過信中內容,將竹管拋給秦瑒,命人取來鮮肉餵給灰鷹,隨後召集部曲,也不等到明日,打算今天就走。
“這麼急?”
“氐人有變。”秦璟接過韁繩,繫緊箭袋,沉聲道,“王猛親自率兵西進張涼,連下河州數郡,現已直逼姑臧。”
“什麼?!”秦玓大吃一驚。
秦瑒看過信中內容,同樣表情微凝。
“阿父以為張涼恐將不穩。”秦璟繼續道,“一旦姑臧被破,氐人便能長驅直入,拿下張涼全境。”
涼國為漢人張寔所建,其父乃是西晉涼州刺使,祖上為西漢常山王。
永嘉之亂後,張寔同東晉政權割裂,在涼州自立,統轄的疆域包括今日甘肅、內蒙、新疆及青海各一部分。
因地形和環境關係,涼國的重要郡縣都是沿河流設立,從上空俯瞰,幾乎連成一條直線。
姑臧既是涼國都城,又是拱衛全境的橋頭堡。
一旦姑臧被下,涼國定將門戶大開,氐人大可沿河流直上,一路摧枯拉朽,攻下涼國全境。
當初牽制氐人兵力的計策,如今反被王猛利用,成為擴大疆域的手段。
秦氏塢堡正全力攻燕,兵力不足的劣勢漸漸呈現。隨著拿下的郡縣越多,兵力越是捉襟見肘,即使從東側進攻,也只能牽制氐人的少部分兵力,並不能從根本上解救涼國。
以王猛的才智,不會看不出其中虛實。
出兵張涼之前,他勸說苻堅同吐谷渾議和,甚至割肉給出好處,總算說服吐谷渾王退兵。其後集合優勢兵力猛攻姑臧,決意要將張涼收入囊中。
秦策得到消息時,姑臧已是危在旦夕。
“氐人決意拿下張涼,此後塢堡恐將腹背受敵。”
一番分析過後,秦璟對秦瑒道:“處置完彭城之事,我將南下晉地,同幽州刺使桓容談一筆生意。”
“這個時候還談什麼生意?”秦玓不解。
秦瑒似有所悟,問道:“阿弟意在武車?”
“對。”秦璟點點頭,道,“塢堡兵力不足,徵兵也需要時間。我知桓容手下有能人,攻防之器皆可造。如抓緊時間,可在氐人攻下張涼之前做成這筆買賣。”
“他會願意?”秦瑒表示懷疑。
雖然同是漢人,但秦氏塢堡和東晉基本吃不到一個鍋里。桓容身為幽州刺使,尋常生意另論,涉及到這樣能改變戰局的武器,恐怕不會輕易鬆口。
“成與不成,總要試上一試。”
經過之前那一面,秦璟對桓容有了新的了解。相信將事情說開,桓容應該願意幫忙。只不過,需要給出的代價不會太小。
然而,此前壽春之事,桓容欠他一個人情。
承諾的生意尚且兌現,換成這筆生意,應該能說得過去。
“阿兄,如被氐人得逞,塢堡恐將危急。”秦璟翻身上馬,沉聲道,“待彭城事了,我會儘速南下。”
“好。”
心知秦璟主意已定,秦瑒不再多說。對現下的塢堡而言,的確沒有更好的辦法。正如秦璟所言,成與不成總要試上一試。
部曲和仆兵陸續上馬,秦璟在馬上抱拳道別,旋即揚鞭飛馳而去。
千餘騎快馬奔馳出城,一路向南疾行。
隆隆的馬蹄聲中,漫天沙塵揚起。
天空烏雲聚集,預示一場大變即將來臨。
盱眙
北地的戰況尚未傳入幽州,即使偶有傳聞,也多是燕國內的消息,氐人的動向都很少有,遑論更西面的張涼。
桓容同王獻之暫時結為盟友,後者答應幫忙在建康活動,助鍾琳成為盱眙縣令,同時選族中郎君入京口和姑孰為官,多方打探消息。
作為回報,桓容將在兵力和財力上提供幫助。
盱眙縣令僅是開始,待王獻之回到建康,在朝堂站穩腳跟,兩人即將聯手在鹽市動刀,先拿下建康,繼而向整個東晉張開大網。
