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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令人回駐地扛來六扇羊肉,交給廚夫熬煮肉湯。
“今日蒸麥餅,煮豆飯。”
五千個軍漢,幾扇羊肉自然不夠分。熬煮成肉湯,每人碗中都能見些油花,也能嘗些肉味。
安排好士兵,桓容特地叫來廚夫,準備給桓熙開個小灶。
“用這袋。”
桓容抬起下巴,示意廚夫從袋中取糧。
廚夫舀起一碗,看看豆子中摻雜的石子,再看看長眉微挑,笑得意味深長的桓府君,立即明悟。
活了四十多年,他從沒像今時今刻這麼聰明!
“府君放心,豆飯蒸好,定會趁熱給世子送去。”
“善!”
桓容滿意了,轉身走進帳篷。
廚夫捧著陶碗,瞪一眼要接過去挑石子的僕役,道:“挑什麼挑,就這麼煮!”
僕役傻眼。
這麼煮?
那是吃石子還是吃飯?
廚夫不理他,捧著陶碗走到鍋邊,隨意沖一衝水就倒進鍋中。
當天,桓熙吃到平生最難忘的一餐。
桓大司馬接到竹簡,兩拳砸塌矮桌,不是郗超攔著,怕會親自把桓熙提來,吊在帳前狠抽一頓鞭子。
少了你吃還是少了你穿?
軍糧也敢貪!
有沒有這麼坑你老子的?!
與此同時,蒼鷹飛過豫州,抵達洛州邊界,恰好遇上外出巡視的秦璟,當即高鳴一聲,自半空飛落。
因慕容垂盤踞豫州日久,晉兵將要北上,為防生變,秦璟自西河郡折返,加強塢堡防衛。
秦玓接到秦策手令,暫時留在洛州塢堡,既為警戒慕容垂,也為防備動向不明的氐人。
蒼鷹飛落時,秦玓恰好策馬趕來。見秦璟舉起墊著狼皮的前臂,蒼鷹順勢站穩,更探頭蹭了蹭他的臉頰。對比自己受到的待遇,不禁一陣牙酸。
枉他給這隻鳥獵過兩頭鹿,就這麼差別待遇!
難道是因為臉?
論理,都是一個爹生的,他也長得不差啊。
秦玓摸摸臉,愈發感到疑惑。
第七十章 殺敵也看臉
信中內容不長,秦璟掃過兩眼,便將絹布疊起放入懷中。
蒼鷹在半空盤旋兩周,高鳴一聲向北飛去。飛了數日,必須抓只兔子補一補。
秦玓策馬上前,滿臉都是好奇。
“是桓氏子?”
秦璟點點頭,調轉馬頭,道:“晉軍不日將要北上,慕容鮮卑使者已自秦地返回,苻堅和慕容垂的動向實難預料,近日塢堡需加強守衛。”
“氐人可會派兵?”秦玓表情微沉。
“端看慕容鮮卑給出什麼價錢。”秦璟揚起馬鞭,並未落在馬身,僅在半空炸起一聲脆響。
“價錢?”秦玓無語,當這是談生意?
“探子送回的消息,阿兄不是看過?”秦璟轉過頭,眉尾輕揚,愈發顯得俊美無雙。
“你是說質子?”秦玓臉上閃過一絲驚訝,旋即變成深深的厭惡,“這群胡人當真是讓人生厭,嘖!”
苻堅好色不是秘密。
慕容鮮卑有艷絕六部的清河公主,又有美名盛傳的年少皇子。慕容評派使者前往長安,口口聲聲願送質子,以修兩國之好,打的是什麼主意,有眼睛的都能看明白。
“沒得叫人噁心!”
苻堅喜好以“仁德”彰顯美名,恨不能派人舉著喇叭高喊自己是個仁君。
知曉內情的卻看不上他這份虛偽。
仁君?
憑他做的那些事?
別讓人笑話了!
秦玓冷哼一聲,打馬馳出百米,單手攏在嘴邊,似孤狼般的吼聲順風傳出,響徹原野。
秦璟知曉秦玓的習慣,不禁搖了搖頭,對部曲道:“跟上三公子。”
“諾!”
秦玓性格慡朗,在秦氏兄弟中,脾氣算得上不錯。
可是,一旦心生怒火,十有八九要尋胡人麻煩。類似的例子舉不勝舉,臨近的鮮卑和氐人部落都有切身體會。
“郎君,長安有消息傳回,苻堅有意發兵,但要慕容鮮卑讓出兩州,送出質子,並交出糧食十五萬石,牛羊五萬頭。”
“這個價錢倒是不高。”
以慕容鮮卑的國力,糧食和牛羊的數量不值得一提,質子也是題中之議,關鍵在交出的州郡。
“以慕容評的為人,真要達成協議,交出的地盤中,豫州首當其衝。”
豫州?
部曲皺眉,旋即恍然大悟。
“郎君是說,慕容評會藉機逼慕容垂讓步?”
“讓步?”秦璟冷笑,事情真到了那個地步,慕容垂非但不會讓出地盤,反而會舉兵,甚至仿效之前陝城的守將,帶著地盤和將兵投靠氐人。
“且看吧。”
自從慕容恪死後,燕國朝廷就是一團亂。
之前因氐人發兵,慕容垂主動請纓,情況略有好轉。哪裡料到,氐人的威脅剛剛解除,慕容評和可足渾氏又鬧了起來。中間夾著個慕容垂,燕國想不衰弱也難。
“回塢堡!”
桓容信上詳細詢問慕容垂,並提到豫州兵力。
秦璟推斷,晉軍很可能自清江挽舟,取道徐州北上。大軍過處,有七成以上的可能引得慕容垂出兵。
晉軍將帥在想什麼?
或者說,統兵的桓溫在想什麼?
