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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公貌似受損,實則獲益不小。郗刺使則可將兩縣歸入轄地,重新收取賦稅,未必不會答應。”
桓容仔細思量,認為荀宥此言有理,
只不過,不經朝廷就這樣換地妥當嗎?
“並無不妥。”鍾琳接言道。
“仆曾查看朝廷對僑州郡縣的合併重置,不提其他,單是幽州便有數次重劃,最近的一次是在隆和元年,距今不過十載。”
桓容頓覺詫異。
他翻閱過府中不少文獻,還請南康公主幫忙搜集資料,結果仍不如鍾琳和荀宥知道得詳細。
“此事無需提前報知朝廷,明公和郗刺使達成默契再上表即可。”
桓容看看輿圖,又看看對面兩個舍人,這就是所謂的先斬後奏?
荀宥和鍾琳齊齊點頭,表情中帶著欣慰,明顯在說:明公可教矣!
桓容:“……”
有這樣的智囊團,他想不走上權利巔峰都難。
三人商議一番,最終定策,能換來she陽縣最好,換不來也要設法在此地設立驛站,並且同該地縣衙打好關係。必要時可以說通對方,不要阻截官道,斷絕幽州和鹽瀆的聯繫。
“這就是所謂的飛地啊。”看著輿圖,桓容不由得發出嘆息。
“飛地?”荀宥驚訝挑眉,想了片刻,旋即笑了,“明公常有智慧之言。”
桓容咧咧嘴,意識到自己把腦子裡想的說了出來,難免有幾分尷尬。
“過京口之後再往鹽瀆一行。”桓容道。
“明公可是擔心武車之事?日前敬德來信,已遵照明公吩咐,趕製八輛武車送去北地。”
桓容搖搖頭,他擔心的不是這件事。
“如今鹽瀆人口增多,胡人往來愈發頻繁,還有海船靠岸,縣衙的人手忙不過來,需要增設散吏。”
僅是一年多的時間,鹽瀆就由破敗轉為繁華,石劭坐鎮城中,將南北貿易做得風生水起。不是桓容背景夠硬,郗刺使與他又有聯盟,估計這塊肥肉早被叼走。
“我今為幽州刺使,鹽瀆需有新縣令。若是旁人委派,我實在不放心。”
桓容頓了頓,手指敲著桌面,發出幾聲輕響。
“所以我想再次上表,請授阿兄為鹽瀆縣令。”
原本,以荀宥三人的才能,掌控一縣綽綽有餘。
問題在於三人出身流民,雖已被召為縣公舍人,戶籍由白籍轉為黃籍,奈何仍被歸入庶人,無法在朝廷選官。
如果桓容已經徹底掌控幽州,在州府說一不二,事情還能想想辦法。
現下的情況卻是,鹽瀆縣令的位置空缺,他卻尚未在幽州站穩腳跟。不想被他人扎入釘子,摘走果子,必須提前占下來。
左思右想,桓禕最為合適。
“四公子知曉明公心思?”
“我還沒阿兄說。”桓容蹙眉道。
人手不足啊!
如果有合適的人選,哪需要把桓禕放到這個位置上。好處確實有,壞處同樣不少,稍有不慎就會成為靶子。
荀宥和鍾琳互相看看,明白桓容的難處。
桓容按了按眉心,沉聲道:“阿兄無法長時間留在鹽瀆,縣中之事怕要勞煩仲仁和孔璵。”
簡言之,桓禕只能做個幌子,鹽瀆縣政還需荀宥幾人管理。
荀宥和鍾琳當即拱手,道:“明公信任,仆等必盡心竭力。”
作為話題的主角,桓禕此刻正披著蓑衣站在船尾,看到幾條江豚逐浪而行,不時將圓鈍的頭部探出水面,噴出一道道水柱,頓時覺趣味橫生。
見兩條成年江豚中間夾著一條幼豚,仿佛是一家三口,更是覺得稀奇。連忙轉身返回艙室,對桓容道:“阿弟快隨我來!”
“何事?”桓容正收輿圖,見桓禕滿臉興奮,不禁詫異挑眉。
“水中有趣物,快來看。”
見桓容不動,桓禕乾脆自己動手,令健仆取來蓑衣斗笠,將他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拉著就去了船尾。
波浪中的江豚已增至五條,小江豚被圍在中間,圓滾滾的頭和身子,露出水面時煞是可愛。
船身忽然搖晃,桓容扶住桅杆方才站定。
抬頭望去,恰好遇上兩條江豚躍出水面,以尾鰭直立遊動,仿佛在水上行走,不由得看呆兩秒。
在他穿來的年代,因為各種原因,長江白鰭豚已經滅絕,江豚也是日漸稀少。別說看到全家出行的有趣畫面,尋常想見到幾頭都難。
桓容瞪大雙眼,對上將頭探出水面的小江豚。
仰賴“長相”的關係,小江豚張嘴閉嘴都像在笑,笑得人心頭髮蘇,好像有軟乎乎的貓爪墊拍下,一種說不出的愉悅。
“好玩吧?”桓禕抓著斗笠,對桓容笑道,“建康可看不到這麼多的江豚。”
桓容點點頭,凝視這群江豚的同時,忽然想起隨船而行的蒼鷹,心頭赫然響起警報。
果不其然,天空響起一聲鷹鳴,一道矯健的身影俯衝而下,利爪正對被夾在隊伍中間的小江豚。
遇上襲擊,半數江豚立刻下潛,很快不見蹤影。
小江豚身邊的兩隻卻反其道而行,其中一頭躍出水面,啪的一聲砸起巨大的浪花,干擾蒼鷹的視線。另一頭趁機帶著幼豚下潛,蒼鷹想要得爪,除非學著魚鷹潛水。
“噍——”
一擊失手,蒼鷹不甘鳴叫。
江豚再接再厲,又砸出一團水花。遇蒼鷹飛近,霎時噴出一道水柱,幾乎是擦著蒼鷹的右翼飛過。
蒼鷹徹底被惹惱,可不等它再撲,江豚已迅速潛入水中,再尋覓不到蹤影。
乾脆利落,毫不戀戰,當真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捕獵落空,晚飯泡湯,蒼鷹飛回船艙梳理羽毛,乍起的翎羽彰顯憤懣。
桓容留在船尾,眺望波浪驟起的江面,對桓禕道:“阿兄,我有事同你說。”
“何事?”
