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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郎主,這賊奴實是囂張!”一名部曲低聲道。

    “王猛投氐賊,他的兒子又能好到哪裡去!”周颺咬牙切齒道,“我讓你盯著王府,可曾發現不對?”

    “仆日前方發現,有馬車悄悄離府,欲往城外去。”

    “哦?”周颺神情微動,“可攔下了?”

    “為免打糙驚蛇,仆沒在城內動手,讓人悄悄跟著,在城外攔了下來。”部曲聲音更低,“護衛都是私兵,數量不多,卻是各個精悍。仆等死傷不小,卻沒能抓到車中人,請郎主責罰。”

    話說到這裡,部曲很是慚愧。

    從種種痕跡看,車內九成是王皮的家人,可惜被其走脫,沒能當場抓到。

    縱然是天寒地凍,前方又是一片密林,數十里沒有人家,逃走的人身負重傷,未必能活下來,但是,家主的命令沒有完成,他依舊是羞愧不已。

    周颺止住部曲的話,原來是城頭有人下來。

    “周尚書,將軍有請。”一名甲士抱拳,請周颺速上城頭。

    周颺頷首,示意部曲跟上。至夏侯鵬身旁站定,掃一眼左側的王皮,不由得面露譏嘲。嘲諷之色未消,看到城下的大軍,目測至少三萬,神情又是驟然一變。

    五行旗烈烈作響,雲梯陸續抬出,跳蕩兵越眾而出,都是雙眼赤紅,摩拳擦掌。

    戰鬥未起,空氣中已是殺氣瀰漫。

    周颺心如擂鼓,突然間感到後悔。他不該受利益驅使,將周家綁上夏侯氏的船!

    事到如今後悔已晚。

    只能暗暗慶幸,早在數日前,他就將兩個兒子送走。如果長安能夠守住,再接回不遲。如果守不住,護衛的私兵和忠僕必當帶其隱姓埋名,為周氏留存血脈,以期他日再起。

    鼓聲一陣急似一陣,城頭守軍紛紛拉開弓弦,木石沸水俱已準備妥當,只等戰鬥開始的那一刻。

    一隻大鍋尤其醒目。

    鍋下架柴,火焰燒熱鍋底,不斷有氣泡在水中湧現,擠在一起,破裂沸騰。

    熱氣蒸騰,在城頭格外的顯眼。

    夏侯鵬握緊長刀,向夏侯碩點點頭。

    後者立刻會意,上前半步,揚聲道:“陛下有詔,四皇子暗通桓漢,私結胡賊,是為叛國……”

    “放屁!”

    不等夏侯碩說完,一員武將怒極叱喝,拍馬上前,長刀指向城頭,一陣破口大罵:“亂臣賊子,反掖之寇!竊踞長安,軟禁天子,矯詔天下,該千刀萬剮,暴屍荒野,血肉為禽獸所噬!”

    “今敢口出妄言,必遭五雷轟頂!”

    雙方你來我往,罵得不可開交。

    夏侯碩指秦璟暗通桓漢、私結胡人,名為悍將實乃叛國;武將就罵夏侯氏狼子野心,不忠之臣,人人得而誅之。

    到後來,雙方火氣上涌,互相問候對方的祖宗十八代,從單口變成群口,城頭城下儘是罵聲。

    王皮微眯雙眼,隱隱覺得事情不對。

    這完全不像秦璟的作風。

    周颺同樣覺得事情蹊蹺。

    兩人彼此不睦,在這件事上卻是不謀而合。同時轉向夏侯鵬,異口同聲道:“將軍,預防有詐!”

    與此同時,夏侯端率人趕到桂宮,卻實實在在撲了個空。非但沒找到劉皇后和劉淑妃,連秦策都不見蹤影。

    查問殿外守衛,都是搖頭不解。

    “光明殿被嚴密看守,包圍得似鐵桶一般,無有任何人進出!”

    “搜!”

