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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與司馬昱謝安分立階下,三揖之後,由後者先入,在堂內立定,前者方才邁步上階,面西正身而跪。
整個過程皆循古禮。
然因漢末天下紛亂,其後胡人內遷,漢家顛沛流離,冠禮程序一度縮減,甚至有部分更改。
桓容到底是後來人,不知真正古禮為何,原身見過兄長加冠,也沒太多的參考意義。自然不曉得哪個程序和前代不同。
嫡庶有別。
桓容加冠在堂內,桓熙、桓濟和桓歆都沒這份待遇,全都布席在戶外,也就是在院子裡。
兩者天差地別,自然不會有多大的參考意義。
整個過程中,桓容記憶最深的就是揖禮。
進門揖禮,出門揖禮,加冠之前還要面向大賓贊冠分別揖禮。
好不容易走完半段程序,謝安念完一段醮文,桓容進入內堂梳起髮髻,再入堂內,正面手捧緇布冠的司馬昱,幾乎是本能反應,再次拱手揖禮。
“阿弟,此時無需行禮。”桓禕提醒。
“……禮多人不怪。”
桓禕:“……”當真是好有道理,他竟無法反駁。
桓容端正表情,正身跪坐於席上。
司馬昱為他戴上緇布冠,系上緇帶,桓容起身行出堂外,向眾賓客揖禮。
桓大司馬頷首,縱然不喜此子,卻也不得不承認,比相貌論氣質,桓容遠超桓熙等人。鳳骨龍姿,霞姿月韻,一身風華可比芝蘭玉樹,不怪能同王謝子弟齊名。
“禮!”
司馬昱不在身邊,桓禕沒有再拔高嗓門,採用正常音量。
桓容向觀禮者拱手,隨後退入內堂,換上朝服,再加皮弁。此冠由白鹿皮所制,依桓容爵位,共制七fèng,點綴三彩珠寶,以長簪固定在發上。
朝服皮弁,視為士族首服。
桓容謝過大賓、贊冠,起身再行堂外。
玄衣紅裳,皮弁玉帶,行走間袖擺微振,立於堂下,恰遇陽光直落,冠上彩寶閃爍,衣上彩繡耀目,整個人似籠於光中。
拱手揖禮時,愈發顯得身姿修長,玉樹風華。
屏風後,南康公主眼圈微紅,緊緊抿著紅唇。
李夫人傾身靠近,纖指擦過南康公主的衣袖,柔聲道:“郎君元服,今已成人,能擔一家重任,阿姊當可了卻一樁心事。”
司馬道福跪坐在兩人身後,聞聽此言,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南康公主卻轉過頭,輕輕拍了拍李夫人的手背,四目相對,這番話的含義,唯有彼此知曉。
“禮!”
桓容再次揖禮,退回堂內,取下皮弁,代之以爵弁。
此冠形制如冕,由絲帛製成,冠垂紅帶,不似冕冠前低後高,也無珠旒,常為士族冠、婚所用,庶人不得佩戴。
“謝陛下!”
桓容正身揖禮。
冠禮中本無這個程序,但如先前所說,禮多人不怪。加上司馬昱身份特殊,桓容此舉不違禮儀,傳揚出去,反會被世人讚頌。
司馬昱笑著頷首,道:“阿奴良才,今日元服,朕心甚慰。望能為國為民,匡扶漢家,扛鼎於危難,青史留名!”
話落,不等對方反應過來,竟拱手還了半禮。
桓容吃驚不小,險些愣在當場。謝安同樣面露訝色,似沒料到天子會有此舉。
“陛下厚恩,臣感激涕零!”
好在經歷過種種陷坑,反應足夠快,桓容當即跪倒,向司馬昱行稽首禮。
行禮時才發現,戴著爵弁很不方面,額頭壓根沒法貼地。
難怪古人的朝冠都沒帽檐。
果真有大智慧!
“阿奴快起來。”
司馬昱扶起桓容,笑容慈祥,語氣和藹,“嘉禮已成,朕的薄禮亦該送出。待安石宣讀過詔書,再去謝你父母。”
“諾!”
桓容恭聲應諾,側身退開半步,請司馬昱先行。
三人走出堂外,桓溫作為主家,當設宴醴賓。
“宴席已擺,請陛下移步。”
“不急。”司馬昱笑道,“朕有禮贈於阿奴。”
得司馬昱示意,謝安展開竹簡,看到簡中內容,不由得神情微變。
能讓謝侍中當眾變色,可見詔書內容非同小可,眾人不免猜測,天子這份禮到底是凶是吉。
桓容所想的是,事先沒有聽到半點風聲,甚至連渣爹都很意外,顯然詔書是臨時擬成,並未下至三省一台。
“桓溫子容,良才美玉,大才槃槃……仁政愛民,北伐有功,以功封淮南郡公,實封食邑三千戶。”
詔書念完,眾皆無聲。
郡公?!
不到二十歲的郡公?!
桓容想到多種可能,就是沒有想到,司馬昱會送給他這樣一份“大禮”。他的確和桓熙說過,只要他願意,郡公異姓王都不是虛話。但是,速度也不該這麼快!
渣爹奮鬥大半生,才封到南郡公。
他入仕不滿三年,只經歷一場北伐,而且不是主帥,就封了郡公?
心若寬點,封就封吧,反正早晚有這一天。
可是,封號為什麼偏是淮南?!
做爹的是南郡公,兒子成了淮南郡公,天子是想幹什麼?
