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頁
隊伍中有三十餘輛武車,半數是從桓漢換得,半數為長安工匠仿製。仿製的工藝自然不及原版,但在攻城中亦能發揮不小的作用。
秦軍傾巢而出,漢軍斥候迅速打馬回報。
襄陽城頭響起戰鼓,操控床弩的士卒合力拉開絞弦,投石器推上城牆,滾木沸水齊備,弓兵步卒皆嚴陣以待。
另有步卒奉命在城門後集結,只等軍令一下,即要假裝城門被攻破,引秦軍進入陷阱。
張廉所料不差,漢軍的確設有埋伏。
只不過,桓石秀設下的埋伏不在城外而在城內,伏擊秦軍的不是桓漢士兵,而是巨大的陷坑以及事先埋下的床弩。
自從建康來人,送來大批床弩,講明使用的辦法,並當面做出演示,桓石秀就將之前定下的守城之策全部推翻,決定不只要守住襄陽,更要將這幾萬秦軍留在漢中。
為使計劃順利,他遣飛騎往寧州,送去一封親筆,請周仲孫調兵,欲合三州之力,吞下這股秦軍。
寧州的回信很快送到,周仲孫在信中表示,願意派出三千藤甲軍並八百夷軍。
不過,在信件末尾,周仲孫委婉的提醒桓石秀,此計固然不錯,實有幾分兇險。能成則罷,如果不成,漢中必當陷入危局,恐益州、寧州都不能免。
看過周仲孫的來信,明白對方的擔憂,桓石秀再次遣出飛騎,明白告知周刺使,此策已報於桓容,得桓容首肯。
知曉桓石秀不會在這件事上誆言,周仲孫再無顧慮之語。
休看周使君在寧、益兩州威名赫赫,提到周仲孫三個字,夷狄無不喪膽,嚴重些的,腿肚子都會發抖,偏偏一物降一物,對桓容無比信服。
只要桓容點頭的事,絕對是二話不說,嚴格執行。
不能說他是愚忠。
以周仲孫的性格為人,和這兩個字半點不搭邊。若是晉帝在位,雄踞兩州,手握重兵,據地自立都有可能。
如今甘為邊州刺使,疆土衛疆,唯一的解釋是,他足夠清醒。
清醒的知道,周氏能有今日,和桓容脫不開關係。以天子的手段,能讓他掌控兩州,家族復起,也能將他一夕打落塵埃。
尤其是見識過床弩和新式武車的威力,周仲孫更不敢生出他念。但凡是桓容的命令,他必會傾注全力,誰敢起刺,自己的兒子照樣狠抽,甚至抽得更重。
只不過,這一切有個前提:桓容始終手握大權。
如果哪一天,君權不敵臣權,建康重新走回東晉時的老路,周仲孫會做出什麼選擇,那就不好說了。
當然,以桓容的手段行事,這種可能微乎其微,幾乎不可能發生。
故而,周仲孫死心塌地的侍奉天子,鞠躬盡瘁,竭盡心力。
桓石秀故布疑陣,每日派人到秦軍大營邀戰,一為完善埋伏,二為等寧州援軍抵達。
可以說,他的打算都被張廉猜中。奈何秦軍採取保守之策,不知不覺間,任憑戰機從掌心溜走。
秦兵攻城之日,藤甲兵和夷兵早至襄陽。
襄陽城夜間點燃篝火,既是防備秦軍夜襲,也是阻止秦軍斥候靠近,順利迎大軍入城。
顧名思義,藤甲君的鎧甲武器都很特殊,十分擅長近戰搏殺。
夷軍不著鎧甲,跣足披髮,胸前掛有獸筋和獸牙製成的鏈子。首領頭戴野獸顱骨製成的骨盔,臨戰勇猛,悍不畏死。
之前交州謀反,周仲孫派去剿賊的軍隊中,就有這支夷軍。
夷軍甘願被驅使,概因被周仲孫的兇狠所懾。
自己不怕死,滅族怕不怕?
