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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去稟報使君!請調北城兵!”
“放箭,繼續放箭!”
“長矛,舉矛,攔住他們!”
所謂狠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城門下的百姓已經殺紅了眼,個個豁出命去。
反正是死路一條,與其窩窩囊囊,不如拉上幾個墊背!若是能打開城門,說不得能為家人、族人爭一條活路。
思及此,眾人更是不惜信命,哪怕被長矛刺穿胸膛,也會面露猙獰,拼盡最後的力氣抓緊矛身,笑看氐兵面露驚駭,被身側揮來彎刀砍死。
情況越來越危急,退到城頭的氐兵不敢遲疑,直接推下防守晉兵的巨石,就要將亂民全部砸死。
咚咚咚三聲巨響,塵土飛揚,鮮血飛濺,巨石落處,幾名漢人和雜胡被當場砸死,殘破的屍骸散落遍地。
氐兵一擊得手,就要再推巨石。
不承想,沒等巨石落下,耳邊濡染傳來一陣破風聲,頭頂罩下巨大的陰影。
幾名氐兵抬頭一看,頓時臉色煞白,瞳孔緊縮,握刀的手都開始顫抖。
半空中,十餘塊巨石和木樁飛過,挾雷霆之勢,越過城牆,呼嘯著砸入城內。
兩塊巨石落到牆上,隨斜坡滾動,數名氐兵躲閃不及,被逼到牆角,慘叫聲中,硬生生被巨石碾死。
“敵襲!”
“晉兵攻城了!”
城頭的氐兵嘈雜一片,隊主想要壓制,根本壓制不住。
城下的百姓立刻生出鬥志,看著氐兵滿面驚駭,反手抹去濺到臉上的鮮血,笑得格外快意。
“縱然今日死了,能看到你們這些狗賊喪命,某也是死而無憾!”
“值了!”
仇池城外,十餘架投石器一字排開,每架投石器旁都有六七個州兵。
兩名州兵操控木桿,餘下以木棍撬動巨石木樁,送進投網。伴隨著一聲接一聲大喝,巨石呼嘯著飛向仇池城。
幾輪投擲之後,陸續有投石器損壞,攻勢稍減。
城內氐兵壯起膽子探頭,又被晉兵推出的攻城錘嚇了一跳。
“那是什麼?!”
氐兵見過不少攻城器械,甚至自己也能製造。但是,如眼前這頭“怪獸”,別說親眼見過,連聽都沒聽說過。
攻城錘底部由武車改造,車廂拆開,車板鋪平,能載千斤。
車上架有三排木架,架上垂下粗繩,繩子牢牢捆著一截巨木。巨木一頭削尖,正對城門。百餘名晉兵藏在武車左右,借車前擋板遮掩,不斷推動攻城錘前進。
車上還立有數名壯漢,每人身上纏著粗繩,手上拉動木桿,明顯是準備操控巨木,撞開仇池城門。
“放箭!”
“快放箭!”
見此一幕,城頭的氐兵驚駭欲絕。
仇池城乃前朝所建,氐人占據之後,僅對城牆做過修整,城門始終沒有改變。先時被亂民衝擊,絞索已是岌岌可危,再被這頭“怪獸”衝撞,怕是東城必將洞開。
“放箭!”
隊主嗓音嘶啞,聲音赫然變調,透出無盡的恐懼。
城頭的氐兵顧不得亂民,紛紛搭弓she箭,要將推動攻城錘的晉兵she殺在當場。
可惜車前立有擋板,遇箭矢飛來,晉兵又舉起木盾,連成一排長龍,護住頭頂。城頭飛來的箭矢如雨,卻壓根傷不到進攻的晉兵分毫。
終於,武車推到車門下,車上的壯漢掀開木盾,齊聲大喝,身上的肌肉隆隆鼓起。
巨木被向後拉動,旋即猛擊向前。
鋒利的尖端撞向城門,轟地一聲巨響,木屑飛濺。
與此同時,千名晉兵扛著攻城梯,借投石器掩護,奮勇沖向城下。
典魁和許超帶頭,錢實和高岵等同樣不甘落後。
眾人無視飛來的箭雨,爭先恐後跑到城下,架起攻城梯,單手握緊長刀,奮勇向上攀去。
攻城梯上帶著長鉤,一旦架上城牆,長溝會立即扣死。氐兵無法推開長梯,只能用刀劈砍,要麼引火點燃。
奈何前者浪費時間,後者壓根不起什麼作用。
這些古怪的攻城梯似塗有特殊材料,遇火竟然燒不起來,幾下就能被撲滅。
“增援,求援!”
城頭的氐兵慌了神,根本不知該如何是好。正要往其他城門求援,卻見南城方向忽然升起濃煙。
原來,東城門的騷亂迅速傳遍城內,更多的百姓爆發,舉著刀槍棍棒沖向城門。
同時,桓容兵分幾路,一路猛攻東城門,一路撲向南城門。又下令集合隨軍的羌、羯和禿髮鮮卑,守著北城門,遇氐兵逃竄,必要當場斬殺,絕不放走一個!
至於西城門,是桓容特地留下的“生路”。
仇池地處邊界,對面就是吐谷渾。
吐谷渾王的行事作風,桓容早有耳聞。跑去他的地界,不死也要脫層皮,未必比戰死城下好上多少。
諸事布置妥當,桓使君安坐武車,高踞城外一座土丘,眺望城下的廝殺和滾滾升起的濃煙,表情堅毅,眼底湧現幾分煞氣。
“明公,如拿到楊安,當如何處置?”賈秉道。
“處置?”桓容頭也沒回,依舊眺望城內,硬聲道,“殺之,首級送往長安。”
“明公不欲將其帶回幽州?”