在此之前,桓容一直單打獨鬥,遇上太原王氏這樣的龐然大物自然要退避三舍。
現如今,琅琊王氏走到台前,主動和對方打擂台,桓容樂得提供幫助,一邊搶占鹽市一邊大發橫財。
“琅琊王氏行事自有章法,容弟盡可放心。”
王獻之話說得有幾分含蓄,桓容卻能深解其意。
對方是在告訴他,琅琊王氏打算和太原王氏開廝,戰場選在建康,第一撕就在鹽市。桓容可以暫時躲在背後,不會受到太大波及。
桓容表面感激,卻在暗地裡撇嘴。
果然人不可貌相,為達到目的,“老實”如王兄也開始扯謊。
一旦琅琊王氏插手建康鹽市,太原王氏豈會坐以待斃,總會查到他的身上。兩個龐然大物開撕,百分百的火力四she,桓容怎麼可能不受波及。
不過,既然上了琅琊王氏的船,加上王坦之曾聯手褚太后一起坑自己,桓容不介意幫王獻之敲邊鼓,承受部分火力。
早晚都要撕破臉,不如趁機試一試太原王氏的底線。
常言道,朋友和敵人都能轉變,唯有利益永恆不變。
但即使有利益存在,桓容仍必須冒一定風險,才能和琅琊王氏站在同樣的高度,不被對方看輕,在某一時刻淪為卒子。
有了郗愔的教訓,桓容對王獻之有幾分保留,卻也拿出相當的誠意,端看對方如何表現。
兩人談妥之後,王獻之無需在盱眙多留,很快打點行裝啟程。
桓容了卻一樁心事,著手會晤城中的士族豪強,透出將在吳姓中舉薦臨淮太守,接任朱胤留下的空位。
“使君所言確實?”
“自然。”
“這……仆才疏學淺,恐擔不起此等眾任。”
桓容端起茶湯,靜觀坐在對面的士族家主。從表情壓根看不出其心中所想,不由得暗道一聲:老狐狸。
足足耗費十日,桓容同當地吳姓家主逐漸一混個臉熟。拋出“臨淮太守”這個誘餌,靜觀誰先咬鉤。
與此同時,幽州的徵兵工作有序展開。
賈秉忙得腳不沾地,鍾琳接手大部分政務,維持州治所正常運轉。
郡縣職吏陸續到位,以徐川為首的幾名徐氏子弟表現尤為突出。桓容曾經動心,想授其縣公舍人,中途被賈秉攔下,提議“看看再說”。
桓容不解其意,但看鐘琳也是同樣的意思,倒也沒有堅持。
殊不知,是徐川的表現過於急切,讓賈秉和鍾琳起了疑心,以為他另有所圖。
心生猜疑,兩人自然不會讓他接近桓容。必要時,甚至打算動手結果了他。之所以還沒動手,不過是保險起見,看看他還有沒有同謀。
徐川到底欠缺經驗,一心想要表現,結果弄巧成拙,被賈秉和鍾琳視為可疑人物,仕途屢生波折。偏偏本人全無所覺,仍舊一心勇攀高峰,越挫越勇。
其結果,唯有“一把辛酸淚”可以形容。
太和五年,六月
秦璟返回彭城,將妖言惑眾的賊人盡數抓捕,該砍的砍,該殺的殺,城中風氣頓時一肅。
不想,一名叫盧悚的小頭目狡詐脫逃,帶著五六名賊匪南下,偽裝成流民混入幽州境內。
知曉新任幽州刺使姓桓名容,即是曾水煮活人的鹽瀆縣令,盧悚雙目赤紅,怒道:“我那弟兄便是被他所害,如今正好一併算帳!”
見識過秦璟的刀鋒,又懾於桓容的凶名,幾名賊匪心生膽怯。
看出幾人退意,盧悚眼珠一轉,忽然笑道:“你們可知,這姓桓的是個財神爺,手裡不知有多少金山銀山。只要干成這回,咱們幾輩子花用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