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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然王聽到消息,再生不出興兵討伐的念頭,連夜收拾包裹,命人拆掉大帳,帶著貴族大臣和勇士奔往漠北。
遷移途中,有貴族和大臣發生爭執,竟然出現一場內訌,沒等秦璟來到,自己先打了起來。戰中死傷不小,柔然王得以脫身,王庭卻不復存在。
傳言是真是假,此時已不再重要。
柔然王庭分裂,柔然各部各奔東西已成定局。
隨柔然諸部遷移,大片糙原荒無人煙,漠南出現權利真空。曾被柔然壓制的部落抓住機會,陸續開始展露頭角,其中之一,就是本該在隋唐時興盛的突厥。
這個時候,突厥還是幾個小部落,依附鐵弗部,甚至沒有容易的名稱。別說威脅中原,連在糙原遊牧都要時刻提防被他部襲擊。
部落首領聽到秦璟的“汗王”之名,親眼見識到秦璟麾下騎兵的兇狠,親自送來牛羊和金銀,希望能臣服於秦璟麾下。
比起過一天算一天的鐵弗部,明顯是秦璟這裡的前途更加光明。
“我部願為汗王衝鋒陷陣,做汗王手中的弓箭和長刀!”
部落首領找來時,正遇上秦璟下令休整,將營地扎在一條不知名的小河邊。這樣的河流常出現在夏秋季節的糙原,臨到冬季就會幹涸,留下一條不太顯眼的河道。
大帳立起,帳前豎起一面獸皮製的大纛,巡邏的騎兵各個彪悍,無論漢人還是胡人,都是一身的血腥和兇悍之氣。
突厥首領走進營地,腿肚子不由得有些發顫。
大帳中,秦璟高坐上首,一身玄色甲冑,未戴頭盔,凶煞冰冷的氣息瀰漫身周,輕易讓人忽略那張俊美的面容。
之前投靠的染虎和各部首領分坐左右,鎧甲和皮甲的樣式五花八門,一樣沒戴頭盔。
和染虎坐在一起的首領多數梳著索頭,彰顯東胡鮮卑的身份。另有幾人是標誌性的髡頭,象徵祖先的匈奴血統。
餘下的,可以從面上和手臂上的圖騰加以區分,或為羌羯,或為氐族和敕勒部。
距秦璟最近的五六人人,長相迥異於胡人,明顯是漢人將領。
大帳中僅有一名謀士,姓張名廉,字伯考,是張禹的侄子,從秦璟駐軍彭城開始,即為他帳下參軍。其後,婉拒叔父將他調回西河之意,始終跟隨秦璟南征北討,比起一個謀士,更像是一個久經沙場的智將。
獲悉族中從兄已升鷹楊將軍,張廉並未有任何羨慕之色,僅是一笑置之。
他之願,是追隨秦璟掃平賊寇,護萬千漢家百姓。做不做官,有沒有爵位,於他而言並不重要的。
張禹奉秦策為王,他則視秦璟為主公。
叔侄倆的志向出現分歧,對後者來說,寧願跟著秦璟征戰糙原,也不願回西河面對各家爭權的嘴臉。
和張廉志向相同之人絕不少。
秦璟身邊的部曲和將領不多,即便加入劉氏部曲,也未能超過八百。然而,這幾百人都能託付信任,足以震懾投靠的各部騎兵,助秦璟一路征戰、橫掃糙原。
突厥首領進帳時,眾人正在商議,是繼續追向漠北,找到柔然王;還是就此掉頭向西,咬住之前發現的兩支柔然部落。
半數人以為該追擊柔然王。雖說王庭勢微,又經歷過內訌,但柔然王積累幾代,手中的金銀珍寶絕對不少。
其他人更想往西,柔然王的珍寶終歸是揣測,這兩支部落的牛羊可是實打實,全部親眼見到。
爭執不下,只能請秦璟定議。
不承想,秦璟尚未開口,突厥首領就來獻寶臣服。
沒能得到想要的結果,雙方都點氣不順,看向突厥首領的目光自然不太“友善”。
這樣的表現,輕易造成一場誤會,讓突厥首領不敢懷抱任何僥倖心思,撲通一聲跪倒,直接行大禮,向天神發誓,願臣服於汗王。
“你願臣服於我,為我征戰?”
“不敢有半句假話!”見事情有門,突厥首領心一橫,當場抽出匕首,在臉上劃開一條血口,以此來發下重誓。
“染虎。”秦璟道。
“屬下在!”染虎出列。
“他交給你,清點過該部人數,交張參軍輯錄成冊,部眾青壯盡由你調動。”
“諾!”
染虎曾追隨燕國太傅慕容評,對治軍和馭人有一定建樹。起初是為報仇才投靠秦璟,隨著時間過去,見識到秦璟的手段和勇猛,早已消去其他心思,徹底臣服。
他看不上突厥這樣的小部落,但秦璟下達此令,代表對他的看重,自然要全力辦好,不負信任。
結束這段小插曲,眾人的話題重歸進軍路線。
“日前父王有令,召我回西河。”秦璟話音未落,帳中頓時一片譁然。
這個關頭召將軍回西河?
胡人首領的腦袋裡沒有太多彎彎繞,卻也覺得此事不對。
“將軍,是否能拖延一段時日?”張廉眉心深鎖,顯然認為這不是什麼好預兆。
“無妨。”秦璟抬起右臂,止住眾人的吵鬧,沉聲道,“大軍尚需一批皮甲和兵器,此番正好一併備足。況且,我早有意回西河一趟。有些人,有些事,是時候解決乾淨。”
張廉陷入沉默。
以秦璟得行事作風,決心既下,斷不容更改。況且,他話中所言的人和事,八成和在長安養病的劉夫人有關。涉及到劉夫人,事情更是不容轉圜。
“柔然王跑不了,柔然各部一樣跑不掉。”秦璟說話時,視線掃過眾人,一字一句道,“待從西河歸來,必讓爾等殺個痛快,牛羊任屠,金銀珠寶任取!”
