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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謙已經及冠,桓修還差兩年,兩人都是才德兼備。尤其是桓修,此時鋒芒不露,他日立足朝堂、征戰沙場,成就必斐然可觀。
想著將政務軍務交給兩人,自己就能策馬奔去西域,一償夙願,桓石秀登時雙眼放光。被從兄整日盯著,桓謙和桓修禁不住脊背發涼。
幾次下來,兩人生出警覺,看到桓石秀都要繞道走。
太嚇人了有沒有?
桓容的到來,給了桓石秀進一步了解北地和西域的機會。
接風宴上,兄弟幾個推杯把盞,互訴其情。彼此惺惺相惜,都是心懷暢慰。不慎忘情,沒有控制酒量,個頂個喝得酩酊大醉。
等到宴會結束,能站穩的只剩下桓容。
靠近細瞧,會發現桓使君臉頰暈紅,眼神發飄,明顯醉得不清。能起身站立,一路走回客廂,沒有像幾個從兄弟一樣醉到桌子底下,實在稱得上奇蹟。
翌日,桓石秀和桓謙等都是宿醉難熬,眼下掛著兩輪青黑。見到精神不錯的桓容,齊齊搖頭,口中嘆道:“人不可貌相,阿弟,為兄服了!”
抱怨歸抱怨,經過這一回,兄弟間的感情突飛猛進。
桓石秀撐著嗡嗡響的腦袋,飲下兩盞茶湯,和桓容暢談經營西域的謀略;桓嗣和桓謙分別走下演武場,要為桓容演示一番拿手的兵器。
桓修沒有和兄長爭風頭,等桓容離開演武場,拉著他到自己的藏書室,笑道:“聞阿兄愛好讀書,日前恰逢機緣,得了幾卷前朝孤本,兄長可有意一觀?”
桓容臉上在笑,心中卻在抓頭。
不是有今天這一出,他都快忘記,自己還有個“愛好讀書”的美名。
想想也不覺得奇怪,經過兩次北伐,誰不曉得幽州刺使桓容的凶名。
水煮活人、喜食生肉早不稀奇,最近新添了一拳捶死野豬、雙手生撕虎豹的流言,經世人添油加醋,簡直兇殘到百獸退避!
桓容真心覺得冤。
捶死野豬的是典魁,生裂虎豹的是許超,百獸退避……那是千餘人橫掃的結果!
怎麼全算到他的頭上?
真心沒有天理!
沒道理帶出隊伍就要背鍋,還背得如此兇殘!
桓修沒留意桓容的表情變化,拉著他去看藏書,珍而重之的捧出幾卷竹簡。
系竹簡的繩子早已腐朽,全部換成新繩。刻字的竹片異常光滑,上面的字跡未見精美,卻帶著一股豪邁和剛毅。
“兵法?”桓容特地學過大篆,認出竹簡上的內容,驚訝道,“尉繚子?”
桓修點點頭,表情中帶著終逢知音的興奮。
“我已著手抄錄整理,如阿兄不棄,書成後送給阿兄。”
“多謝阿弟!”
桓容沒有推辭,大方收下。
桓修的笑容愈發燦爛,拉著桓容繼續看珍藏。等桓石秀找到兩人,他們正坐在一堆竹簡中,就一部典籍的出處展開爭論。
或許是過於投入,兩人都沒注意到桓石秀站在門口,也沒發現自己臉上染了灰塵。
看了片刻,桓石秀搖頭失笑。
阿父說容弟有逐鹿之心、高世之才,於他來看的確不假。然雄才大略之後,仍不忘赤子之心,才是更加難得。
或許,唯有這樣的為人性格,才能說出“結束亂世,還天下太平,予百姓安穩”之語。
見面之前,他尚存幾分疑慮。
如今當面,短短不過兩日,已讓他下定決心,輔佐桓容,助他平定亂世,驅逐賊寇,復華夏大好河山!
“阿兄?”桓容率先看到桓石秀,見他站在門邊輕笑,低頭看看自己,又看看對面的桓修,不由得耳根微紅。
片刻後,站起身,撫平衣擺,捧起兩卷竹簡,肅然表情,開口道:“容與修弟探討古籍,何等嚴肅之事,阿兄為何要笑?”
桓修詫異抬頭,桓石秀當場愣住。
見後者張口無言,桓容終於收起嚴肅,彎起眉眼。
不得不承認,必要時,渣爹的“威風”和秦兄的“煞氣”萬分好用。不用學到十分,只要有個三四分,足夠撐起場面。
兄弟三人對視,尤其是桓石秀和桓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兩雙眸子齊刷刷的掃向桓容。明白他方才是故作嚴肅,為的是捉弄桓石秀,一時間無語。
有心也好,無心也罷,有了這個小插曲,三人間僅剩的一點“隔閡”也消失無蹤。
桓嗣和桓謙來尋人時,桓石秀已走進內室,和桓容桓修坐到一起,共同探討學問。甚至撇開素日喜好的《老》《莊》,就前朝兵法爭論不休。
見到眼前的情形,桓謙下意識抬頭看天,太陽從哪邊出來的?
桓嗣則是二話不說,直接走進去抓人。
“政務積壓兩日,阿兄還要躲閒嗎?”
