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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前車之鑑,絕不願兒子再經歷一回。與其顧忌許多,不如快刀斬亂麻,乾脆利落的一刀殺了乾淨。
想到這裡,秦玖笑意更冷。
歸根結底,哪怕心胸不寬,對兄弟生出猜忌,一時走了彎路,他終歸是秦氏嫡長子,自幼文韜武略,未及冠就臨戰殺敵,論起下狠手,未必弱於幾個兄弟。
夜色漸深,秦璟告辭離開西院。
秦玖起身,用冷水淨過面,親自將他送至廊下。
秦鉞跟在兩人身後,保持兩步的距離。
行到迴廊轉角,秦璟側身,低聲對秦玖道:“阿兄裝醉的本事,還是同幾年前一模一樣,沒有多大長進。”
秦玖瞪眼,數息之後,到底是搖頭失笑,握拳捶了一下秦璟的肩膀,道:“阿弟裝傻的本事卻是越來越高。”
“阿兄說什麼?我不甚明了。”
秦玖大笑出聲,突然單手勾住秦璟的肩膀,很沒有形象,卻帶著久遠的親近和回憶。一時之間,兄弟倆都愣了一下。
“阿弟放心,我不會再犯糊塗。”秦玖咳嗽一聲,沙啞道,“該清理的,我一個都不會落下。等阿弟抵達長安,見到阿母,記得代我上稟阿母,我知錯,真的知錯,絕不會再犯。”
“話我會帶到,然而,阿兄最好親自向阿母認錯。”秦璟道。
“當面認錯?”秦玖苦笑搖頭,他這輩子都將困於西河,哪裡還有機會。
“沒有機會?”秦璟仿效秦玖,握拳捶在後者肩膀,意味深長道,“那可未必。”
秦玖皺眉看著秦璟,腦中閃過一道靈光,神情間生出變化。
“阿弟……”
“阿兄,現在下定論未免太早。”秦璟攔住秦玖的話頭,“且看來日。”
兩人話說得不甚明白,秦鉞站在一旁,看看父親,又看看叔父,很有些似懂非懂。眼見秦璟要邁步離開,終於忍不住開口:“阿父!”
秦玖和秦璟同時轉頭,秦鉞的目光落在秦璟身上。
片刻之間,秦玖聽到了心碎的聲音。恨恨的瞪著秦璟,用力磨著後槽牙,未知現在反悔,不和兄弟握手言和還來不來得及?
不提秦玖如心塞,秦鉞為解開心中疑惑,還是跟著秦璟去往北院。
秦玖二度心碎,實在想不開,乾脆轉身回到內室,憤憤的坐在榻邊,想著該如何尋機“出氣”。最直接的渠道,等著秦策一行離開西河,誰敢輕易冒頭,全部一刀砍死!
翌日,秦策車駕啟程前往長安。隨行隊伍排起長龍,有追隨秦氏起家的老臣,也有慕名來投的豪強新貴。
各式大車匯聚到一處,馬嘶人喧,好不熱鬧。
王旗打出,號角吹響。
秦璟身披玄甲,胯下一匹墨色神駒,率兩百騎飛馳出城,拔營點兵,候在城門外,等候王駕出現。
八千騎兵列於城門兩側,刀鋒未亮,弓弦未張,空氣中仍凝聚懾人的煞氣,甚至藏著揮之不去的血腥氣。
熊羆之旅,虎狼之師。
這是一支用殺戮和血腥打造的軍隊,是不折不扣的戰爭機器。
車駕行過,秦策推開車門,目及兩側騎兵,終於明白秦璟之前所言。這樣一支軍隊只能衝鋒陷陣,絕不能用於守城。若不然,很可能會反噬其主,釀成慘禍。
夏侯將軍護衛王駕,和秦璟並排而行。看到這八千騎兵,本能的繃緊神經,心生警惕。
張禹的馬車行在王駕之後,發現策馬立在騎兵之中的侄子,不禁眉心深鎖,召來健仆吩咐幾句,後者領命,立即策馬迎向張廉,傳達張禹之意。
知曉張禹在車中,張廉同染虎交代幾句,暫時脫離隊伍,同張禹的馬車並行。
“叔父喚我?”
“我觀這支騎兵,八成竟是胡人?”
張廉笑了,笑容里頗具深意,“叔父,四公子掌軍,這八千騎兵如臂指使。”
反過來說,沒有秦璟在頭頂壓著,這八千人會立刻化作凶獸,撕碎目光可及的所有“獵物 ”。
所謂凶獸出籠,勢不可擋。想要將其剿滅,勢必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叔父,”張廉拉住韁繩,策馬靠近車窗,低聲道,“邊境的百姓和糙原上的部落,多數不知秦王,只知汗王。”
“什麼?!”張禹面露驚色。
“叔父是為家族,廉亦然。”張廉聲音更低,“叔父忠於秦氏,廉又何嘗不是?”
留下這番話,張廉在馬背上抱拳,掉頭返回隊中。
望向侄子背影,思量他方才的一番話,張禹胸中猶如翻江倒海,心情久久無法平靜。
西河城頭,秦玖父子迎風而立,目送隊伍行遠。
良久,至秦策的車駕消失在地平線,秦玖方才按住秦鉞的肩膀,道:“回去吧。”
“阿父,國相已至府內,言留駐西河的官員需重新調配。”
“無妨。”秦玖手下用力,給兒子勇氣和信心,“此舉來得正是時候,你無需多言,可趁機看一看,這些留在西河的人究竟都是些什麼心思。”
“阿父是說,國相此舉有益無害?”秦鉞皺眉。如此著急動手,難道不會引起亂子?