一刀砍死痛快?千刀颳了怕不怕?
各種各樣的手段,周刺使不介意逐一嘗試。
幾年下來,成效斐然。凡是臣服的夷狄,皆忠心不二,再不敢生出他念。
有了這支援軍,桓石秀更能從容布置。
秦軍號角聲響起,士卒推著攻城錘襲向城門。城頭鼓聲驟然變得急促,弩箭划過長空,嗡鳴聲中,飛過攻城錘,直擊成排的武車。
轟!
第一輛武車被擊中,車頂破碎,不過數息,竟有火焰熊熊燃起。
火星飛濺,落到乾燥的黃土之上,依舊燃了許久才告熄滅。
轟、轟、轟!
接連又是三聲,每有弩箭飛至,就有一輛武車被點燃。
普通士卒無法分辨,兩名隊主一眼就能認出,凡是被點燃的,都是從桓漢得來的武車!
究竟是湊巧,還是另有原因,眾人已經無暇去想。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這些武車怕是都要保不住了。
火光接連燃起,又有風力助燃,火星四濺,三十輛武車接連起火,根本無法撲滅。
“棄車。”秦玓在馬上觀戰,目睹武車起火的一幕,當機立斷,命士卒斬斷韁繩,放開拉車的駑馬。
“攻城!”
武車被燒,並不能阻擋秦軍攻城的步伐。
很快,攻城錘被推到城下,繩索牽引著巨木,狠狠砸向城門。
力道之大,外牆上的土皮開始簌簌飛落。
攻城錘後,有秦軍士卒扛著雲梯,如蟻群般涌往城下。
“放箭。”
桓石秀和桓石民都是披堅執銳,親自守在城頭。面對秦軍兇猛的攻勢,兩人不見如何緊張,先令弓兵放箭,隨後推下滾木,繼而澆落沸水。
一切的一切,都和固有的守城之策別無二致。的確給秦軍造成一定損傷,卻遠遠低於預期。
這樣的進展,讓秦玓產生懷疑,他之前的種種顧慮,莫非真是杞人憂天?
秦玓在城外,並不曉得城內情況。
襄陽城內重兵聚集,卻沒有一個婦孺老弱。
早在開戰之前,桓石秀就命散吏走訪城內,請來各家族老,言明其中厲害,請城內百姓讓出屋舍,名為安置援軍,實為設置埋伏。
說服族老,兼治所發下金銀谷麥補償,事情進行得十分順利。縱有反對之聲,也掀不起太大的風浪。
此時,城門後的一條條道路早被挖空,僅在上面架設條板,鋪有浮土。
人行其上,小心點自然無礙。如果是大隊的騎兵經過,有一個算一個,必定會陷入其中。
臨街的房舍貌似尋常,實則地下也被挖空,埋設床弩。
此外,另有一支騎兵提前出城,奔襲秦軍大營。
騎兵多為臣服桓漢的羌羯,馬術超群,箭術非凡。由禿髮孤的長子率領,攜帶裝有火油和火藥的陶罐,此戰不為殺人,只為燒毀秦軍輜重。
秦玓計劃以身為餌料,行攻打建康之計。
桓石秀比他更絕,將整座襄陽城變成一個大陷坑,誓要將這幾萬大軍一起埋入坑裡。
雖然城內被挖得不成樣子,戰後重建需要耗費不少財力人力,但是,能生擒這幾萬秦兵,甚至把秦玓留在襄陽,別說一座郡城,就是五座十座,照樣值得!
第三百二十章 生擒二
攻城持續整整一日,臨到傍晚, 西城門處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秦兵的喊殺聲清晰可聞。
“稟大都督, 襄陽西城門已破!”
