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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兩位叔父的來信,桓容眼睛一亮。
對啊!
如果能從叔父處找到“突破口”,還愁兄弟不肯給人?
不過, 信要怎麼寫?
撐著下巴敲著桌面,桓容思來想去,始終想不出太好的辦法。視線不經意掃過桌上的一盤炸糕,一念閃過腦海,登時有了主意。
炸糕是長樂宮送來,表面蘇脆,內里綿軟,夾著香甜的豆餡,味道極是不錯。
由炸糕想到長樂宮,思及長樂宮自然會想到親娘和阿姨。他不曉得如何向叔父解釋,或許親娘會有辦法?
想到這裡,桓容再也坐不住,起身就要擺駕長樂宮。
剛剛走出殿門,意外遇見入宮請安的袁峰。
“陛下。”
袁峰已是舞象之年,似生機勃勃的小白楊,修長挺拔,俊秀非凡。
看著深衣玉帶,眉飛入鬢,目如點漆的英俊少年,桓容不免感嘆時光匆匆,似流水一般。不經意從指間滑過,回過神來,四頭身已長成俊秀少年,
桓容邁下石階,笑道:“可去見過太后?”
“回陛下,臣已見過太后。”
見袁峰仍是一板一眼,規矩更勝早年,桓容不禁挑眉,道:“定親一事,太后同你說了?”
聽聞此言,英俊少年終於破功,耳根染上緋紅。
“回陛下,臣已得知。”
“如何?”桓容站在石階前,示意袁峰走近些,故意壓低聲音,笑道,“聽阿豹說,你日前守在殷尚書府前,想見見殷氏女郎,差點被人家兄長誤會?”
袁峰臉色更紅,再維持不住嚴肅。
“殿下看到了?”
“看到了。”桓容點頭,樂於見袁峰破功,繼續道,“不只是阿豹,阿寶都看得真切。”
袁峰僵在當場。
“前些日子,阿兄從海上回來,帶回不少新奇玩意。阿豹兩個整日都在念著,尋到機會就往宮外跑。那日碰巧經過,認出你府上的馬車,一時好奇就跟了上去。”
接下來的事,不用仔細說,兩人都是心知肚明。
袁峰嘴巴開合,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少年慕艾,用不著不好意思。”桓容拍了拍袁峰的肩膀,聲音壓得更低,“這次看清了沒有?如果沒有,請阿母召女郎入宮……”
“阿兄!”
袁峰已然頭頂冒煙,再顧不得規矩,開口攔住桓容。
不想桓容大笑出聲,手更加用力,“這才對嘛,十幾歲的年紀,整天板著臉實在不像話。昨日朝會之後,見到殷尚書,話里話外都是嫌棄你太古板。想要抱得美人歸,總要給長輩留給好印象不是?”
同袁峰定親的,是陳郡殷氏的女郎。
說起陳郡殷氏,早年間也有一段官司。
桓容未出仕時,受謝玄相邀,初次參加曲水流觴,被庾攸之和殷氏六娘聯手設局,差點當眾出醜,成為士族間的笑柄。
時過境遷,往事乘風,庾氏家族敗落,有子弟在朝為官,以才幹得以升遷,聲勢終不比早年。想要再為上層士族接納,還需不少努力。
殷六娘至今未嫁,常年在道觀修行,漸漸不再被人提起。
殷氏父子均在朝為官,頗有建樹。
袁峰未來的泰山是殷康次子殷仲文,嫡妻是桓容的庶姊,桓大司馬的親閨女。
當年背家譜時,桓容也曾感嘆桓大司馬的強勢。
桓氏身為兵家子,本不為頂級高門接納。桓大司馬無法為兒子娶來王謝女郎,乾脆反其道而行,強勢到底,將女兒嫁過去。
桓容的長姊嫁入太原王氏,夫君雖然沒有太大才幹,好歹是王坦之的親子,說去出就很高大上。
二姊嫁入琅琊王氏,雖與王獻之和王彪之別支,到底為一郡太守之子。加上這個庶姊投了李夫人的眼緣,受過不少指點,嫁入夫家之後,數年來夫妻和睦,極少發生口舌。
至於嫁入殷氏的三姊,桓容的印象並不深。
早在他外傅之前,對方已因病過逝,身下未留一兒半女。喪期之後,殷仲文另聘周氏女,即是桓禕的老丈人——周處的侄女。
乍看這張關係網,多少都會有點眼暈。
