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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君素喜珊瑚,我日前偶得兩株,已令人快馬加鞭送往建康。”

    “多謝夫主。”

    送上門的東西不要白不要。珊瑚大方收下,冷笑依舊是冷笑。

    桓大司馬終究是理虧,哈哈一笑掩飾過去。

    桓容和桓禕專心用飯,漆盤送上又撤下,兄弟倆眨眼吃下整頭羊,很快引來桓大司馬的注意。

    “阿子這飯量?”

    “瓜兒日前受傷,虎兒勤於練武,都需要補一補。”

    桓溫:“……”這是補一補該有的食量嗎?

    宴畢,桓容被桓大司馬喚去正室。

    房門在身後合攏,桓容正色跪坐,神情不見半點緊張,任由桓溫居高臨下的打量。

    必須承認,無論桓大司馬內在如何,外在的確是一等一的俊朗帥男。人過中年不見半點發福跡象,反而增添幾分歲月沉澱的魅力。

    權勢、財富、美人,桓大司馬樣樣不缺。

    如果不是第三次北伐遭遇滑鐵盧,政治上遇到謝安這樣的神人,造反大計功虧一簣,簡直就是“人生贏家”的標準樣板。

    父子對坐半晌,依舊是桓大司馬先開口。

    “阿子此去鹽瀆,隨行之人務必精挑細選。我已選好健仆二十人,均是西府軍出身,曾追隨我南征北討,必可護你周全。”

    “謝阿父。”

    “抵達徐州之後,無需著急趕往鹽瀆,可先往郗方回處拜會。我會修書一封,你帶去即可。”

    “諾。”

    “有何需要盡可同為父講明。”桓大司馬渣了十幾年,扮演起慈父照樣駕輕就熟。

    “兒確有一事。”

    “直言即可。”

    “此去未知歸期,唯請阿父保重。他日兒有所成,必拜至阿父跟前,以謝阿父栽培之恩。”

    桓容言辭懇切,目光清正,面容俊秀如玉,額間一枚硃砂痣恍如彩寶。

    話落彎腰行拜禮,退出內室。

    目送桓容離開,桓大司馬突覺心頭不定。回想桓容近日言行,聯繫郗超前番所言,不由得眸光漸深,眼底泛起一絲冷意。

    第二十四章 變化

    太和三年,四月,戊子

    桓大司馬離城當日,本是艷陽高照,萬里無雲。

    車隊行到宣陽門,天空陡然聚起層層烏雲,雷鳴閃電突降,大雨傾盆而下。送行的官員來不及躲閃,全部渾身濕透,淋得落湯雞一般。桓溫在車前同桓溫道別,同樣未能倖免。

    說也奇怪,等到桓大司馬離城,不到一刻鐘,雨水驟然停歇,雲層隨風散去,碧藍晴空猶如水洗,仿佛之前的疾風暴雨都是幻覺。

    桓容坐在車上,發梢不停滴水,連連打著噴嚏。

    小童不敢輕忽,張開布巾為桓容拭發,並連聲吩咐健仆揚鞭,以最快速度趕回府內。

    “不能在外邊耽擱,郎君怕要著涼!”

    “諾!”

    牛車行過秦淮河北岸,知是桓氏郎君經過,立刻有人群聚集。

    健仆心道不好,若是被人群攔住,一時半刻恐脫身不得。郎君真著涼生病,自己怕要吃不了兜著走。

    於是再不猶豫,長鞭甩過半空,接連打出幾個鞭花。又有健仆躍下車轅,拉動牛鼻上的銅環。健牛吃痛,牛車的速度登時加快一倍不止。

    因為之前一場大雨,車蓋遮得嚴嚴實實,車門也被關住。

    桓容坐在車廂里,只能聽到嘈雜的人聲,見不到外邊情形。隨著牛車加速,噴嚏聲越來越響亮,頭一陣陣的發暈,臉頰泛起cháo紅。

    見桓容臉色發紅,小童壯起膽子摸了摸桓容的掌心,當場急得要掉出眼淚。

    “沒有大礙,莫急。”桓容背靠車廂,示意小童不要驚慌。

    小童口中應諾,神情仍舊緊繃,一路不錯眼的盯著桓容。待回到府內,趁婢僕取來干慡長袍,一溜煙跑去請醫者。

    桓容想說小心些,莫要驚動南康公主。張開嘴,喉嚨里卻像堵著石塊,聲音沙啞,根本聽不清楚。

    桓禕頂著一頭濕發,急得在房外直轉。

    南康公主和李夫人聞訊趕來,見到桓容通紅的臉頰,都是吃了一驚。思及桓容淋雨的因由,心中又牢牢記上一筆,對桓大司馬恨得牙癢。

    老天怎麼不降道閃電劈死那老奴!

    “阿母,我無大礙,服過藥睡一覺就好了。”桓容強撐起身,安慰焦急的親娘。

    “躺著,莫要起來!”南康公主按住桓容肩膀,令醫者快些診脈。

    診斷的結果不出預料,桓容淋雨著涼,服兩劑藥,熱度消去便無大礙。

    “速去煎藥!”

    南康公主守在兒子榻邊,一下下撫過桓容額際,親自用布巾擦拭桓容的肘彎掌心。

    湯藥中有安眠的成分,剛剛服過不久,桓容就打起了哈欠。

    “睡吧。”南康公主放下布巾,解開桓容發間的絹布,輕輕拍著桓容,聲音愈發輕柔,“阿母陪著你。”

    桓容想要強撐,奈何意志力比不上本能,十息不到便眼皮打架,緩緩沉入了夢鄉。

    探過桓容額前,察覺熱度稍減,南康公主舒了口氣。

    又過半個時辰,確認桓容睡得安穩,南康公主起身離開榻邊,對李夫人道:“阿妹代我看著瓜兒,我要入台城。”

    “阿姊去見太后?”