這樣的進軍路線,壓根不像為擊敗燕國,向北驅逐慕容鮮卑,更像是走個過場博取聲望。
秦璟不由得眉心微跳。
如果真是這樣,桓元子所圖非小,晉室再難安穩。
以桓容的立場,怕也不得安穩。
想到這裡,秦璟手指扣到唇邊,發出一聲嘹亮的哨聲,喚回捕獵的蒼鷹。旋即揚起馬鞭,戰馬高聲嘶鳴,揚起四蹄,馬腹貼地飛馳而去。
太和四年,六月底,晉將毛虎生奉軍令鑿通鉅野三百里,引汶水入清江。
桓容為前鋒右軍運糧官,奉軍令當先登舟,天未亮便率眾拔營趕往江邊。
隊伍行至岸邊碼頭,桓容下令停步,沒有仿效前鋒左軍列隊登舟,而是命役夫健仆拆裝糧車,組裝成長達百餘米的平底船,船頭扣上鐵製鎖鏈,綁上粗繩,牢牢捆縛在軍舟之上。
這樣的木板船能最大限度盛裝軍糧,包括桓容乘坐的武車,一樣能夠支撐。
劉牢之知曉桓容手下有能人,卻不知是公輸盤和相里氏後人。見到糧車變成木船,和旁人一樣瞪圓雙眼,滿臉驚訝,險些下巴墜地。
“將軍,請登舟。”
桓容決心做好本職,自然要事事周全。
劉牢之驚訝的看著他,雖然滿心猜測,卻沒有當著眾人的面開口,邁步登上軍舟,打算等隊伍出發後再行詢問。
大軍超過五萬人,舟行江上,舳艫千里。
舟頭破開水面,劈開白色的浪花。舟尾拖曳糧船,在水面留下一層暗影。
自天空俯瞰,船隊仿佛一條長龍,蜿蜒在河道之上,破開急流,一路北上。
桓容和劉牢之同乘,船艙里另有三四名謀士,以及荀、鍾兩名舍人。
典魁和錢實一前一後,守在舟頭和舟尾。
典魁更是敞開衣襟,親自挽起船槳,遇到水花迎面拍來,不閃不避,全身濕透反而哈哈大笑,大叫一聲“痛快”。
越向北,天氣越熱。
兵卒和役夫陸續除掉上袍,不停的擦著汗。
船艙里,健仆用攜帶的硝石製成冰塊,擺放到船艙角落。
劉牢之扯開領口,舒慡得長嘆一聲。幾名謀士更是面露笑意,看向桓容的表情很是親近。
與桓府君同舟,當真是美事一樁。
不說周到的膳食,單是這些降溫的冰塊就讓“外人”歆羨不已,恨不能請下軍令,調入前鋒右軍。
“這是從道人手中學到的法子。”桓容端起茶盞,飲一口冰鎮過的茶湯,不由得眯起雙眼。
劉牢之豪邁許多,兩口將茶湯飲盡,咂咂嘴,就差叫一聲慡快。
“照此速度,不日可抵彭城。依軍令,我等將於此地登岸。”
飲完茶湯,劉牢之鋪開輿圖,謀士聚攏過來,開始談起正事。
“彭城郡守乃是漢人,先祖魏時曾為朝官。如能說其反寇起應,必可免一場刀兵。”
謀士提出意見,劉牢之頗有些心動。
桓容捧著茶盞,坐在一旁觀望,並不輕易出言。
荀宥和鍾琳互看一眼,雖對謀士之策不以為然,但有桓容叮囑在先,也沒有輕易開口,而是低聲商議,日前桓大司馬許諾的軍糧,未知何時可以兌現。
貪墨事發,運糧官和三名幢主擔下全部罪名,已在出發前軍法處置,人頭懸在營中三日。
桓熙沒有被供出,不意味著真相能徹底隱瞞。
參與北伐的地方大佬,個個都是聰明人,不說有比乾的七竅玲瓏心,卻也不差多少。
隨著前鋒兩軍查出問題,軍中流言神囂塵土。
消息實在隱瞞不住,桓大司馬唯有自掏腰包,令人在僑郡市糧,補充被兒子掏空的糧倉。
既破財又丟了面子,桓大司馬怒氣難消,眾目睽睽之下,不能找桓容麻煩,乾脆又給桓熙記下三十軍棍。
桓熙得知消息,嚇得面無人色。
傷勢眼見好轉,卻莫名其妙的發起熱來,連醫者都查不出究竟。等到熱度消退,勉強可以起身,就趕上大軍出發的日子。
桓熙由小童攙扶著登船,瞪著桓容所在的船隻,滿目怨恨。
殊不知,見他這個表現,桓沖和桓豁都是皺眉。
前者愈發堅定扶持桓容的決心,後者也開始認真考量,是不是該採納四弟的建議,撇開桓熙,轉向桓容。
歸根結底,桓熙這個郡公世子實在是糙包肚囊,爛泥扶不上牆。
桓大司馬對長子失望透頂,壓根看都不想再看一眼。
郗超望著桓熙的方向,不由得嘆息一聲,搖了搖頭,收回目光。
事情至此並不算完。
桓大司馬命人補足九成軍糧,尚餘一成沒有到位。按照規則,這些軍糧多會在戰時補充,就像桓熙之前的計劃,趁著秋收之前搶割北地稻麥。
多數將領沒有異議,桓容卻不想這麼做。
“今歲天旱,北地州郡恐將絕收。胡人不事種植,多以放牧為業,大軍過處多為漢家百姓田地。縱兵劫掠傷谷害農,絕非善舉。”
桓容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
荀宥和鍾琳商討對策,最後都只能搖頭,明白告知桓容,如果不縱兵搶糧,這一成軍糧恐怕收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