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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
除桓禕之外,能和桓容一同用膳,堅持不數飯粒之人實在是鳳毛麟角,少之又少。秦璟竟不落桓容之後,整整吃下一桶稻飯!
“難怪郎君同秦氏郎君交好。”
都是如此的風神俊朗,飯量超過常人,按照郎君的話來講,必定很有共同語言!
第五十九章 晴天霹靂
西河郡,秦氏塢堡
自立春至四月間,西河、武鄉、上黨、河內等郡均是艷陽高照,滴雨未下。
農人為保春耕,每日早起擔水澆灌田地。因溪流陸續乾涸,河流水位下降,河流附近的村落很快起了爭執,為爭奪水源發生衝突。
衝突最厲害的一次,兩個村落的壯丁混戰到一處,多人受了重傷,險些鬧出人命。饒是如此,爭水的村民也沒有收斂,最後甚至牽涉入流民。
隨著旱情加深,衝突愈發嚴重,治書史和鄉正出面都無法彈壓。最後是秦瑒奉秦策之令,率兩百騎兵趕到河口,相距百米立下木牌,嚴責攔截河流之舉,方才消弭一場禍亂。
事後追查,是有氐人的探子偽裝做流民,混入塢堡外圍,鼓動流民村落爭水,並且散布謠言,說是塢堡糧食不足,新來的流民都會被餓死。
連年戰亂,家人離散,流民最怕的不是亂軍而是飢餓。
流言傳播之廣超出想像,部分堡內居民都受到影響。
秦瑒查明流言源頭,抓獲氐人的探子,發現五個是漢家子,兩個是有漢家血統的胡兒,當即氣得咬牙。
“數典忘祖,無恥之尤!”
秦玦和秦玸收起玩笑,看著雙眼發紅的秦瑒,也是雙拳緊握。
“阿兄,這幾人如何處置?”
“先問過阿父。”秦瑒深吸一口氣,硬聲道,“如阿父點頭,就將他們交給張參軍。”
“交給張參軍?”秦玦愣了一下。
“這幾人敢冒險混入塢堡,光抽鞭子怕是沒用。張參軍家學淵源,以他的手段,石頭都要開口!”
話音剛落,便聽身後有人言道:“郎君如此誇讚,禹愧不敢當。”
說話的是個年過而立的文士,身高超過七尺,穿一身灰色長袍,發束葛巾。臉型狹長,五官不算俊朗,一雙眸子卻是極其有神,落在人身上,仿佛能直視心底。
此人姓張名禹,字叔臣,是西漢御史大夫張湯的後人。在太史公司馬遷編撰的史記中,為酷吏專門列傳,張湯赫然在列。
張湯好用嚴刑峻法,專門同豪強作對,本人卻是清廉簡樸,既有酷吏凶名,又有廉吏美譽。
作為張湯的後人,張禹身奉祖訓,不喜儒學專好刑律,秦瑒說其“家學淵源”,並無半分貶義,實為褒獎。
北地戰亂百年,胡人南遷占據漢家土地。
秦氏塢堡孤立西河,遭群狼環伺,需要張禹這樣的人來震懾宵小,撬開探子的嘴,獲取更多情報。
“這七人潛入塢堡日久,怕是不只散布流言。”秦瑒沉聲道,“待我見過阿父,再同參軍商議。”
“仆即從堡主處來。”張禹面帶笑容,視線掃過被按跪在地上的探子,並沒有什麼大動作,竟讓後者脊背發寒,齊刷刷打了個哆嗦。
“張參軍見過我父?”
張禹點頭,道:“堡主已知此事,令仆來見郎君,言這幾人罪大惡極,必仔細詢問,其後砍頭戮屍,懸於堡牆之上。”
當著幾人的面,張參軍沒有半點避諱,壓根不在意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命運,也不擔心幾人會視死如歸,咬碎大牙也不開口。
“既如此,人就交給張參軍。”秦瑒抬起右臂,仆兵當即鬆開七人,交給張禹帶來的人接手。
待健仆將七人拉走,張禹笑道:“兩個時辰,供詞必送到郎君面前。”
話落,張禹拱手告辭,瘦高的背影消失在幾人眼前。
秦玦靠近秦瑒,低聲道;“阿兄,每次見到張參軍,我都覺得後頸發涼。”
秦玸沒說話,卻是重重點頭。
啪!
秦瑒用力拍在秦玦的肩後,直將他拍得一個踉蹌,秦玸知機後退兩步,堪堪躲開兄長落下的巴掌。
“這話別讓你四兄聽見,為請回張參軍,你四兄沒少費腦筋。”
秦瑒環抱雙臂,視線掃過兩個弟弟,道:“張參軍耿介之士,經綸滿腹。我日前聽聞,阿父有意請他教導你們刑律,此後見面的日子還多,莫要再出此言。”
“諾。”
秦玦和秦玸互看一眼,齊聲應諾,當真是心有戚戚焉。
“阿兄,我和阿嵐沒有管理塢堡的才能,只想上戰場和胡人廝殺,你能和阿父講講情,學刑律之事能免則免吧?”
秦瑒搖搖頭,有些“可憐”自己的兄弟,奈何事情是阿父提出,據說玄愔也持贊同態度,想改變當真是難上加難。
“努力吧,扛一扛就過去了。”
“……”這是扛一扛就能過去的事嗎?
想起庫藏的秦律漢法,再想想歷代先祖搜集的春秋戰國法典,秦玦和秦玸頓覺前途昏暗。
預期日日面對張禹讓人頸後生寒的笑臉,兄弟倆只差抱頭痛哭。
這日子當真是沒法過了!