桓嗣相貌文雅,比起桓沖更像生母。身量相當高,弓馬騎she的本領也不差,更曾臨戰殺敵,卻始終沒法和武將聯想到一起。
只要他不拔劍,十足的謙謙郎君,壓根不會予人威脅之感。
此時此刻,桓嗣滿面肅然,幾步走到面前,一把抓起桓石秀,單手輕鬆提起。外表性格反差之強烈,語言無法形容。
桓石秀習慣了,轉頭看向兄弟,道:“恭祖,我同容弟探討兵法,實在無暇。政事軍務可否請阿弟代勞?”
“代勞?”
“代勞。”
“休想!”
桓嗣一錘定音,拉著桓石秀大步往外走。
桓石秀豁出去,竟然不惜形象,雙手抓住門框,順便向桓容眨眼,口中大聲道:“孔懷之意,兄弟之情啊!”
桓容目瞪口呆,下意識揉揉眼睛,幻覺嗎?
是不是他起床的姿勢不對?
桓修同情的拍拍他的肩膀,道:“阿兄,習慣就好。”
桓容:“……”
這是習慣就能好的事嗎?
他還以為自己的套路夠深,沒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依舊是見識太少。
桓石秀被桓嗣押走處理政務,這一去就是大半日。到晚膳時,兄弟幾個聚齊,桓容左右打量,對幾個從兄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
史書記載終究刻板,唯有真的投身其中,才能徹底見識到,這是一個何等殘酷而又精彩的時代。在這樣的殘酷的時代,又能孕育出何等瀟灑不羈、意略縱橫的精彩人物。
在尋陽城停留數日,桓容再度啟程。
此時已將一月末,建康傳出消息,司馬曜已成元服,皇后人選已定,王太后請人卜笄,選出吉日為天子完婚。
比起桓容的冠禮,司馬曜元服稱得上寒磣。
並非指典禮規模。
一國天子,象徵著晉朝的顏面,哪怕是個不折不扣的傀儡,元服程序也不能疏漏半分。相反,為彰顯正統國威,更要辦得隆重,不讓強鄰小看。
事實如此。
典禮在太極殿舉辦,耗費之巨、儀式之隆重,為城中百姓津津樂道。
所謂的寒磣,是指出席之人。
王坦之病重不便入宮,太原王氏的代表僅是兩個五品朝官。謝安和郗愔倒是給了面子,卻不約而同只做旁觀者,對宮中的暗示一概不理,更無心參與到儀式當中。
王獻之和謝玄領兵北上,王彪之代表琅琊王氏出席天子元服。
宮中請他站在殿前,卻被他直接拒絕。藉口很容易找,郗愔謝安在前,他怎好為正賓,絕不可行。
王、謝士族不出面,宮中不好勉強,退一步找上殷康,結果又被拒絕。
凡是頂級高門,幾乎無一例外,都不願意參與典禮之中。再退一步找上吳姓,當面拒絕不說,到頭來只有被看笑話的份。
實在沒轍,王太后只能在外戚中找人,新皇后的父親責無旁貸。
這樣的元服禮也算是古今少有。
司馬曜的憋屈實在難言,連之前同他生隙的司馬道子都心生同情。對比自己的境況,不由得深吸一口涼氣。
幸虧他沒爭過司馬曜。
如若不然,今天憋屈的就會是他了。
做個諸侯王,好歹在轄地中有幾分實權,能過幾天舒心日子。登上皇位,困在台城裡,表面看著風光,實際上諸事不能自主,無異於身陷囚牢,日子實在難捱。
司馬道子終於看明白,沒有權勢軍隊,皇位就是個坑,台城更是無底深淵,誰進去誰倒霉。
他之前是有多想不開,才蹦高想往坑裡跳?
元服禮後,司馬曜連續兩日未上朝。
對此,宮中給出的解釋是天子身體不適,染上小恙。朝中文武聽過就罷,走過場的提了幾句“請官家注重龍體”,轉頭就將事情拋開,依舊該做什麼做什麼,沒有半點妨礙。
說白了,天子是個擺設,有他沒他都是一樣。
司馬曜憋屈一回,卻沒打算就此消沉。
待巫者卜出大婚吉日,當下打起精神,再次給盱眙送信,請南康公主和桓容往都城觀禮。信中不言君臣,只道親情,可謂字字誠懇,就差聲淚俱下,求南康公主往建康一行。
他越是這樣,南康公主越是心生疑竇。
接到書信時,恰遇司馬道福過府。
知曉司馬曜從建康送信,司馬道福面露嘲諷,道:“阿姑,那奴子必定有所謀劃。我也收到了書信,今日來,本想同阿姑討個主意,如今來看,乾脆不去為好。”
“你也收到了?”南康公主問道。
司馬道福點頭,簡單說明信中內容,道:“我覺得這事奇怪。那奴子向來不老實,喜歡自作聰明。如今有阿母壓著,未必能翻起浪花。但事情小心為上,還是謹慎些為好。”
為司馬昱奔喪之後,司馬道福同司馬曜徹底撕破臉,早下了司馬曜在位一日,她絕不回建康的決心。
萬萬沒料到,司馬曜會主動送來書信,大有求好之意。
這讓她心生警惕。
仔細思量一番,又經阿葉提醒,乾脆來找南康公主商量,看看那奴子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
“阿姑以為如何?”
“暫且觀望。”南康公主道,“等瓜兒回來,再聽聽建康消息。”
大婚定在六月,距時尚早。等到桓容回來,母子倆有足夠的時間商議。
司馬道福應諾,起身準備告辭離開。
“新安,”南康公主叫住她,“姑孰送來消息,言桓濟病重,你可要派人去看看?”
司馬道福停住腳步,笑道:“等到他咽氣那日,我自會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