    夏侯端立刻知道不好,顧不得其他,命人在殿中搜查,任何蛛絲馬跡都不放過。

    需知帝後是夏侯鵬的底牌,沒有秦策和劉氏姊妹,夏侯氏只能同秦璟硬碰硬。雖然長他人志氣,可面對城下的強兵,夏侯端的底氣實在有幾分不足。

    “搜,仔細給我搜!”

    “放走劉氏姊妹,爾等通通要人頭落地!”

    整座宮殿搜過,除了幾個宦者宮婢,硬是找不到半個人影。詢問這些人,都是抖如篩糠,一問搖頭三不知,伏在地上連連求饒。

    自夏侯氏包圍光明殿,軟禁帝後,凡是親信的宦者盡被斬殺,宮婢也不留一人。他們都是在殿外伺候,壓根不能進內殿,如何知曉帝後的下落?

    眼見問不出什麼,夏侯端怒氣難消,更有無盡的恐慌。氣怒交加,竟然當場拔出長刀,將宦者宮婢盡數斬殺。

    他卻不曉得,遍尋不到的天子和劉氏姊妹,此刻就在自己腳下。

    幽暗的密道中,兩面光滑,相隔數步即鑿有凹槽,是為鑲嵌火燭之處。

    因廢棄已久,凹槽落滿灰塵,和燭油一併結成硬板。牆角爬有不知名的菌類,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腐朽味道。不是開有通氣孔,行走其中,不出五十步就會窒息暈倒。

    馮氏和趙氏走過這條路,手執火把,一前一後確保安全。

    劉皇后和劉淑妃扶著秦策,以最快的速度前行。

    密道低矮,幾人都直不起腰。好在足夠寬敞,可容三人並行。腳下的石路也足夠平整,不會走幾步一個踉蹌,甚至將人絆倒。

    “快到了。”

    見秦策喘息粗重,身上儘是冷汗,劉皇后取出玉瓶,餵他服下一枚丸藥。

    “陛下,就快到了。”

    蒼鷹和黑鷹是幌子,吸引城頭守軍注意,無需真的飛入皇宮,功成身退就可離開。鵓鴿趁機避開守軍,將消息順利送入桂宮。

    打開鵓鴿帶來的竹管,看到其中的消息,劉皇后知曉情況緊迫,沒有半點遲疑,當機立斷,讓馮氏和趙氏帶路,在叛軍沒有發現之前,儘速從密道逃出宮外。

    “這條密道通往蘭林殿,蘭林殿下亦有密道,直通向宮門。”

    “宮門處已有安排,會有人接應。”

    信上寫得清楚,劉皇后和劉淑妃都不會坐以待斃。至於秦策,無論如何都得帶上,不能讓他落入叛軍之手。

    不過,姊妹倆不約而同的瞞下另一個消息:負責接應的不是秦璟麾下,而是幽州商人。

    這些商人都是桓漢埋在長安的釘子,在叛軍封鎖城門後留了下來,借著不同尋常的手段,與外界的消息始終沒有斷絕。

    此番願意接應帝後,必然有桓容的命令。

    這個人情實在太大,劉皇后和劉淑妃既有感動,也有不小的擔憂。

    建康長安是敵非友,坐視長安亂起,對建康利大於弊。桓漢天子卻反其道而行,說是私人情誼,換成誰都無法相信。

    懷揣著種種疑問,五個人以最快的速度前行。就在抵達蘭林殿時,變故陡生。

    因為之前一場大火,密道頂部塌陷一塊,很快被人報知夏侯端。

    後者找不到劉氏姊妹,正焦頭爛額。猛然想起這件事,當即靈光一閃,命人繼續搜查光明殿,自己帶人趕往蘭林殿。

    意識到情況不妙,秦策突然道:“細君,你和道雲走吧。”