“鹽瀆之事……”
船隊身後,破敗的碼頭上突然出現十數個精壯的漢子,其中一人走進茅糙屋,對躲在屋中的老者道:“可看真切了?”
老者點點頭,因口不能言,只能用手比劃著名船身吃水之深,向漢子們表示,這幾艘船上肯定有“好東西”。
“看船行的方向是去京口。”一名漢子遲疑道,“郗方回可不好惹。”
“這有什麼。”另一名漢子搓著大手,嘿嘿笑道,“不能在京口動手,那就等這幾艘船離開。咱們在後邊跟著,總能找到下手的時候。”
“這麼大的船隊豈會沒有護衛,我看這事風險不小。”又有人反駁。
“有又如何,憑咱們潛水的本事,趁著船上人不備必能得手!”
漢子們你一言我一語,彼此爭執不下。
有人認為難得遇見這樣的肥羊,不搶一把實在可惜;也有人覺得風險太大,恐怕會得不償失,最好不要貿然行動。
最後,眾人目光聚集到一名身材高壯的漢子身。
“寨主,你看這事怎麼辦?”
被喚寨主的漢子姓蔡名允,麵皮黝黑,貌不驚人,除去高大的身材,混到人群中轉眼就會不見。
他本人沒什麼名聲,祖上卻是赫赫有名的漢陽亭侯蔡瑁蔡德珪。
本該是豪族世家,卻淪落到如今地步,其一是因為戰亂,其二則是他屬蔡氏旁支,祖父更是婢生子,哪怕習得水軍本領,照樣不被家族看重。
在胡族占據中原後,其祖死於亂軍,其父更與家族離散,淪落成為流民。
這之後,父子為了生計淪為江邊水寇。
蔡父死後,憑著他口述的半部水軍戰法,蔡允集合四五十漢子在江上縱橫往來,將水寨整治得有模有樣,成為長江下游一股“知名”的水匪。
蔡允貌似粗莽,實則十分精明。率人劫掠過往商船之前總是仔細分辨,遇上官船格外小心,避免惹上不能惹的對象。
此番桓容的船隊靠近碼頭避雨,正巧被水寨的探子發現。
財帛動人心。
哪怕知曉這支船隊不好惹,也有人忍不住想下手,尤其以加入水寨不久的流民為甚。
“寨主,你看這事如何決斷?”
“去歲朝廷對北邊用兵,你拘束寨中上下,運糧船從眼前過都不能下手。兄弟們幾個月都是過得難熬,不說吃糠咽菜也好不了多少。”
“如今總算有了這頭肥羊,難倒還不許咬上一口?”
一名臉上帶著刀疤的漢子越出眾人,大聲道:“咱們是賊,是寇!不劫船如何養活全寨上下?再者說,這船看著就不普通,說不定又是哪個搜刮百姓的貪惡之輩,咱們搶上一回也算是為民除害!”
刀疤漢子振振有詞,更多人開始心動。
蔡允表面不動聲色,看著得意洋洋的漢子,眼中閃過一道冷光。
“不急著動手,先跟上去打聽一下虛實。”
“可……”
“甘大,你被金銀迷眼要去送死,不要拖著水寨中的兄弟!”蔡允厲聲道。
“這樣的船豈是好劫的?稍有不慎,寨中上下都要搭進去!你當我不知道你之前做了什麼,為何要投靠水寨?”
甘大臉色漲紅,拳頭握緊,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你想截北運的軍糧,惹上了豫州私兵!不是袁真丟了官,沒心思追究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你還能留著腦袋?”
嘩!
眾人譁然,知曉內情的且罷,不知道的都是怒視甘大,這人明擺著就是個禍害!
幾言壓服眾人,蔡允謹慎布置安排,並親自帶人綴在船隊後,一路悄悄跟隨。
在蔡允看來,做賊不是長久之計,如果有機會,他很想投靠一方諸侯,爭得一個出身。
以水寨現在的實力,郗方回的路肯定走不通,倒是幽州新任刺使那裡有幾分希望。聽說此人乃是桓溫嫡子,有晉室血脈,出任鹽瀆縣令期間廣收流民,不拘一格提拔,身邊的車前司馬都是流民出身。
蔡允十分心動。
他自認一身本領不弱於旁人,如果有機會定能鯉魚躍龍門,為自己和兒孫博一個前程。
“凌泰,劃快些,甩開後面那幾個,我有話同你們說。”蔡允對心腹道。
他留心觀察過前面的船隊,認出船上掛有桓氏旗幟。如果是他想的那樣,這絕對是天賜良機。
如果錯過這次,恐怕他真要一生為賊,令祖宗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