另一邊,七個探子被拖入暗房,繞圈綁在木架上。
七人中間立有一個銅柱,將近有八尺高,需兩人合抱。
一個健仆打開銅柱底部的擋板,向內部投放柴料。另一個吹亮火摺子,點燃一段麻線,待火苗躍起,投入柴堆之中。
擋板合攏,火焰在銅柱內部燃起,灰黑色的濃煙自未閉合的上方升起,嗆鼻的味道迅速擴散。
七人距圓筒僅有五六步的距離,隨筒內溫度升高,七人均開始流汗,不停的咳嗽。
直到七人滿臉大汗,幾乎要咳出肺來,張禹才令健仆開窗,開口道:“商紂之時,妖婦妲己禍國,立銅柱,行炮烙。”
咕咚。
七人同時咽了口口水,眼中現出恐懼之色。
“傳聞,遭此重刑之人,皮干肉枯猶能不死,直至骨蘇髒糜方可咽氣。”
銅柱內溫度愈高,健仆潑出一碗水,耳邊能聽到呲呲聲響,眼見水汽蒸發,七人仿佛看到自己受刑的樣子,恐懼之色更甚。
“春秋有法,罪人剔骨斷足,戰國有律,囚犯黥面車裂。”
“爾等數典忘祖,叛我漢家,投靠胡人,今潛入塢堡散布流言,險些釀成民亂,罪不可恕,已是必死無疑。”
張禹的聲音不高,語速也不快,甚至有些緩慢。
聽在幾人耳中卻如雷聲轟鳴,閃電落下,砸得他們臉色發青,嘴唇發白,手腳哆嗦得不成樣子。不是被粗繩捆在木架上,此刻怕都已癱軟在地。
“下場都是死,但死法總有區別。”
“爾等就此招供,能一刀砍頭,換個乾淨利落。如若不然,我有不下十種手段,可讓爾等嘗盡斷骨剜心之痛,仍留有一口氣,想死亦不可能。”
說話間,健仆燃起火盆,黑色的烙鐵被燒得鮮紅。
張禹沒有親自動手,而是令人綁住七人的嘴,避免他們咬舌,隨後道:“如果想招,最好此時點頭,如若不然……”
不等他將話說完,已有三人拼命點頭。
“想招?”
這次不只三人,而是七人一起點頭。烙鐵遞到眼前,幾人的神經緊繃到極點,驚恐得流下眼淚,口中發出“嗚嗚”聲響。
張禹令健仆解下一人,帶到隔壁問話,問完另行關押,避免幾人串供,道出假情報。
用了不到兩個時辰,七人的口供便已問完。
翻看文吏記錄的紙頁,張禹不禁冷笑。
“真沒想到。”
塢堡竟然出了內鬼!
“我去見堡主,仔細看著他們,別讓哪個死了。”
“諾!”
為免消息泄露,張禹沒有先去見秦瑒,而是直接請見秦策。
彼時,蒼鷹飛回塢堡,帶來秦璟在南地的消息。得知又有輿圖入手,父子幾個正高興,見到張禹呈上的供詞,高興喜悅立時消散,取而代之的儘是怒火。
“此事屬實?”
“是真是假,明公將人拿來一問便知。”
“來人!”
秦策當真不敢相信,塢堡內部竟埋下了氐人的探子,而且一埋就是數年!
“其祖曾為曹魏郎官,祖籍上郡,父兄皆為胡人所殺,我不明白,他怎麼會投靠氐人!”
秦策怒到極致,猛的抽出佩劍,削掉桌案一角。
秦瑒沒出聲,胸中的怒氣並不亞於秦策。
“阿父,此事不容小覷,其入堡多年,熟知堡內,去歲更隨玄愔南下。此次玄愔南下途中遇阻,有來歷不明的刺客襲擊船隊,恐同其有關。”
秦氏塢堡每年都會派人往南地市糧,遇到水旱之年,隊伍多行幾次並不稀奇。然而,秦璟兩次隨船就有些惹人眼。
“阿父,為保萬無一失,還是儘快叫玄愔回來!”
如果遇襲之事同此人有關,按照預定日期返還實不可取。
“好!”
秦策當機立斷,寫成一封簡訊,綁到蒼鷹腿上。
“張參軍。”
“明公。”
“人帶來後交給你審。”秦策沉聲道,“死活不論,我只要供詞。”
“諾!”
後宅中,劉夫人同樣接到書信,當即喚婢僕開箱,取出秦璟獵得的白狼皮。
“藏了幾年,如今卻要送人。”劉夫人靠在榻邊,對陪媵的親妹笑道,“阿妹,你說說看,這真是送給桓氏子?莫不是送給哪個高門女郎,信中不便寫?”
“阿姊,四郎君的性格你也知曉。如他不肯說,再問也問不出來。”
“確實。”劉夫人笑著點頭,令婢僕將狼皮鋪開,道,“當年他獵到這匹狼,夫主想要都沒要下來。如今說是給人做護手,倒真是捨得。”
說話間,蒼鷹又從窗外飛回,右腿上纏著秦策的書信,伸出左腿,顯然是等著李夫人的回信。
“阿黑這麼聰明,都快要成精了。妾早年讀過神怪異志,裡面就有類似的記載。”一名妾室輕笑出言。
劉夫人恍如未覺,取出早寫好的絹布,仔細塞入竹管內,綁到蒼鷹腿上。
“去吧,等到四郎回來,該備的都會備妥。”
蒼鷹振動翅膀,沒有急著飛走,緩緩在室內盤旋一周,忽然俯衝而下,抓亂了一名妾室的髮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