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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若是不呢?”桓容好整以暇的看著他,笑容帶著冷意。

    “……”

    “笑話而已。”桓容嘴上說笑,眼底卻湧現出殺氣。

    阿訥久在宮中,最擅長揣摩人心。

    比起數月前,桓容的變化太大,可謂判若兩人。按照之前的印象應對,自然不會有好果子吃。

    阿訥不禁感到後悔。

    在台城太久,習慣宮人的唯唯諾諾,甚至連帝後也不放在眼中,致使他忘記了,如今的朝廷不比以往,皇室且要看士族的臉色,遇上執掌各地的刺使,如桓溫郗愔桓沖之輩,跺跺腳,建康都要抖三抖。

    桓容不比父輩,實力仍不可小覷。

    自己犯了哪門子混,硬要去觸他的霉頭?

    眼見對方隨意丟開官文,手按腰間寶劍,阿訥突感頭皮發緊,臉色隱隱發白。心知對方真要殺了自己,太后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意識到現下處境,明白之前做了什麼蠢事,阿訥連忙站起身,收起傲慢,表情愈發恭敬,姿態擺得極低。

    桓容嘖了一聲,頗覺得可惜。

    這人要能再蠢一會,自己就有機會下手。

    不說真的一刀砍死,打幾棍子送回建康,也好讓褚太后明白,有些事不能做,有些人絕不能動。如果敢踩過底線,下一次棍子落在誰身上,當真不好說。

    可惜啊。

    搖搖頭,桓容收起笑容,命人去請袁峰。

    健仆離開不久,屋外突起一陣喧譁。

    雜亂的腳步聲伴著拖曳聲,時而夾雜模糊的喝斥,一併傳入桓容耳中。

    “怎麼回事?”

    話音剛落,袁峰便出現在門外,身後跟著健仆和兩名部曲。

    部曲合力抓著一名男子,喝斥聲就是男子發出。

    男子年不過而立之年,眉眼間同袁峰有兩三分相似,只是氣質猥瑣,眼底掛著青黑,明顯是酒色過度,身體被掏空了底子。

    “峰見過使君。”

    在外人面前,袁峰永遠是一板一眼,言行舉止分毫不錯,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端正的拱手揖禮,袁峰看也不看阿訥,命部曲將那男子按到廊下,道:“此人形跡鬼祟,在府中刺探消息。峰疑其圖謀不軌,故將其拿下。”

    不等桓容開口,男子不信的睜大雙眼,喝斥道:“小兒,我乃你父兄弟,你的伯父!”

    袁峰不為所動,淡然道:“峰確有一名伯父,先前戰死壽春。你是何人,峰並不認得。”

    伯父?

    桓容仔細打量廊下之人,聽聞袁真確有一名庶子留在族中,莫非就是此人?

    據打探來的消息,袁真很不喜此子,親手殺死生下他的婢妾,還差點將他劃出族譜。

    “袁峰!”

    男子兀自掙扎,臉色漲紅,呼呼的喘著粗氣。也不知是心懷憤怒,還是身子太虛,單純累到如此地步。

    “桓使君……”阿訥暗自焦急,想要開口,奈何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怒視廊下男子,恨不能一巴掌扇過去。

    說好讓他小心行事,怎麼會鬧成這樣?早知是爛泥摸不上牆,萬萬沒料到,連個小兒都哄不住!

    袁氏族中並不和睦,又被袁真厭棄,他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莫非就因為是個白痴?

    桓容掃了阿訥一眼,神情似笑非笑。

    在對方以為他會“網開一面”時,開口道:“拖下去打二十棍,死了便罷,沒死就問一問,他是如何混進府中,又是如何找到袁郎君。凡同他接觸之人,一個不落,全部拿下。”

    “諾!”

    健仆抱拳領命,從部曲手裡“接”過人,單手抓住衣領就要拖走。

    男子驚駭欲絕,顧不得太多,掙扎著喊道:“大長樂,你應承過的!”

    “哦?”桓容看向阿訥,挑起眉尾,“大長樂識得此人?”

    阿訥額頭冒汗,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原本的計劃是,讓此人悄悄接近袁峰,說服他返回族中。只要當事人開口,桓容也不好阻攔。

    結果倒好,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事情沒辦成,反倒讓對方抓住把柄。

    事到如今,否認全無用處,阿訥只能硬著頭皮道:“此人乃前豫州刺使庶子,聽聞袁瑾身死,膝下僅餘一子。思侄心切,故而上請宮中,隨仆同來幽州。”

    說到最後,阿訥咬咬牙,又添了一句:“太后應允,贊其有慈愛之情。”

    桓容沒接話,也沒有收回命令。

    袁峰抬起頭,依舊道:“峰不識得此人。”

    “袁郎君!”阿訥臉色陰沉。

    “不識得?那肯定是個騙子。”

    桓容按住袁峰的肩膀,目光掃過阿訥,逼得對方咽下到嘴邊的話,冷聲道:“帶下去,打。”

    “使君!”

    阿訥萬萬沒有想到,抬出太后也不管用,對方丁點面子都不給。

    猜透他的心思,桓容暗中冷笑,太后的面子?他為什麼要給?不是顧忌阿母,信不信他能讓建康立刻亂起來?