“諾!”
得到秦璟的承諾,帳中眾人皆面露興奮。想到再次殺回時能得的好處,都是一臉喜色,胸膛拍得砰砰作響,甚至還想狼嚎幾聲。
秦璟率兵轉道西河,四散的柔然部落暫得喘息之機。
然而,屠刀依舊懸在頭頂,始終沒有收起。等西河之事了結,秦璟率兵再回糙原,這把屠刀只會落得更快。
與此同時,建康城內迎來各地諸侯王的表書。
表書措辭並不相同,送到的時間也有先後,中心思想卻沒任何區別,都是請除國、歸王爵。
司馬曜禪位的消息傳遍各州,凡宗室皇親都如挨了一記驚雷。
桓大司馬沒做到的事,被他兒子做到了。
禪位詔書廣告天下,江山就此易主,由司馬改姓為桓。
想起魏初故事,分封各地的諸侯王生生打了個激靈。無需太多思考,都知道該做出什麼選擇。幾乎是得到消息之後,就爭先恐後上表,請除國除王爵。
他們連侯爵都不敢要,只求能得尋常士族地位,保住全家性命,就此平安終老。
表書送至建康,三省一台未有決斷,原封不動的送到桓容面前。
對此,桓容當面未做表示,背後卻是連連冷笑。
他預期的麻煩終於到了。
這不過是一次試探,如果此事處理不好,朝中文武怕會以為他可欺,使出各樣手段,明里暗裡的架空君權。
“秉之以為,此事當如何處理?”將表書遞給賈秉,桓容問道。
“陛下,昔日司馬氏取魏,以魏主為陳留王,魏氏諸王皆降為侯。”賈秉僅僅掃過兩眼,就將竹簡放到一邊,撫過頜下長須,笑道,“陛下大可依舊典行事,朝中如有異議,臣亦有辦法應對。”
“如欲萬全,可將司馬氏諸人召回建康。”
簡言之,照著司馬炎行事,九成能堵上滿朝文武的嘴。
不滿意?
難道是要他參照曹丕?
那樣一來,可就是山陽公的待遇了。
估計詔令下達,司馬氏恨的不是桓容,而是揪住事情不放的朝中文武和建康士族。
將司馬氏諸人召回建康,名為優恤,實則將人送到青溪里,直接養起來,既讓天下人看到桓容胸懷仁慈,不傷晉室性命,也能徹底堵住各種雜七雜八的煩心事,免去不必要的麻煩。
人養起來,頂多費些糧食。等到地盤擴大,鞏固陸上和海上商路,還愁這點錢糧?
再不濟,等到將來條件成熟,挑選司馬氏子弟隨船隊遠航,讓他們有事可干,更沒時間七想八想。
“此議甚好。”桓容點點頭,正要再說,忽見荀宥走到門前,手裡捧著兩三卷竹簡。
“陛下。”荀宥走進室內,行禮之後,將竹簡送到桓容面前。
“寶冊和詔書俱已擬好,另外,孔璵遣人送回消息,受禪壇也已搭建完畢。”
“這麼快?”桓容略感詫異。
“有公輸和相里在,自然不會慢。”荀宥笑道,“再則,三省送來奏疏,大典之日,建康宗廟未成,請祠祖於建始殿。”
“恩。”桓容勾了下嘴角,“沒提司馬氏宗廟?”
“並未。”
“估計是謝侍中的主意。”
“陛下英明。”
桓容很沒形象的斜眼,看著荀宥,不滿道:“仲仁愈發一板一眼。”
“身為臣子,理當如此。”
桓容無語,看看嚴肅的荀宥,再看向面帶笑容的賈秉,想想督造禪讓台的鐘琳,對比一下從鹽瀆趕回、正以朝官身份清點國庫的石劭,不禁搖了搖頭。
好吧,每個人性格不同,他總要習慣。
正在這時,室外忽然傳來一聲響亮的鷹鳴。
桓容心頭一動,示意賈秉和荀宥暫且退下,幾步來到廊下,以羊皮墊在前臂,接住飛落的蒼鷹。
解下鷹腿上的竹管,看到特有的標記符號,桓容一時間有些躊躇,究竟該不該打開。感到臉頰被羽毛刷過,對上歪了下頭的蒼鷹,方才扯了扯嘴角,取出絹布細讀。
通讀全篇,煩躁的心情開始沉澱。
靠在廊柱旁,撫過蒼鷹背羽,想到糙原烽煙、北方變故以及即將改變的立場,桓容仰望雲層,許久一動不動。直到風穿過廊下,掀起衣擺,鼓起衣袖,方才無聲嘆息,緩緩合上雙眼。
沉思中,手指漸漸收攏,越攥越緊,絹布終被揉成一團,牢牢攥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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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位大典前兩日,司馬曜終於一改往日作風,主動走出華林園,往長樂宮拜見王太后和南康公主,請示大典之後的安排。
王法慧聞訊,打發走來請的宦者,無意與“夫主”同行。
自下達退位詔書,搬出太極殿後,司馬曜一直深居簡出,除非必要,近乎不在人前露面。距大典日期越近,這種趨勢越是明顯,到最後,連司馬道子都難得見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