“國相老謀深算,如若不然,父王也不會留他在西河。”秦玖笑了笑,彎下腰,同秦鉞視線平齊,低聲道,“正要這時動手,才不會予人脫身之機。猝不及防,很多事都會露出形跡。”
秦鉞點點頭,心頭的迷霧似散去不少。
“然而,西河之主終究是你。”秦玖話鋒一轉,“國相此舉,難免有看輕阿子之嫌。此時尚需借其修剪枝節,等到該除的都清理乾淨,你就要一點點收回權力,至少要將守軍牢牢握於掌中,可明白?”
“兒明白。”秦鉞用力點頭,目光發亮,口中道,“原來叔父同我說的話是這個意思。”
聽到兒子的話,秦玖再度心塞。
什麼孔懷之情,合該繼續兄弟鬩牆!
秦氏遷都長安,動靜委實不小。
建康聞聽消息,郗愔和謝安等都是眉心深鎖,上稟桓容,最好備兵邊境,尤其是荊州和梁州,務必重兵把守。幽、豫兩州也不能稍有疏忽。
“秦氏兵強馬壯,統燕國六州,掌秦、雍之地。秦伯勉業已稱王,此時大張旗鼓遷都長安,難保有建制稱帝之心。”
“他日兵起,邊地定將生靈塗炭。”
“陛下不可不防!”
桓容滿面嚴肅,表示諸位所言有理,增兵之事刻不容緩,軍糧和餉銀不是問題。
“陛下,”謝安趁機道,“如今局勢不明,出行之事需得謹慎。”
翻譯過來,秦氏意圖不明,邊境恐將起兵禍。這個時候外出溜達實非明智之舉,還是留在建康看看情況再說?
桓容自然搖頭。
開玩笑,為了外出巡狩,他連“天賜之物”都撈出江面,豈可因區區小事就畏縮都城?
區區小事?
謝安愕然。
兵禍是小事?!
“謝侍中多慮。”桓容手一揮,“如強鄰起意犯境,朕更應親臨陣前,方能鼓舞士氣,固守疆土。”
“古時君主向有親征之事。”
“昔漢末戰亂,群雄並起,魏蜀吳三國之君無不親臨沙場,創下赫赫功勳。”
“朕不敢自比前人,亦曾隨先君北伐,首戰生擒鮮卑中山王。”
說到這裡,桓容俯視群臣,硬聲道:“朕立誓萬民,必當結束亂世,恢復華夏。如畏首畏尾,遇兵事即退於人後,豈非言而無信、自食其言?”
無論如何,桓容鐵了心要巡狩,誰都攔不住!
第二百三十八章 巡狩二
寧康三年, 十二月
數九寒天, 天寒地凍。
冷風呼嘯而過, 滴水成冰,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
入冬之後,北地連降數場大雪, 道路阻塞,遷都的隊伍被迫停在中途,夜宿林邊,等風雪過後再啟程。
火光熊熊燃起,驚擾了林中猛獸。
夜色降臨, 烏雲層層壓過。黑暗中, 幽幽綠光徘徊在營地四周, 忽明忽滅。悽厲的嚎叫聲響徹密林,撕開呼嘯的北風, 持續了整整一夜。
天明時分, 大雪初停。
雪地反she陽光, 刺得人睜不開雙眼。
靠近營地邊緣的幾座帳篷被雪壓塌, 好在沒有人員傷亡,只是幾匹拉車的馬不見蹤影。循著痕跡行出數里,才發現駑馬殘留的骸骨。
“不只是狼,還有豹子。”染虎蹲下身,查看駑馬殘留的屍骸,展眼望向林地,對夏侯岩道,“昨夜狂風大雪,估計壓過了聲音。這處又非我等巡視,被狼群摸到空隙,虧得這些人命大。”
潛台詞是,守衛這幾座帳篷的私兵要麼沒經驗,要麼就是偷懶。若不然,也不會被狼群摸到營地邊緣,還拖走一匹駑馬。
“需得上稟將軍。”染虎抓起一把雪,用力搓搓掌心,站起身道,“今日儘快趕路,離開這片林地。”
剩下的馬不用再找,十成活不了。
冬天缺少獵物,狼群和虎豹不像黑熊藏冬,肯定要外出覓食。在林中捕不到充足的獵物,為了活下去,哪怕是冒險,也會跟在隊伍之後。
“按照常理,這麼多人紮營,狼群不會輕易靠近。”夏侯岩盯著駑馬的殘骸,面上帶著不解。營地中燃著篝火,獸群該遠遠避開才是。
“不奇怪。”染虎躍身上馬,搖搖頭,“今歲冬寒,這一路走來,我沒見到半個鹿群的影子。林子裡沒有鹿,狼群沒了活路,襲擊人算不上稀奇。”
野獸不是人,一旦餓瘋了,被天性和本能支配,壓根不會衡量利弊。
“冬寒?”夏侯岩嗤笑一聲,“這幾年來,哪年不是冬寒,哪歲沒有雪災?秦王不是沒獎勵開荒,可時至今日,還在向南邊市糧。”
染虎沒接話,腳跟輕踢,打馬回營。
染虎等離開不久,幾頭灰黑色的野狼從藏身處走出,看著騎兵離開的方向,仰頭髮出一陣悽厲的嚎叫。
秦璟聽到回報,當即前往大帳,向秦策稟明實情,並言隊伍最好儘快啟程,一為避開隨時可能到來的大雪,以免再被攔在路上;二是甩開跟在身後的狼群,確保隨性之人的安全。
知曉其中厲害,秦策沒有多想,很快下令拔營。嚴令眾人,必須趕在天黑前進入并州,再尋開闊地紮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