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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豁表明決心,殊不知是給桓溫挖了個大坑。

    桓沖看向桓豁,眼中閃過一抹驚訝。

    沒想到,真沒想到,自己莫非看錯了二兄,他才是諸兄弟中最聰明那個?

    桓溫險些咬碎後槽牙。

    兒子坑他,以忠厚正直出名的兄弟也來坑他,這日子還能不能過了?!

    “桓將軍所言有理,是進是退,還請大司馬儘速決斷。”郗愔成功補刀。

    “請大司馬決斷!”

    “請督帥決斷!”

    桓豁最先出鍬,狠狠絆了桓大司馬一個跟頭。郗刺使抓準時機,掄起鐵鍬將坑挖深,各州刺使陸續跟上,揮舞著膀子一頓猛鏟。

    桓大司馬全身陷入坑內,僅露出半個腦袋,想要從坑底爬起來,難度委實相當大。

    到最後,軍帳中只剩下一個聲音:請大司馬決斷。

    桓溫掃視眾人,牙齒咬得咯吱作響,恨不能當場拔劍,來一場快意恩仇,挨個捅上幾下,狠出一口惡氣!

    可惜只能想想。

    目下的情況,眾人打定主意甩鍋,桓大司馬想找個背鍋俠萬分困難。無奈,只能一口吞下黃連,當著眾人的面下令:“焚燒戰船,全軍自陸路撤退。”

    石門一直沒能鑿開,現今又被慕容德帶兵阻截,河道水位不斷下降,糧食送不過來,從水路撤軍不現實,只能選擇陸路。

    至於攻打鄴城,桓溫一開始就沒這個打算。陰差陽錯,一場巧合,倒是暗合最初的目的。但是,想要逼司馬奕禪位,進而改朝換代,幾萬大軍必須平安撤回南地,保留枋頭大捷的戰果。

    既然不能甩鍋,桓溫不再故作遲疑,當機立斷,下令整肅營地,派出騎兵偵查鮮卑軍動向。

    “大軍拔營之時,焚燒戰船輜重,不予賊寇片板!”

    “留千人殿後,防寇追襲。”

    命令一道接一道下達,五萬大軍同時動了起來,人喧馬嘶,營地中一片喧鬧。

    前鋒右軍內,劉牢之帶回軍令,立即召來手下將官和文吏商討對策。

    “我軍殿後,還是桓校尉領兵?”

    樊幢主在戰中負傷,左肩留下一道深深的刀口,幾可見骨,一條胳膊險些廢了。仰賴桓容帶來的藥品,才勉強逃過一劫。

    此時,聽到桓大司馬下達的軍令,不由得氣憤填膺。

    “桓校尉是運糧官。”樊幢主托著傷臂,聲音幾乎是從牙fèng中擠出,“將軍,屬下願領千人為大軍殿後!”

    “將軍,桓校尉非是武人,臨戰已是勉強,如何能為大軍殿後?”

    “將軍,屬下自請領兵!”

    桓容生擒慕容沖,名聲一時無兩。

    不知內情者,紛紛傳言其智謀過人,勇猛無雙,一腳踹暈鮮卑中山王,幾句話氣得慕容垂陣前吐血。

    前鋒右軍上下卻知他的底細。

    桓校尉的確聰明,也的確有智謀,戰場上的表現著實讓人欽佩。可讓他領千餘士卒為大軍斷後,實在是過於兇險,稍有不慎就將喪命,絕對不行!

    軍中上下都得過桓容的好處,尤其在籌措軍糧和供給傷藥上,桓容更是大得人心。便是之前同他不睦的樊幢主,都能說出代他領兵之言,遑論他人。

    曹岩表情肅然,道出眾人未出口的話:“將軍,軍令固然不可違,但人情亦不能不理。仆等願代桓校尉領兵,縱是督帥也無從指責。”

    爭好處奪戰功,軍法處置自不容情。

    爭著領兵送命,桓大司馬如何追究,將死人拉出去鞭屍?

    真敢這麼做,百姓的口水都能將他淹死。

    劉牢之許久沒出聲。

    軍令下達之後,郗刺使派人傳話,軍令不可違,但可暗中動作,派人替代桓容。

    等回到南地,桓大司馬問起,現成的理由遞上去,縱然知曉內中貓膩,也不能就此揭開。

    “除非桓元子不要名聲,讓世人知曉他千方百計害死親子!”

    劉牢之以為此計可行,打算暗中派遣人手。不料想,沒等他背後“約談”,樊幢主等人竟主動站出來,要替代桓容領兵。

    眾人言辭懇切,沒有一點做假,劉牢之不禁動容。

    “將軍,容有一言。”

    將同袍的舉動看在眼中,桓容心下感動,知曉自己必須出聲,否則,等劉牢之下令就來不及了。

    “桓校尉請講。”

    桓容站起身,兩步立在帳中,向眾人拱手揖禮。

    “諸位之心,容銘感五內。然軍令如山,不敢有絲毫違反。如因容之故,使得諸位功不得賞,爵不得封,反被督帥問責,容實愧疚難安。”

    “桓校尉,我等自請為大軍殿後,豈是違犯軍令?”

    桓容搖搖頭,道:“樊幢主之心,容知曉。然督帥既已下令,必會著人督察。無論如何,容不願諸位以身犯險。哪怕能活得性命,容亦將終生不安。”

    左臂的傷又開始痛,桓容全不在乎,以最端正的姿態向劉牢之揖禮。

    “請將軍下令,容願領一千步卒為大軍殿後!”

    字字懇切,擲地有聲。

    帳中一片寂靜,眾人齊齊將目光對準劉牢之。

    “桓校尉決心已下?”