部將飛馳來報,秦玓當即精神一振。
襄陽位於兩國邊境, 乃是戰略要地。漢軍兵力不及秦軍,終究是城高池深,易守難攻。
攻城之初, 秦玓做好鏖戰多日的準備。萬萬沒料到, 僅僅一日, 襄陽城西門就被攻破。
“伯考神機妙算,襄陽援軍果真未到!”
“大都督, 城門雖破, 戰局未定。桓石秀高世之才, 果決能斷, 前施疑兵之計,令我軍不能南進寸步。今雖破襄陽城門, 城內未必沒有布置, 不可不防。”
“再者, 天色漸暗, 理當鳴金收兵。然戰機難得, 放棄實非智舉。漢兵占據地利,我軍攻入城內,務必要謹慎, 以防不測。”
秦玓點點頭,採納張廉的建議,命騎兵衝鋒在前,步卒緊隨在後,前後支應。如果城內設有埋伏,亦能從容應對。
西城門下,攻城錘被移開,秦國騎兵如cháo水般沖入城內。
喊殺聲和戰鼓聲掩蓋了木板坍塌的鈍響,愈發昏暗的天色,也讓隊伍後的人看不清城門內究竟發生了什麼。
轟!
城頭丟下成排的滾木,砸斷數架雲梯。
攻上城頭的秦兵藉助天光,看到城內發生的情形,登時雙目圓睜,滿臉驚駭。顧不得自身安危,就要揚聲高喊,提醒沖向城內的同袍,城內有埋伏,莫要繼續向前。
結果剛喊了兩聲,腦後突然一痛,眼前發黑,撲通一聲就栽倒在了地上。
“綁起來。”
計策已成,藏在城牆內的藤甲兵和夷兵一擁而上,以絕對優勢的兵力,將攻上西城的秦兵團團包圍,壓根不懼砍在藤甲上的長刀,揮舞起長棍和鈍刀,一個接一個砸暈。
桓石民走到城牆邊,俯視塌陷的長街,看到陷在坑裡的秦兵,下令弓箭手:“放火箭。”
弓弦紛紛拉開,包裹著油布的箭矢如雨飛出,接連點燃街邊木屋。
噼啪聲中,火星四濺。
藏在屋內的引信被點燃,片刻後,只聽得一聲轟響,黑煙和塵土一併騰起,屋頂被熱浪掀翻。
濃煙中,一股刺鼻的氣味升騰,遇晚風吹過,瀰漫整條長街。
陷入坑內的騎兵不必說,距離十幾步外的步卒都開始打起噴嚏,雙眼流淚,眼前的景物都開始扭曲。
黑煙騰起時,埋伏在暗處的漢軍和青壯未得命令,暫時按兵不動,紛紛以布掩住口鼻,避免被煙氣熏到。確定入城的秦兵全部中招,聽到城頭鼓聲,方才一擁而上,扛起被炸開的門板和木樁,死死堵住城門缺口,將進攻的秦兵攔腰截斷。
缺口並未完全堵死,很快有武車從兩側推出,擋板張開,嗖嗖的破風聲中,將衝上前的秦軍逼退。
“快!”
一輛更大的武車推來,造型古怪,車身竟然包裹鐵皮。
武車停在缺口處,擋板升起,士卒拉動機關,三支樣式古怪的銅管探了出來。火把舉到管口前,機關再次拉動,三條火龍瞬息噴涌而出。
火焰炙熱,哪怕被熱氣燎到,眼眉鬍鬚都會被燒掉。
秦兵悍不畏死,戰場之上能帶傷搏殺。可面對這種從未見過的武器,不由得心生退意。
換成攻城錘同樣沒用。
無論鑿開城門的巨木,還是牽引巨木的粗繩,包括運送巨木的武車,都屬於易燃之物。
即便是戰爭經驗最豐富的將兵,也絕對不會想到,漢軍能制出噴火的武車。倉促之間,自然沒有合適的應對之策。
從秦軍攻破西城門,到陷阱發揮作用,漢軍扭轉戰況,短短不到半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