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頁
如果不了解魏晉文化,遇到這樣的稱呼九成發懵。
郗刺使對長子失望透頂,不是礙於老妻,都要將郗超逐出家門。對於桓容,他卻是越來越喜愛,甚至說出“上了戰場保命為上,別往前沖”之語。
劉牢之聽力太好,不小心聽去半句,好懸沒當場失態。
作為晉室正統的擁護者,郗愔常教導兒孫盡忠報國,馬革裹屍夷然不懼。如今說出這番話,畫風實在不對!
送走郗愔,桓容本想請秦璟回營,不料想,桓沖和桓豁聯袂前來,見面寒暄兩句,直接抬出黃金,稱願以高出市價五成,購買秦璟運來的牛羊。
“五成?”桓容眨眨眼。
“五成。”桓沖笑著點頭。
桓容懷疑的看著桓沖和桓豁,兩位叔父是否太大方了點?
桓豁沒理會,看著系在帳外的幾匹戰馬雙眼發亮。桓沖笑得和善,雙手攏在身前,黃金擺出,只等桓容定頭。
“叔父要換多少?”
“不多。”桓沖比出五根手指。
“五百?”那還真不多。
“五千。”
桓容差點摔個跟頭。
五千還不多?!
“瓜兒莫急。”桓沖笑眯眯道,“大軍需糧甚巨,何妨問一問運羊的商旅,如有餘貨,大可一併運來。”
“叔父之言,侄不甚明白。”
“月前,河東郡一場大火,乞伏鮮卑多部被滅,牛羊被盡數掠走。”桓沖面上帶笑,仿佛說的是一件稀鬆平常之事,“一次運來萬餘牛羊,縱覽北地,有此實力者屈指可數。”
桓容沒有接話。
和桓沖這樣的人打交道,他的腦袋有些不夠用,唯恐說錯話給秦璟引來麻煩。
“未知瓜兒能否代叔父引薦?”桓沖繼續道,“如若不能也是無妨,這五千牛羊還請瓜兒幫忙。”
桓容猶豫不決,秦璟忽然從帳內走出,行至桓沖面前,拱手行禮道:“西河秦氏,秦璟秦玄愔,見過桓使君。”
桓沖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
秦氏四子?
根據得來的消息,他推測桓容同秦氏塢堡有往來,卻沒料到來人會是秦璟!
撫過頜下短須,桓沖為兄長感到惋惜,捨棄有德有才的嫡子,扶持無能跋扈的庶子,縱然成就大事,怕也不會長久。
然而,桓溫的顧忌他也了解。
如果桓容的生母不是晉室長公主……桓沖搖搖頭,真是那樣,怕教養不出如此優秀的孩子。
“桓沖桓幼子,秦郎君有禮。”
兩人初次見面,卻是談笑自若,你來我往,唇槍舌劍,半點不覺陌生。
桓容看看叔父,再看看秦璟,忽然覺得,比起這些一肚子黑水、說話九曲十八彎的古人,自己當真不夠看,各種對比之下,完全一個傻白甜。
第七十六章 禍害
桓沖欲購五千頭牛羊,高於市價五成,對秦氏塢堡來說,算是一樁不錯的生意。
秦璟和秦玓火燒河東鮮卑營地,獲取的牛羊總數超過五萬,因各種原因折損,仍留有四萬餘頭。除半數留在塢堡,餘下均可用來交易。
即便數量不足,問題同樣不大。
來自涼國、吐谷渾和烏孫的商隊絡繹不絕,秦氏塢堡大可以市價購入,加價賣出。需求的數量足夠大,這些胡商和番商多會主動減低價格,力求能維持長久生意。
連年戰亂之下,像秦氏塢堡這樣的買家並不好找。
遇上氐人或者鮮卑人,稍有不慎,交易就會變成搶劫,損失貨物錢財不算,命都可能丟掉。
遺晉倒是富庶,但對多數胡商來說,想要抵達建康,需要穿過其他部落的地盤,賣得貨物的價錢,甚至還抵不上路途中的損耗。
幾番比較下來,秦氏塢堡變成最好的選擇。
因為氐人和鮮卑人交戰,南下的商路一度斷絕,自太和三年初,秦氏塢堡迎來一波又一波胡商。
堡內的大市和小市愈發繁榮,堡外搭起成排的帳篷。
為確保“地盤”不會被搶走,許多胡商乾脆常駐於此,由家人和合作夥伴往來運送貨物,短短几月賺到的金帛珠寶,竟超過去歲整整一年!
“秦氏塢堡有上等絲絹和珍珠!”
這個消息傳出,胡商各個激動。
絲絹不用說,運回胡地必能大賺特賺。
珍珠,尤其是合浦珠,價值更是高得難以估量。
此時沒有養珠技術,珍珠都是天然形成,需採珠人冒著生命危險下水。烏孫、涼國和吐谷渾均在內陸,國主貴族視珍珠為至寶,價值高過黃金,寶石瑪瑙琥珀都要靠邊站。
因合浦珠珍貴,運珠船抵達建康之後,無需船主登岸,上等的珍珠就會銷售一空。胡商們僅能爭搶下等,多數時候連這個機會都沒有。
聽聞秦氏塢堡有珍珠,眾人都是紅了眼,恨不能馬上飛去塢堡,用全部身家換得到幾顆。回到國內,價格少說也會翻上幾番。
到時候,無論是再走商路還是置辦家產富享天年,都是不錯的選擇。
遠來的胡商越來越多,帶來的貨物也是千奇百怪。
要論大手筆,還屬遠道而來的波斯商人。
因路途遙遠,為保證安全,商隊的規模動輒超過五百人,木製大車由駱駝和駿馬牽拉,車上裝載著珠寶、獸皮、香料和大量的果乾,甚至有妖艷的胡姬和身材高大、渾身毛髮的番人。
按照商隊首領的說法,這些奴隸都是戰俘,來自極西之地。
“那裡的人十分野蠻,渾身散發著臭氣,滿嘴都是臭味,除了做苦力什麼都做不了!”
