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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父和阿母知道嗎?”

    “阿父面前我已說過。阿母,有鸞鳳釵添為賀禮,想必能猜出幾分。”

    “鸞鳳釵?”震驚實在太大,秦玒反應不及,腦袋成了一團漿糊。

    “對。”秦璟點頭。

    “以結兩姓之好,大兄和二兄定親前送出的那個?”

    “沒錯。”

    “……”

    秦玒啞然無語,轉頭看看光滑的牆面,開始認真考慮,是否該找個準確的位置,一頭撞上去了事。

    不過,阿父面前說過?

    “阿兄,你是什麼時候說的?”

    “幾月前。”見秦玒滿面疑惑,秦璟放下漆盞,好心的補充一句,“在河東郡。”

    “河東郡?”秦玒腦中靈光一閃,“和氐賊交戰那次?”

    “然。”

    “大兄和二兄是否曉得?”秦玒遲疑道。

    “話是當面說的。”至於信與不信,是不是會得出另外的結論,就不是他能控制。從結果來看,大兄二兄暫且不論,大君九成得出不同答案。

    看著秦璟,秦玒腦子裡迅速閃過幾幅畫面,頓時恍然大悟。

    難怪了!

    難怪河東郡交給二兄駐守,大兄話也沒說半句。也難怪大君回到西河不久,逮住一件小事就對陰氏下刀。

    更不用說阿母清理後宅,手段乾脆利落,無論大君還是幾個兄長身邊,再不見陰氏女的影子,連姻親家族的女郎都沒有!

    這一樁樁一件件,貌似全無聯繫,背後實有繩索牽引,線頭就握在四兄手上!

    “阿兄,”秦玒艱難道,“你是故意的吧?”

    “阿弟所指何事?我不甚明了。”秦璟滿面無辜。

    “……當我沒說。”

    秦璟不想承認,秦玒再追究也沒用。

    “阿兄,看在阿母和阿姨的份上,務必記得提醒我,以後千萬別惹你。”秦玒言辭懇切,就差撲上去抓住秦璟的手,懇請他當場許下誓言。

    四兄心有七竅,手黑得令人髮指。

    大兄不鑽牛角尖則罷,一旦鑽了牛角尖,絕對是自己往牆上撞。

    “阿嶸,我早說過,沒有與大兄相爭之心。”

    秦璟按住秦玒的肩膀,沉聲道:“胡賊未平,中原未能一統,如果家族內部生亂,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阿父雖然稱王,終究尚未……”

    餘下的半句含在嘴裡,並沒有出口。

    秦玒瞳孔微鎖,反手扣住秦璟的手腕,五指用力。

    “阿兄,我明白。”

    “明白就好。”秦璟鬆了口氣,正要收回手,不想秦玒遲遲不動,“阿弟?”

    “阿兄既知如此,可曾想過桓刺使乃遺晉官員,其母是晉室長公主!今日短暫結盟,只因強敵在側,彼此尚可互利。他日北方平定,胡賊盡逐,阿父必要和晉室爭個高下。屆時,阿兄如何自處?”

    “晉室?”秦璟忽然笑了,“阿弟未曾到過建康,如若去過,必定不會有此結論。”

    “什麼?”

    “他日揮兵南下,陣前橫刀立馬,與我等決一雌雄之人未必會姓司馬。”

    “桓元子?”

    秦璟搖搖頭,僅以口型道:“桓容。”

    “怎麼可能?!”秦玒吃驚不小。

    “為何不可能?”

    “這也太……”太什麼?

    話說到半句,秦玒突然頓住,不知該如何繼續。

    “他有晉室血脈,親母是晉室長公主!”

    “那又如何?”秦璟眺望窗外,微微有些出神,“如果其母仍在建康,我尚無法斷定。現下則不然。”

    從南康公主離開建康之事就能看出,桓容和晉室終歸不是一條路。

    “真到那日,彼此再見,必將是刀兵相見。”

    秦璟苦笑一聲,看向秦玒,沉聲道:“我只想肆意一回,為自己活上一次。縱然不得神仙憐憫,醒來煙消雲散,亦可安慰平生,終有美夢一場。”

    “阿兄的心意,桓刺使知道嗎?”

    “知與不知全在其心。縱不知不為,我自隨心,又有何妨?”

    秦璟閉上雙眼,似陷入回憶之中,手指輕敲桌面,口中誦出古老的詞句。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阿兄?”

    “亂世之中,繁華不過轉眼雲煙。肆意縱情一回,你我終將馬革裹屍,踏上祖先之路。”

    賊寇不除,華夏不復,何以家為?