    建設很難,破壞卻相當容易。

    有賈秉在,在建康放幾把“煙火”不成問題。反正北地都在傳,他最大的愛好就是殺人放火,連南地亦有耳聞。

    名聲已經這樣,何妨放肆一回。

    更何況,歷史由勝利者書寫。

    等他達成目標,登上高位,照樣有史官為他“春秋”。

    “你這……”

    男子被強行拖走,中途口出不敬之言,被健仆揍了兩拳,合著血水吐出三顆大牙,疼得直吸涼氣。別說大罵,連話都說不清楚。

    “大長樂,”桓容轉向阿訥,笑道,“此人狡猾,太后必定是被蒙蔽。”

    也就是說,這人是個騙子,騙取褚太后信任。他此舉是懲治騙徒,完全是“替天行道”。不用太感謝,只當是做了一回好人好事。

    阿訥氣結。

    什麼叫睜著眼睛說瞎話,他算是見識到了!

    胸中憋了一股子鬱氣,卻又不能開口反駁。

    袁峰不認叔父,桓容咬死騙子,自己勢單力孤,連個能幫忙的都沒有。

    想到臨行之前,無論謝玄還是王獻之都稱病不見,死活不來走這一趟,阿訥終於明白,這壓根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太后實在找不到人,這才派出自己“頂缸”。

    或許,這一趟真會有來無回……

    阿訥越想越是沒底,臉色慘白如紙。手中的旨意猶如千斤重,外層包裹的絹布都被汗水浸濕。

    “大長樂,不是還有一份旨意?”桓容開口提醒,笑容裡帶著嘲諷。

    “諾……諾!”

    阿訥唯唯應諾,顫抖著展竹簡,嘴唇開合幾次,嗓子眼卻像堵住石塊,發不出半點聲音。

    袁峰面露不耐,邁步走上前,直接伸出手。

    明明知道不合規矩,阿訥仍沒拒絕,更像是鬆了口氣,立即將竹簡送出,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大國伯,封號壽春?”

    竹簡展開,袁峰從頭看到尾,小臉緊繃,全無半分欣喜。

    桓容眉尾挑高。

    大國伯是三等爵,同縣公相差兩級,同樣可以有封地。

    壽春地屬幽州,之前為袁真占據,剛收回不到兩月。以此為封號,朝廷打的是什麼主意?

    眼饞袁真留下的勢力,以為撈不著,乾脆伸手攪局,意圖讓他和小孩反目?

    袁峰留在幽州,他就要捏著鼻子給出壽春,如若不然,袁真留下的勢力必定會心生不滿;若是返回族裡,之前的布局都將作廢。袁氏族人大可開口要回“家族資產”和部曲,只要桓容還顧惜名聲,就不能壓下不還。

    事情到了最後,未必能真將桓容如何,但割下兩塊肉,讓他堵心幾天卻不是問題。

    從行事來看,八成又是太后的手筆,估計也有朝中的推波助瀾。

    難怪阿訥明白過來,一聲也不敢出。

    換成任何人,遇上這樣的事都會暴怒。

    忙忙碌碌一回,又是調兵又是花錢,到頭來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實在想不開,估計就要劍斬來使。

    或許,對方期待他有這樣反應?

    一線靈光閃過腦海,桓容看向阿訥,目光帶著憐憫。

    他就覺得奇怪,褚太后再腦抽,也不該讓內侍來送封賞,更不該讓那麼一個廢物點心來府中刺探,分明是想著被發現!

    如此一環逃一環,分明就是要激怒自己,讓他怒起殺人!

    無論原因為何,斬殺朝廷來使,還是太后宮的大長樂,都是明擺著要造反。

    建康目前的局勢,仿佛一個火藥桶,隨時都可能點燃。如果能以桓容為突破口,藉機削弱桓大司馬的名望,壓一壓他的勢力,想必郗愔和王謝士族都樂意為之。

    難怪王獻之會派人來盱眙。

    想到那封語焉不詳,卻處處透著暗機的書信,桓容不禁長吁一口氣。

    如此看來,琅琊王氏還能繼續合作。如若王獻之沒有一點反應,就像當初的郗愔一樣,坐視他走入圈套,這個盟友也只能一刀兩斷。

    “峰不才,不敢受此厚封。”

    意外的,袁峰當著眾人開口,拒絕了授封的旨意,更將竹簡退還。

    阿訥雙眼圓睜,愣在當場。

    桓容也吃了一驚。

    “這是為何?”

    “峰年幼,不能擔此重任。”袁峰認真道,“且峰要為大父大君斬衰,授爵不合規矩。請大長樂如實回稟太后。”

    袁峰表情嚴肅,話里挑不出半點毛病。

    桓容詫異難掩,阿訥卻如墜冰窖。

    “如無他事,峰尚要抄錄道經,就此告退,還請大長樂莫怪。”

    話落,袁峰再向桓容行禮,轉身退出客室。

    行到中途,遇上候在廊下的保母,袁峰迎了上去,拉住保母的衣袖,隨即又鬆開,腳步快了幾分。

    “郎君為何不受封爵?”保母低聲問道。

    “受了就是死,我想活。”袁峰表情冷然,如秦雷在袁府驚鴻一瞥,半點不似五歲孩童。

    “大父說過,只有投靠桓使君我才能活。無論去建康、去京口,還是返回族中,都是死路一條。沒有爵位尚能苟延殘喘,有了爵位怕會死得更快。”

    “郎君慎言。”保母擔憂道。

    “無礙。”袁峰搖搖頭,掃過廊下的健仆,淡然道,“桓使君以誠實待我,我亦無需過多隱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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