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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不及多言,三輛馬車已疾馳而來。
車後的護衛仍維持在百人左右,追擊的氐人突然加快速度,似終於意識到事情緊迫,要將馬車攔在境內。
“救命!”
見到停在邊境的騎兵,賀野斤故意推開車門,大聲呼救。
秦玒舉起右臂,命麾下勿要輕舉妄動。
“仆乃涼國舊臣。”見秦玒不上當,賀野斤狠狠咬牙,抓出被擊昏的世子夫人,高聲道,“世子為叛臣所害,我冒死將夫人救出!”
喊話間,氐人的弓箭驟雨般飛來,咄咄的釘在車上。
尋常馬車不比武車,車壁沒有夾層,最薄的地方能輕易被弓箭扎入。幾波箭雨之後,三輛馬車活生生成了刺蝟。
見秦玒仍不上前,賀野斤心中焦急,抓著身懷有孕的世子夫人,開始破口大罵,罵秦氏不仁不義,不講信用,身為涼國的盟友,此前諸多利用,此時卻見死不救。
“小人!jian徒!”
賀野斤越罵越起勁,被他抓住的賀野氏在顛簸中轉醒,看到眼前的情況,意識到前方是秦氏仆兵,顧不得自身安危,大聲道:“休要信他,他已投靠氐人!”
賀野氏的聲音沙啞,粗噶不似女子,顯然是傷到了嗓子。
每說出一個字,喉嚨間就如利刃划過一般,嘴角的傷口撕開,流下一線鮮紅。她全不在乎,奮力掙開賀野斤的手,大聲道:“世子已死!此間有詐……”
不等她喊完,氐人和護衛同時發難,箭矢如雨般飛向秦玒。
秦玒橫槍擋開箭雨,怒視賀野斤,怒道:“你背主?!”
面具被揭開,賀野斤乾脆不再演下去,一改憤怒的神色,將賀野氏提到身前,狡猾道:“是又如何?不妨告訴你,她是張寔之妻,腹中是張寔僅存的血脈。”
秦玒表情變了。
賀野斤得意大笑,“如何?秦氏許諾張寔護其血脈,如今人在眼前,你救是不救?若是沒膽,趁早夾起尾巴逃走,到時候,全天下都會知道秦氏不過一群無膽鼠輩,背信棄義,見死不救,哪配稱什麼英雄!”
“卑鄙!”幢主大聲罵道,不顧秦玒阻攔,徑直縱馬上前,越過邊境,沖向賀野斤的馬車。
仆兵均被帶動,除了秦玒的心腹部曲,一併隨幢主衝鋒。
“等等!”
秦玒神情驟變,不等聲音落下,又一陣箭雨從兩側飛來,衝鋒的仆兵未能靠近馬車,已倒下數十人。
原來,早有氐人埋伏在土丘之後,提前挖出暗道,並以朽木枯糙遮掩,斥候竟未能發現。
埋伏的氐人不下兩千,陸續躍出暗道,跨過邊界,將秦玒和部曲團團包圍。
“郎君,我等殿後,你快走!”
二十餘名部曲調轉馬頭,呈半圓形護住秦玒。
“走?一個都別想走!將你的人頭帶去,氐主必定許我高位!”
賀野斤沒見過秦玒,卻能推斷出他的身份。
此時此刻,正興奮得雙眼發紅,在車轅上大叫:“抓住他,死活不論!”
“郎君快走!”
情況危急,部曲來不及多說,乾脆以身為盾,不顧刺來的刀槍,一心沖開包圍,將秦玒送出去。
兩次衝鋒之後,部曲僅餘十一人,氐人的包圍仍是密不透風。
眼見部曲一個接一個戰死,敵人越逼越近,秦玒拉住戰馬,長槍斜指地面,槍桿緊貼肩後,幾乎同手臂呈一條直線。
“我乃秦氏子!”
五個字鏗鏘有力,穿透呼嘯的北風。
“馬革裹屍,戰死沙場,是為秦氏驕傲!死有何懼!”
“懼”字出口,秦玒猛地一拉韁繩,戰馬長嘶,揚起前蹄,人立而起。
馬上小將一身玄甲,眸光如電,渾身煞氣盈然,長槍所指,足令人膽顫心寒。
“殺!”
馬蹄落下,狠狠踹在氐人胸口,骨裂聲清晰可聞。
長槍過處,血光飛濺,氐人一個接一個倒下。躺在地上,看到凌空踏下的馬蹄,甚至來不及發出慘叫,便被踩碎骨頭,一命嗚呼。
“殺!”
槍身很快被鮮血染紅,秦玒身邊的部曲越來越少,終至一個不剩。
落入陷阱的仆兵猶在衝殺,不顧一切的想要衝回秦玒身邊。
幢主斬殺兩名氐人,終於破開防線,撕開一個缺口,大叫道:“郎君!這邊!”
秦玒聞聲調轉馬頭,奮力同幢主匯合。
兩人背靠背,使出全力禦敵,倒在馬下的氐人越來越多。
賀野斤看得焦急,大喊大叫:“放箭,為何不放箭?!”
一名氐人將官策馬上前,輕蔑的掃他一眼,冷哼一聲,“你懂什麼。”
賀野斤氣結。
“區區一個幢主,安敢如此無禮!”他好歹曾為涼國高官,又被王猛“賞識”,如何能忍下這口氣。
“一個背主叛族之人,在老子面前擺什麼威風,呸!”