    秦玒用力握拳,深吸一口氣,壓下聲音中的顫抖,和秦璟一起唱著秦風,追憶幾百年前,先祖馳騁沙場,掃除六合,遙想秦漢之時,雄兵橫掃寰宇,海內臣服的盛況。

    亂世無情,人卻有情。

    肆意而為,追尋的未必是歡悅,僅為不留遺憾。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桓容站在門前,手舉起又放下。腦中似一團亂麻,複雜的情緒無法訴之於口,最終化為一聲嘆息。

    靜立片刻,桓容轉身離去。

    腰背挺直,長袖翻飛。

    嗒嗒的木屐聲在廊間迴響,融在風中,許久未散。

    第一百六十八章 醉酒

    日頭西沉,銀月初上,盱眙四面城門關閉,籬門坊門接連落下。

    百姓散去,西城市坊恢復寧靜。

    店家接連收起幌子,掛起窗板,架上門栓。

    白日裡的喧囂和熱鬧盡數消失,空曠的長街陷入黑暗,僅餘州兵巡城路過的腳步聲。

    刺使府內彩燈高掛,酒香和菜香越來越濃,伴著琴瑟之聲,在夜色中不斷發酵,引人沉醉。

    虎女趴在窗前,看向燈火通明的院落,側耳傾聽規律的鼓點,笑道:“阿姊你聽,像不像北邊的戰鼓?你說客人會是什麼身份,會不會也是從北邊來的?那樣的話,桓刺使是不是……”

    熊女沒說話,幾步走到虎女身邊,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打斷她未盡之言。

    “阿姊?”熊女疑惑轉頭。

    “之前那童子說過,刺使府將設夜宴。”熊女拉著虎女回到榻邊,回身合上木床窗,語重心長道,“客人身份如何,你我不曉得,也不該隨意猜測。”

    “阿姊不好奇?”

    “好奇?”熊女突然嘆氣,用力點了一下虎女的額心,“早前還叮囑過你,謹言慎行!你答應過我什麼?這才過了兩個時辰就全忘在腦後?”

    “阿姊,我沒忘。”虎女面露窘色,“不過就是好奇。你放心,以後絕不會了。”

    “還想有以後?”熊女皺眉。

    “阿姊——”虎女拉長聲音。

    “阿妹,這裡是刺使府,你我要侍奉的是長公主,一舉一動都需謹慎。臨行之前,阿父阿母千叮萬囑,不求你我馬上立功,至少不要惹來麻煩。不然的話,阿父和兄長投身州軍,恐也將受到牽連。”

    “我看桓使君不像這樣小氣之人。如果這般小肚雞腸,也不值得阿父投效。”

    “閉嘴!”熊女真生氣了,“我說的話你全當耳旁風?剛叮囑你要注意言行,竟連使君都編排上了!”

    “哪有?”虎女不服氣,但見熊女表情嚴厲,不禁縮了縮脖子,沒敢再反嘴。

    “可知道錯在哪裡?”熊女繼續道,“如果再不知道收斂,我會給阿父書信,並向長公主殿下和桓使君請罪,送你回阿母身邊!”

    虎女慌了。

    “阿姊,我知道錯了,再不敢了!”

    “真的?”

    “真的!我發誓!”

    “言出必行,記住!”

    “恩。”

    虎女用力點頭,思量方才言行,不覺冒出一頭冷汗。

    被胡賊擄去,幾度死裡逃生,神經始終緊繃。隨家人南逃幽州,生活漸趨安定,乍然收到桓使君賞識,有機會入公主幕府為女官,難免有幾分飄飄然。

    熊女的話猶如當頭棒喝,讓她瞬間清醒過來,心中一陣後怕。

    “阿姊,我錯了!”虎女認真懺悔,“今後絕不再犯!”

    熊女點點頭,握住虎女的手,正色道:“阿父常講祖先之事。你我雖非郎君,仍肩負重任,不能墮了祖先名聲。入刺使府是第一步,侍奉長公主殿下,得殿下信任是第二步。此事不易,恐還存有危險。如不能齊心共力,未必能給家人帶來榮耀,反而會惹來災禍。”

    虎女回握熊女,手指用力,無聲許下承諾。

    顛沛流離、朝不保夕的日子,她絕不想再過!

    上天慈悲,賜下大好機會,她發誓一定牢牢抓在手中,絕不會行事莽撞,更不會再有今日之舉。

    姊妹倆互相打氣,想到今後的路,心志愈發堅定。

    廊檐下,一名身著短襖的婢僕站起身,隔窗看向室內,眸光微閃,繼而轉過身,無聲無息離去。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婢僕伏身跪在廂室內,複述姊妹倆的對話,一字不差。

    南康公主微微頷首。

    李夫人笑道:“如此來看,倒是聰明的。”

    “今日已晚,明日用過早膳,讓她們來見我。”南康公主站起身,雙手攏在身前,長袖輕振,金線繡成的花紋流光溢彩,點綴的祥鳥似要振翅而飛。

    “諾!”

    婢僕恭聲應諾,退迴廊下。

    “阿妹,該去宴上看一看了。”

    說話間,南康公主踩上木屐,一步步走向迴廊。

    李夫人嫣然一笑,柔聲應“好”,起身快行兩步,裙裾翻飛,似水波流淌。

    今日是客宴而非家宴。

    南康公主和李夫人不便入席,卻不妨礙在側室觀察,掌握想知道的一切。

    “阿英帶人去過酒窖,該辦的事都已經辦妥。”李夫人落後南康公主半步,聲音如黃鶯初鳴,隱隱含著笑意,“只是不曉得,秦郎君酒量如何。”

    如何?

    南康公主微微掀起嘴角。

    “酒量再好,遇上阿妹的手段照樣會醉。”

    “阿姊莫要拿我取笑。”

    李夫人口中“抱怨”,眸底的笑意分毫未減,借長袖遮掩,輕輕握住南康公主的小指,引來對方一瞥,笑容愈發嬌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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