商隊首領正當壯年,祖父和父親都曾到中原交易,對中原的絲綢絹帛尤其推崇。
此時華夏戰亂,西域諸國也不太平,他遠走中原冒著不小的風險,只盼能大賺一筆。
因秦璟前往枋頭,出面洽談的換做秦瑒。
秦二公子對胡姬和奴僕不感興趣,只願意交換香料果乾,珠寶也可以換幾車。
“如果這些馬和駱駝留下,我會給你合適的價格。”
商隊首領考慮再三,咬牙留下一半的駿馬,駱駝卻要全部帶走。
秦瑒沒有勉強,令人抬出定好的絹布,搬上清空的大車。
“按你的要求,一百五十匹彩絹。”
在南北兩地,絹布均屬於硬通貨。秦氏塢堡交易的絹布由蠶絲製成,比不上建康工巧奴的手藝,在北地卻是數一數二。
貨物運上車之前,需逐一開箱檢驗。
箱蓋打開的瞬間,陽光直she而下,絹布的花紋愈發鮮活,剎那間閃花人眼。
波斯商人瞪大雙眼,險些當場流口水。看著箱蓋合攏,用粗繩捆緊,一箱接一箱送上木車,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發財了,發財了!
秦瑒微哂。
這樣的絹過於鮮艷,阿母和阿姨都不喜歡,覺得花紋太俗,胡商卻是如獲至寶,就差把眼珠子粘上。
想起從鹽瀆歸來的商隊,秦瑒不禁咧嘴。
誰能想到,小小一個鹽瀆有如此大的能量,鹽巴稻麥之外,竟運出如此多的絲絹!
石劭的“北地財神”之名果真不需。
這樣俗氣的絹布,庶人不能穿,士族不屑穿,在南地都是積壓落灰的下場,沒有商人願意充冤大頭,肯大量訂貨。
石劭反其道而行,大批量買下,全部隨船送到北地。
換做旁人,未必能看到其中隱藏的商機,縱然看到也不會有這樣的決心,行動如此之快。
這全靠桓容對石劭的信任。否則,他壓根無法調動如此多的金銀。
士為知己者死。
石劭感念桓容的活命之恩,竭盡所能也要報答。這筆生意僅僅是開始,給他充裕的時間,必定發揮財神之名,為桓容賺下一座金山。
交接完貨物,胡商取得秦瑒同意,在靠近城牆的地方搭建帳篷,將大車圍成一圈,裝有絹布的車被圍在中間,車上有護衛把守,務求不被有心人鑽了空子。
夜半時分,胡商猶不放心,實在睡不安穩,乾脆走出帳篷,睡到了車上。
入秋之後,北地依舊炎熱,蚊蟲滋生。
胡商躺在車上,很快被叮出滿臉腫包,照樣笑得見牙不見眼。
有了這些絹布,他回去後能換來數不盡的黃金寶石!
可惜自己來得晚,沒能交易到珍珠。聽說塢堡藏有金色的珍珠,一個有鴿卵大小,價值連城。如果能帶回去獻給國王,不只是財富,更將獲得地位!
胡商越想越美,心情愉悅之下,臉上的疼癢都減輕許多。
塢堡內,秦瑒翻閱記錄交易的簿冊,幾名文吏擺出算籌,核對帳目。
不是誰都有鍾琳的本領,可以一心二用。
因交易的貨物種類繁多,價值需要互相折算,工作量委實不小。幾人一起動手也要忙上三四天,熬油費火,才能全部核對清楚。
文吏實在忙不過來,張參軍友情援手。
“還需多久?”
“至少還需兩日。”張禹擺開算籌,頭也不抬道,“因胡商突然增多,郎君交易時又不講價,一天換得五批牛羊竟是五種價格。”
秦瑒抓抓後頸,很是不好意思。
“要是阿弟在就好了。”
秦璟在時,這些事壓根不用自己操心。
如今秦玖在上黨駐守,秦玓在洛州巡視,秦玒跟在長兄身邊,秦玦和秦玸少年心思,不添亂就不錯了,哪裡還能幫上忙。
塢堡的“對外生意”全落到秦瑒肩上,阿父說是對他的信任,秦瑒卻是一個頭兩個大,只想撞牆。
這且不算,還要整日面對張參軍這張冷臉,秦瑒嘴裡發苦,涼氣嗖嗖向頭頂冒。
“張參軍,日前阿弟來信,需再送五千牛羊往枋頭。”
“五千?”張禹難得現出一抹驚訝,“仆未記錯,不久前才送去萬餘頭。”
秦瑒點頭,道:“阿弟做事總有道理。信中說,這五千牛羊以高價交易,還請張參軍安排一下。”
“諾!”張禹沒有推辭,迅速收拾好算籌和紙筆,翻出寫好的牛羊簿冊,告辭離開內室。
幾個文吏心中羨慕,手中不停,這是他們的分內之事,沒法推脫。
秦瑒用力搓了搓臉,飲下半盞茶湯,頓感精神好了許多。
這種茶湯的製法是從鹽瀆傳來,少去味道濃重的香料,沒有添加蔥絲和薑絲,初飲難免覺得寡淡,次數多了,逐漸習慣清淡,再飲回往日茶湯,反而有些不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