氐人將官絲毫不給賀野斤面子。
他奉命執行計劃,設伏狙殺秦氏仆兵,不代表他願意給這個小人好臉。
胡人天性悍勇,時常一言不合,就會在臣服之後舉兵反叛。沒有叛過幾次,都不好意思說部落強悍。但無論如何,背叛他人可以,陷害出身的部落絕對不行。
如果賀野斤僅是背叛涼國,氐人還不會這般態度。可他不只毒殺舊主,害死昔日同僚,更背叛族人,使得賀野部被滅,這樣的行為實在令人不齒。
氐人視秦氏為勁敵,卻也佩服後者。
這是崇尚強者的天性使然,更是對勇士的尊重!
反觀賀野斤,十足十的無恥小人,不是王猛說他還有用,特別派人加以保護,別說高官厚祿,人頭早被憤怒的西域胡取走。
“他是勇者,理應受到勇者的待遇!”
氐人將官越過馬車,只留給賀野斤一個背影。嘴裡沒有明說,態度卻十分明確:如你這樣的鬼蜮之輩,不配在此指手畫腳!
賀野斤滿臉漲紅,羞憤不已。
賀野氏面帶冷嘲,抹去嘴角的鮮血,啞聲道:“賀野斤,我早說過,你不會有好下場!背叛族人,你必定不得好死!”
“閉嘴!”
賀野斤惱羞成怒,狠狠將她推到車下。
賀野氏咬住嘴唇,任憑肩膀被撞碎,雙手牢牢護住腰腹。
可惜,在落地的剎那,腹部仍傳來一陣絞痛。感受到一陣溫熱的濕意,賀野氏咬碎下唇,手指蘸血,在額前畫出一個詭異的符號。
“賀野斤,我不求轉生,只求生生世世變作厲鬼,吞吃你的血肉,撕碎你的靈魂!”
發出最後一句詛咒,賀野氏氣絕身亡,雙目圓整,身下長裙被鮮血染成暗紅。
賀野斤跌倒在車轅上,剎那間面無人色。
戰場中,秦玒用力挑飛一個氐人,眼見要衝出包圍,忽有冷風自身後襲來。
秦玒閃避不及,刀鋒過處,半條手臂跌落在地。傷口處血如泉涌,眨眼之間,半身被鮮血染紅。
“為何?”
秦玒忍住劇痛,不可置信的看向偷襲之人。
方才並肩作戰,現下竟舉刀相向!
“為何?”幢主冷笑道,“當初我父兄被羌賊所害,為報仇,我才投身秦氏塢堡!”
“這些年來,我為塢堡衝鋒陷陣,不顧性命的陣前拼殺,堡主早知我與羌賊的仇恨,就該助我報仇!結果呢?為了稱王,他竟招攬羌胡!”
“昔日的敵人,如今搖身一變,竟成了秦王麾下的仆兵!”
“何等可笑!”
“秦氏不仁,就休怪我不義!”
“本該是秦瑒的人頭,如今換成你,雖說只是個庶子,一樣能讓王出丞相滿意!”
說話間,幢主再次舉刀,就要取秦玒性命。
噍——
一聲鷹鳴忽自頭頂響起。
氐人不覺端地,幢主卻是心頭一凜。
噍——
鷹鳴聲再起,巨大的金雕自天空直撲而下,鋒利的腳爪對準幢主,有力的雙翼帶起冷風,一擊之後,立即振翅飛起。
“啊!我的眼睛!”
幢主大聲慘叫,雙手捂在眼前,濃稠的鮮血不斷從指fèng間溢出。
噍——
伴著鳴叫聲,兩顆破碎的眼球被丟到地上,正好砸在幢主馬前。
秦玒失血過多,意識已經變得模糊。見到這一幕,仍是咧開嘴角,發出一陣暢快的大笑。
“好!”
天空中,金雕和黑鷹盤旋高鳴,避開氐人的箭矢,抓住時機就會俯衝而下,用利爪和尖喙發起致命的攻擊。
五六個氐人相繼中招,或是捂住雙眼,或是按住耳朵,不斷的慘叫哀嚎。
一陣奔雷聲驟然響起。
循聲望去,氐人俱是一驚。
黑色的騎兵仿如洪流,正自地平線出席捲而來。距離百步遠,騎兵變換隊形,橫托長刀,猛然衝進了包圍圈。
刀戈聲驟起,刀鋒劃開皮甲,斬斷長矛,慘叫聲不絕於耳。
氐人措手不及,一個照面就留下幾十具屍體。
“阿兄!”
秦玸和秦玦分別率領一隊騎兵,拼命殺開血路,踩著氐人的屍首衝到秦玒面前。
兩人帶來的騎兵足有一千,雖少於敵人數量,但氣勢更盛,殺意更重。見到倒在血泊中的同袍,秦氏仆兵赤紅雙眼,發瘋般沖向敵人,猶如發狂的狼群。
秦玒失去半條手臂,只能用雙腿夾緊馬腹,單手按住傷口,強撐著沒有落馬。
氐人懾於他的氣勢,一時竟不敢上前。
直到秦玸和秦玦殺到跟前,秦玒才放心倒下,身體伏在馬背上,很快失去意識。
“阿兄!”
三人都是劉媵所生,因年歲相差不大,幼時感情最好。
今見秦玒失去半臂,渾身染血,生死不知,秦玦和秦玸悲憤交加,心知不能耽擱,立即一人護住兄長,一人打出唿哨。
秦氏仆兵攻勢更加凌厲,千人合成一隊,左衝右突之下,將氐人殺得丟盔棄甲,狼奔豕突,互相踩踏。甚至有人為了活命,砍殺跑在前面的同袍。
氐人再兇悍,終究是血肉之軀。
一人轉身逃跑,很容易帶走十人乃至百人。
氐人將領砍殺兩個逃兵,半點沒有用處,眼見兵敗如山倒,實在無可挽回,只能狠狠咬牙,下令撤退。
事實上,沒有這道命令,氐人也無心再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