桓容狠狠磨牙。
這種情況下,還讓他怎麼心寬!
可惜,無論桓容怎麼想,詔書當著眾人宣讀,他都要領旨謝恩。至於渣爹是什麼臉色,會有什麼想法,親娘是不是想提劍砍人,都是以後需要考慮的問題。
“臣領旨謝恩。”
桓容接過詔書,旋即向司馬昱行拜禮。
眾人陸續回神,或驚訝、或羨慕、或嫉妒,種種表情不一而足。
桓禕真心為桓容高興,待司馬昱被請走,立刻上前兩步,笑道:“阿弟,恭喜!”
桓容苦笑一聲,說喜確是喜,但是,這可是明晃晃的糖衣炮彈,代表著無窮無盡的麻煩。最直接的效果,很可能打破他和渣爹之間的短暫和平,直接促成兩者對立。
桓熙桓歆則是滿心嫉恨,雙眼幾乎被妒火燒紅。
待桓容被南康公主喚走,桓熙冷哼一聲,不想再多留,乾脆支著拐杖離開。
桓歆走近桓禕,不懷好意道:“我真為四弟可惜。”
“哦?”桓禕看向桓歆,冷笑道,“阿兄何出此言?”
“五弟提前加冠,將四弟置於何處?”桓歆低聲道,“縱有嫡庶之別,亦要分長幼。縱要提前加冠,也不該撇開四弟。”
桓禕盯著桓歆,一言不發,直將對方盯得不自在,方才道:“此事不勞阿兄費心。我雖不甚聰明,卻也知道好壞。從記事起我就明白,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反之亦然。”
“是嗎?”桓歆尷尬的扯了扯嘴角。
“自然。”桓禕再次冷笑,不想再理會他,大步穿過廊下,打算去找桓容。
目送他的背影,桓歆面沉似水,狠狠的咬牙。
“果真愚笨不砍,難與之謀劃!”
在他離開不久,阿黍從側廂走出,望著迴廊盡頭,目光猶如寒冰。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取字
《禮記》有載,夫禮始於冠、本於昏、重於喪祭、尊於朝聘、和於she鄉,此禮之大體也。
冠者乃禮之首。
男子加冠,需棄少年頑劣,做到齊服色、正行止,在朝敬奉君主,出仕仁政愛民,在家孝敬父母、友愛兄弟,嚴守禮儀,行止有度,行事得體。
不可為小人之行,不當為不以之事。
桓容身為嫡子,在正堂前加冠,象徵其在家族中的地位。代表繼桓大司馬之後,將成為掌家之人。
禮後饗宴賓客,由親父或長者為其取字,表示其已正式成人,當以成人之禮對待。
不過,亂世之中禮樂崩壞,五禮不復秦漢,更不及周時。加上桓容情況特殊,許多程序僅是走個過場,並無太大實在意義。不提其他,單是“繼承人”這個身份,就不會被桓大司馬承認。
由正室所處,在正堂加冠又如何?
礙於晉室血脈,只要桓溫還活著,桓容在族中的話語權就不會太高,“繼承人”的頭銜更不會落到他的身上。
眾賓被請饗宴,桓容暫未隨行,抓緊時間換下爵弁服,重著緇布冠和玄端服,前往拜見南康公主。
因要接待各家女眷,南康公主移步客室。
室內設有立屏風,將空間一分為二。
桓容在屏風前行禮,各家女眷則在屏風後,透過玉上鏤刻的花紋,隱約能見到玄衣少年的身影。
“阿子元服,我心甚慰。”南康公主正身端坐,雙手合於腹前,袖擺在身側鋪展,金線繡成的祥紋流光溢彩,發上的鳳釵燦爛奪目。絹制牡丹簪在髻後,花蕊以彩寶雕琢,可謂巧奪天工。
“自今往後,爾當敬於天地,功於社稷,友於士人,禮於庶民。”
“謹遵阿母教誨。”
桓容正身下拜,額頭觸地,良久方才起身。
南康公主頷首,笑道:“去見過你的兄弟。今官家為大賓,獻禮自可省去。宴後當拜見族老,絹帛均已備妥。”
“諾!”
桓容再行禮,起身就要退出室內。
“瓜兒。”南康公主突然出聲。
“兒在。”
“宴後再來我處,我有事問你。”想起秦氏送來的鸞鳳釵,南康公主不免提心,總覺得事情有異,必須問清楚。
無心尚且罷了。
如果是有意,難道真是找茬?
聞秦氏同幽州素有生意往來,這個時候找茬,究竟圖的是什麼?
“遵阿母之命。”
桓容恭聲應諾,忽有想起一件事,開口問道:“阿母,我聞阿兄帶來百斤海魚,宴上用不盡,可令廚下留出數尾,待明後日用新法烹製,再奉與阿母。”
“阿子孝順,我會令人吩咐廚下。”南康公主笑道,“時間不早,饗宴已開,莫要多耽擱,快些去吧。”
“諾!”
桓容退出正室,恰遇一陣秋風卷過,袖擺輕振,衣擺微鼓,通身的素色,映著滿院金桂,愈發顯得少年靈秀,雋麗雅致,灑脫俊逸,幾乎讓人移不開雙眼。
立屏風後,前來觀禮的各家夫人不免頷首,如此郎君,難怪能與王謝郎君比肩。
幾個女郎心神微動,桃腮微紅。
今日隨父母前來,本就存著結好之意。如能兩姓聯姻,得此佳婿,也可慰半生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