    “是!”

    “絕不更改?”

    “絕不!”

    “好。”劉牢之重重點頭,表情中儘是欽佩。

    “將軍!”樊幢主焦急出言,扯動傷處,當即冒出一頭冷汗。

    “樊幢主千萬小心。”桓容轉過頭,笑道,“容車上的藥不多,用一點少一點。如果傷口裂開,幢主可要疼上一路了。”

    樊幢主向來是個急性子,換成旁人說這話,早不管三七二十一當場發怒。此刻面對桓容,卻是眼圈泛紅,咬牙道:“我真不明白,督帥為何下這樣的軍令!”

    虎毒不食子,桓大司馬連個山林畜生都不如!

    桓容搖搖頭,截住眾人要勸的話,再次向劉牢之拱手,以點兵為名退出軍帳。

    “大軍即將啟程,容需儘快準備。”

    待他背影消失在帳後,眾人陷入一片沉默。繼而有人將佩劍狠狠丟在地上,用力握拳,只感到說不出的憤懣和窩囊。

    “將軍,真要眼睜睜看著桓校尉送死?!”

    “孟勞慎言。”劉牢之掃視眾人,道,“桓校尉一片好意,爾等莫要辜負。”

    “可……”

    “大軍啟程之日,前鋒右軍傷員先行,槍兵同刀盾手留下,與桓校尉一同殿後。”

    傷員先行?

    帳中又是一靜,曹岩最先明白過來,腦中急速轉動,不算傷員,前鋒右軍現有兩千士卒,將軍要全部留下?

    “自然。”劉牢之道,“我身邊的部曲也留下。”

    桓容決意殿後,不想拖累眾人。

    劉牢之不能明著將他綁走,但是,等到大軍行遠,桓大司馬看不到時,可以馬上解決監視之人,再將他拉回軍中。

    無論如何,桓容不能死,更不能死得這樣不明不白。

    想起被關押在中軍的慕容沖,思及至今含糊不明的請功之事,劉牢之不禁冷笑,對桓大司馬的觀感直線下落,近乎有幾分鄙視。

    桓元子終歸是老了。

    失去早年的豪邁,一頭鑽進陰謀詭計。長此以往,必將人心喪盡,自食苦果。

    桓容不知劉牢之的打算,離開軍帳後,立刻找來荀宥鍾琳商議,安排為大軍殿後之事。

    他是準備留下,但不打算去死。

    蒼鷹帶回消息,秦璟帶兵夜襲氐人的營盤,活捉氐人將領苟池,並封鎖消息,鄴城至今不知。如此一來,威脅便少去一重。

    慕容垂敗退回營,手下損兵折將,鄴城蠢蠢欲動,不可能不給他拖後腿。這樣算一算,危險又少去幾分。

    再者,慕容德的大軍在枋頭,李邦的軍隊在譙郡一帶,都在大軍撤退的線路上。

    比起殿後的軍隊,反倒是最先撤退的中軍更易遭到埋伏。

    綜合以上考量,桓容認為,殿後任務並非絕對兇險,如果計劃得好,或許還能再撈一回戰功。

    這些暫時不能和旁人透露,尤其是秦璟拿下氐人之事。不然的話,恐怕會平地驟起風波,橫生一場枝節。

    “遵府君令,役夫已動手拆卸糧船。”荀宥道,“如動作快些,午後便能拆卸完畢。”

    “大車均已備妥,附近沒有竹林,只能伐木替代。”

    “日前清理戰場,依府君吩咐,搜回鮮卑皮甲百餘件,槍矛刀戟千餘。武車裝配的箭矢業已尋回,半數損毀,半數尚且可用。”

    荀宥一項接一項列舉,鍾琳不時補充兩句。

    桓容中途沒有斷,在兩人說完後,方才道:“拆卸糧船時,可有府軍阻攔?”

    “確有。”荀宥點點頭,面上閃過一絲笑意,“役夫早有準備,送出幾條鹹肉,對方便不再追究。”

    “幾條鹹肉?”桓容愕然。

    “反正都要燒掉,能換些肉食,自然是求之不得。”

    荀宥沒說的是,府軍得了鹹肉,根本沒有帶回營中,而是直接在河岸旁升火燒烤,配著乾巴巴還帶著酸味的蒸餅,一口氣全吃下肚。

    大軍的牛羊帶不走,已經盡數宰殺,但多分於將官,士卒極少能撈到一口湯喝。

    役夫以肉換船,負責燒船的府軍相當樂意。

    又不是落到胡人手中,何須同自己人較真?

    “大軍如要返回南地,至少需行半月以上。時入十一月,北地必當嚴寒,千餘士卒殿後卻未備裘襖,需得如實稟報中軍。”

    桓容眼珠子轉了轉,眉尾挑高,笑著看向鍾琳,這是臨走還要再敲一筆?

    “鍾舍人大才!”

    鍾琳坦然回視,一臉正派。

    “府君何意?仆不甚明白。”

    有苦當言苦,豈能說是敲詐?

    何況,督帥先行不義,幾度欲害府君,他不過是代府君討還些利息,比起督帥身邊的謀士,實在是純良百倍,還需要多方學習。

    桓容默然無語。

    轉頭望向車外,忽然覺得天氣真好,很適合再坑渣爹一回。

    太和四年十月底,桓溫大軍取得枋頭大捷,遇鮮卑軍截斷糧道,後濟無著,放棄攻打鄴城,全軍拔營南返。

    桓容奉命領千餘士卒殿後。

    為加快行進速度,桓大司馬下令燒毀戰船物資,避免給敵寇可趁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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