    “對。”南康公主冷笑道,“瓜兒病成這樣,自然不能按期啟程。再者言,瓜兒喚她一聲伯母,此番出仕外縣,做長輩的總要有所表示。”

    南康公主對褚太后是懷著怒氣的。

    桓大司馬上表為桓容請官,褚太后固然無法阻止,事先透個消息總不困難,好歹讓南康公主有所準備。

    結果呢?

    事成定局,他們母子被逼到牆角,宮裡竟連個送信的都沒有!

    庾皇后和南康公主不對付,隱瞞消息還說得過去。褚太后每次遇上難題,只要是求上門來,南康公主極少推卻,都會儘量幫忙。到頭來好心沒好報,被硬生生擺了一道。

    這讓她如何不氣!

    “天子下旨?簡直是笑話!”

    旁人不明白,南康公主卻是一清二楚,朝堂做主的不是天子,宮裡同樣不是!如果不是褚太后點頭,桓大司馬上表的消息不會被隱瞞,直到塵埃落定才聞於朝野。

    懾於桓大司馬威嚴?說白了,不過是為保存自身利益。

    做出這樣的背信之舉還想全身而退?想得美!

    南康公主命人備車出府,直入台城面見褚太后。

    聽宦者稟報長公主請見,褚太后放下道經,不由得苦笑。該來的總是會來,到底躲不開這一遭。

    盞茶的時間,宦者將南康公主引入內室。

    姑嫂二人正面對坐,一人面帶慚愧,一人冷如冰霜,室內空氣似被凍住,宮婢和宦者低著頭,縮緊脖子,大氣都不敢喘。

    “阿妹可是怪我?”

    “太后以為呢?”

    “阿妹,我是不得已。”

    “好一個不得已。”南康公主冷笑道,“老奴勢大,官家身不由己,下旨之事我不怪你。但遣人給我送個信很難?哪怕透出一星半點,讓我有個準備,也不會如此措手不及,沒有半點轉圜的餘地!”

    “阿妹,此事是我不對。”褚太后沒有否認。

    “天子非我親生,到底關乎晉室。桓元子為人如何,你比我更加清楚。我對不住你,但我對得住歷代先皇。換做你是我又會如何做?”

    南康公主不為所動,繼續冷笑:“如果你還有幾分良心,就實話告訴我,那老奴許下了什麼?”

    褚太后沉默良久,似在心中衡量。最終嘆息一聲,令殿中宦者和宮婢全部退下。

    殿門合攏,室內只剩姑嫂兩人,褚太后的聲音幽幽響起。

    “明年北伐,皇姓仍為司馬。”

    “你信他?”

    “信尚且有希望,不信……”褚太后搖搖頭,處在她的位置,實在沒有別的辦法。

    “南康,事已至此無可更改。”褚太后沉聲道,“再者言,你終究姓司馬。”

    南康公主沒有回答,只覺一陣齒冷。

    如果她不姓司馬,即便瓜兒不被那老奴所喜,也不會時時面臨危機!

    “我知聖旨已下,我子定要離開建康。但我提醒你一句,鹽瀆縣設在僑郡,掌握該地的郗愔手中握著北府軍。你怎知那老奴將我子送走,心中沒有別的打算?”

    褚太后遲疑了。

    南康公主無意多言,話鋒一轉,道明此行的主要意圖。

    “瓜兒淋雨著涼,需延遲數日啟程。”

    ”瓜兒著涼了?可有大礙?”

    “托太后洪福,命還保得住。”

    南康公主話裡有話,褚太后面現一絲惱怒,更多則是尷尬。

    “瓜兒喜歡讀書,宮中庫存典籍繁多,阿嫂可容我挑幾本?”

    想起南康公主上次入庫房的情形,褚太后就是一哽。奈何自己理虧在先,能讓南康公主消氣,挑幾本就挑幾本吧。

    “我聞庫中有兩顆夜明珠?”南康公主笑道,“正好給我子讀書照亮。”

    褚太后差點掀桌。

    得理不饒人啊!

    奈何南康公主先聲奪人,占盡道理。褚太后氣短無奈,只能令宦者打開庫房,任由南康公主挑揀。

    歸根結底,褚太后夫主早喪,親子早亡,連個孫子都沒留下。當今天子是她從侄,彼此關係並不親近,她守著宮中的庫房又有何用。給那三個血統不明的?想想都覺得糟心。

    褚太后鬆口,南康公主半點不客氣,自家車廂裝滿,乾脆從宮中借車,運了整整三車竹簡和珍寶離開。

    桓容醒來時,南康公主已經歸府,正和李夫人清點竹簡,分類以絹布裹好,重新裝入木箱。

    小童守在榻邊,見桓容眼皮微顫,出聲要水,一骨碌爬起來,快步捧上一隻漆碗。

    “郎君莫要起身。”小童手持細長的竹管,一端放在碗中,一端送到桓容唇邊。

    桓容咬住竹管,半碗水很快下肚,喉嚨不再發乾,身上總算有了力氣。

    在小童的幫助下,桓容慢慢坐起身,道:“我有些餓,想食粟粥。”

    “郎君可要放糖?”

    “不用,只要醃菜。”

    “諾!”

    小童出門去喚婢僕,桓容趁機覆上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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