“帶回去做什麼?”桓容依舊沒回頭,只有聲音飄散在風中,“事實明擺著,長安已放棄此人,整座城內的氐兵都是棄子。”
話到這裡,桓容頓了頓,方才繼續道:“留他在仇池,不過是為拖住我,恐怕還有削弱我手中兵力的打算。”
賈秉沒有出聲,靜靜聽著桓容所言。
“此戰若勝,仇池、武都都將落入我手,是歸入梁州還是另設新州,建康必有一番爭論。兩地太守乃至新州刺使都將被各方緊盯,固然能藉機結下盟友,樹立的新敵同樣不少。”
“若是敗了……”桓容合上雙眼,重又睜開,“別說新得之地,怕是建康會立即向幽州伸手。”
一個兩個他不怕,但是五個十個乃至幾十個,招架起來必要費一番不小的力氣。
王猛敢用陰損毒計,除了病體所迫,怕是早看出建康同桓氏面和心不合,如繃緊的繩子,表面看似穩固,實則輕輕用力就會斷裂。
只要桓容一死,哪怕僅是垂危,梁州必亂,建康必趁機插手。幾方角力,晉朝內部定然會起一陣風雨,說不定會逼得桓氏造反。
屆時,長安自然能坐收漁翁之利。
至於秦氏……雙方終非一個陣營。
北方未平定之前,秦氏不會主動南下,但遇晉朝內亂,卻也不會出手相助。哪怕是出手,建康也未必會接受,反而會懷疑對方不安好心。
明白點說,就算是桓容,也不敢在這樣的事上掉以輕心。
私人情誼是一方面,攸關性命,將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可謂愚蠢至極。
人言曹孟德多疑,然設身處地的想一想,處於和他相同的位置,凡事不謹慎,不能多在腦中繞上幾圈,怕早已死無葬身之地。
情況所迫,非人力能夠改變。
無論願不願意,桓容都已踏上亂世稱雄之路,沒有後退的可能。哪怕後退半步,都將粉身碎骨。
“所以,我不能敗。”
桓容站起身,左手握緊劍柄,右手攥緊虎符。
“我不能敗,也不會敗。”
賈秉靜默片刻,正身拱手:“明公英明果決,必能達成所願!”
仇池城下喊殺震天,晉兵的攻勢一波猛似一波。
楊安親自登上城頭,眼見城門搖搖欲墜,守軍接連戰死,怒吼一聲,奮力揮起長刀,接連砍殺兩名衝到近前的晉兵。
可惜,大部分氐兵已喪失鬥志,哪怕楊刺使帶頭殺敵,勇猛無匹,終也是無力回天。
終於,伴隨一聲巨響,東城門被撞開,破損的城門向內倒塌,晉兵不顧飛散的木屑,如cháo水般沖入城內,似沖入羊群的凶狼,眨眼撲向魂飛膽喪的氐兵。
第一百九十七章 凶名
東城門被破,晉兵如cháo水湧入。
守城的氐兵心知必死,部分徹底喪失鬥志,部分則突然爆發凶性,同入城的晉兵拼死搏殺。
城門下的戰況尤其慘烈,倒伏的氐兵和晉兵屍體堆積在一起,通路愈發狹窄。無論晉兵想衝進去,還是氐兵想逃出來,都必須將這些屍體搬開,否則寸步難行。
東城門被破的消息傳到南城門,守衛此處的幢主情知不妙,想到楊安就在東城門,更是汗如雨下。
“來人!”
幢主當機立斷,將守城之職交給麾下,親率忠心部曲沖向東城門。
無論如何,一定要把楊安救出來!
並非他對楊安多麼敬重、多麼忠心,而是楊安一死,守城軍隊必會人心渙散,徹底失去鬥志。屆時,仇池城易主,他們這些人哪裡還有活路!
哪怕守不住城,設法從亂兵中逃出去,好歹能有一條生路。到時收攏氐兵,無論北逃還是西行,總能保住一條性命。
“隨我去東城!”
幢主一聲大喝,砍翻一名爬上城頭的晉兵,感受到腳下震動,定睛一看,發現一架巨大的攻城錘已被推到城下,數名壯漢赤裸上身,正用力拉動粗繩,搖動巨木,猛地撞向城門。
轟!
仿佛悶雷炸響,攻城錘的尖端衝破城門,木屑如雨飛濺。
門後的氐兵未能提防,數人直接被撞飛,另有十幾人被飛濺的木刺刺穿,慘呼聲中,鮮血灑了一地。
城下的百姓見此一幕,非但沒有被嚇到,反而面色漲紅、齊齊振臂高呼,趁著氐兵被攻城錘震懾,衝上前抓起長刀,踩過氐兵的屍體,砍殺仍在城下的將兵。
“殺!”
“殺死這群狗賊!”
“東城已破,開城門,迎大軍入城!”
“殺啊!”
漢人和胡人混雜在一起,都是血性飆升。一對一打不過,乾脆兩三人圍住一個。
戰場上哪講什麼公平道義,最重要的就是殺敵!
死去的氐兵越來越多,數名漢子搶到絞索前,束著葛巾的是漢人,梳著索頭的是雜胡和鮮卑,餘下則是氐人。
還有幾人頭戴皮帽,身穿皮袍,皮帽上鑲嵌彩寶、皮袍翻開竟是一層絹布,再再表示身份非同一般。
但在當下,無人關注這些,眾人一門心思的拉動絞索,打開城門,迎晉兵入城,為家人族人尋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