    “陛下?”劉皇后愕然。

    被喚閨名的劉淑妃同樣感到驚訝。

    “我怕是走不到宮外。”秦策臉色發白,口中喘著粗氣,示意兩人不要說話,“你們走,你們快些離開,告訴阿崢幾個,是我一念之差,方才走到今日。是我錯了。”

    “陛下……夫主……”

    “不要耽擱,去吧。”秦策笑了,斑白的發色,遍布溝壑的臉,形容蒼老,雙眸卻愈發清明,“我留在這裡,還能為你們擋上一刻。若是帶上我,咱們誰都走不了。”

    “諾。”

    劉皇后和劉淑妃知曉輕重,明白不是遲疑的時候,緊咬紅唇,向秦策福身。

    趙氏和馮氏卻留下了。

    “妾在此處,總能抵擋一二。”趙氏道。

    感受到頭頂震動,馮氏將火把交給劉淑妃,示意劉氏姊妹快走,口中道:“能侍奉皇后殿下,妾平生無憾。就如張阿姊,妾的一切都是殿下給的,甘願為殿下做這一切。”

    “若是妾死在叛賊手裡,妾相信殿下必會將動手之人千刀萬剮。”

    “殿下快走!”

    說話間,馮氏用力將劉皇后和劉淑妃推進拐角,旋即轉身,抽出腰間匕首,仔細聽著上方的動靜,迅速同趙氏對視一眼,道:“來了!”

    話音剛落,頭頂的石板驟然掀開,光芒大亮。

    叛軍發現密道,看到密道中的三人,立刻高聲道:“幢主,在這裡!”

    夏侯端快步走來,見到靠著牆壁、一陣陣喘著粗氣的秦策,又見有兩名宮裙女子守候,便以為是皇后和淑妃,當即命人將他們拉上來。

    不料想,叛軍剛剛下到密道,就被女子所傷。不提防被刺中要害,想後退卻已經來不及了。

    馮氏和趙氏選的位置十分巧妙,既能護住秦策,又能讓叛軍失去人數優勢。眨眼間,已有三名叛軍倒地,兩人的手臂和腰間也已帶傷。

    若非夏侯端錯以為她們是劉氏姊妹,嚴令不許下殺手,兩人怕是撐不到此刻。

    奈何兩人的氣力終究不如叛軍,之前能夠得手,也是仗著後者不防,如今體力漸失,憑著一口氣實在支撐不了多久。

    “停下吧。”

    秦策突然開口,聲音略有些沙啞,卻不似久病將死之人。

    在他腳下,一隻玉瓶靜靜躺著,瓶內的丸藥不存一粒。

    叛軍不知端的,未發現情況不對。馮氏和趙氏心中大駭,秦策暗向兩人搖頭,支撐著牆壁站起身,對夏侯端道:“夏侯鵬在何處?朕要見他。”

    三人走出密道,視線變得清晰。夏侯鵬終於發現,站在秦策身邊的根本不是劉氏姊妹。

    “皇后淑妃在何處?”

    “夏侯端。”秦策聲音未見提高,幾字出口,卻讓夏侯端莫名的感到壓力,“朕要見夏侯鵬,你沒聽到?前方帶路!”

    夏侯端咬咬牙,命人下密道追蹤,自己帶著秦策前往城頭。

    目及馮氏和趙氏,眼底閃過一抹陰狠,不顧秦策在旁,舉刀劃破兩人臉頰。

    “皇后淑妃找不到,你們就替她們做人羹!”

    “大膽!”秦策怒喝。

    夏侯端豁出去,再不懼秦策壓力,下令道:“帶走!”

    城頭上,罵戰依舊在持續,雙方你來我往,怒氣不斷飆升。

    夏侯端趕回,向夏侯鵬稟報宮中始末,並將秦策帶到跟前。見其虎目掃視,有叛軍生出怯意,頓時惡意叢生,用力踹在他的膝蓋。

    骨裂聲起,昔日的北地霸主,踉蹌著跌倒在叛賊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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