仔細描畫一番,則會發現,僑姓、吳姓、士族高門、宗室外戚、當朝權臣,無論崇尚玄學、尊奉儒家還是出身兵家,俱都身在網中。
隨意畫出一條線,就能牽出數個線頭,織出各種各樣的關係網。
袁峰祖籍陳君陽夏,前朝時,家族曾經盛及一時。後因袁真父子踞壽陽謀反,家族勢力敗落。於桓容建制稱帝之後,才有了復起的跡象。
只不過,以如今的陳郡袁氏,同王謝這樣的高門結親並不現實。
縱然有天子青睞,家族根基依舊是士族聯姻的重要參考。加上袁峰兵家子出身,不遵儒道,一心跟著先生學習法家,同多數高門也談不到一處。
即便愛好其才,想要聯姻,嫁過來的未必是嫡支女郎。
並非是輕視,而是常例如此。
結親講究門當戶對,妻族過於強勢,對袁峰而言未必是好事。
綜合多種考量,南康公主做主,為他選定了殷氏女郎。
一來,殷氏祖籍同在陳郡,同袁氏頗具淵源,前朝時互為姻親,彼此關係密切;二來,殷康父子正得朝廷重用,殷仲文的原配出自桓氏,繼妻出身周氏,同桓容的關係自不必說。
再有一點,南康公主見過殷氏女郎,對其頗為滿意。
借宮宴之日,安排袁峰同女郎當面,雖只是匆匆一面,少年已埋下心思。如若不然,也不會趕在重陽節當日,駕車在殷康府前來迴轉悠,就為見一見出府遊玩的女郎。
“若是想見女郎,大方遞上拜帖,殷氏自不會拒之門外。莫要再如此莽撞,使人誤會。”
調侃一番,桓容收起玩笑之心,語重心長道:“貴在心誠,可知此言含義?”
袁峰很是聰明,不用桓容多言,就知其話中提點。
回想當日,自己的確是行為不妥。如果提前送上拜帖,明言同殷氏兄妹登高賞秋,哪會出這樣的笑話。
被未來的妻兄誤會,實在不是件好事。想要扭轉印象,必要費不少心思。
見袁峰明白過來,桓容笑著點了點頭。
誰沒有年少衝動的時候?
難得見少年不循規矩,行莽撞之舉,倒也算得新奇。等到袁峰日後有了兒女,是否該找個機會,給他們講講其父當年的豐功偉績?
幾個縮小的四頭身並排坐,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大人一般,滿臉都是驚訝,著實是可愛又可樂。
想著想著,桓容不由得笑出聲音。
“阿兄?”
“沒事。”
桓容單手握拳,抵在唇邊咳嗽一聲。
這事終歸只能想想。
畢竟時代不同,後世來說無傷大雅的玩笑,今時今日卻不能開,必須壓在心裡。實在憋不住,就只能關起來門來,沒事自己偷著樂。
不提婚事,袁峰很快恢復“正常”,提起來見桓容的主要目的。
“遊學?”桓容詫異,“之前不是去過?”
“之前是去揚州,這一次,先生決定去寧州。如時間來得及,還會往交州一行。”
聽到此言,桓容下意識皺眉。
袁峰去揚州,他沒有任何意見。那裡是士族的大本營,大儒聚集,文風鼎盛。一塊板磚砸下,說不定就能砸到某個名士。
此前袁峰隨師遊學,陸續拜訪多位飽學之士,獲益匪淺,更在治水上有所得。日前呈上條陳,內容頗具見地,很得幾位大佬讚譽。
若是單去寧州,桓容也不會有太多擔心。
周仲孫領寧、益兩州刺使,積威甚深。
鄰近蠻夷被他收拾得沒脾氣,偶爾有挑刺冒頭的,很快就被一刀咔嚓,壓根掀不起多大的風浪。
加上朝廷實行的政策,以及天子和桓氏家族手中的力量,只要桓容不倒,周仲孫就會安心的守著邊境,為桓漢盡心盡力。
打個不太恰當的比喻,說是鎮山太歲也不為過。
袁峰在桓容身邊長大,少有才學之名,周仲孫必定會設法結好,派人多加保護。
再則,寧州正興建第二座學院,依照范寧和桓秘的意思,必要從建康請先生過去。附近的郡縣都得消息,沿途安全無需多慮。
讓桓容提心的是交州。
交州叛亂早平,如今的州刺使對朝廷忠心耿耿,對袁峰不會有任何敵意。
但州內經戰禍不久,數月前尚有餘孽生事,幾座重要的郡城都是百廢待興,袁峰這時過去,桓容實在是不放心。
看出桓容的疑慮,袁峰正色道:“陛下舞象之年征戰沙場,生擒鮮卑中山王,立下赫赫戰功。臣今已元服,不過是往邊州遊學,未有群敵環伺,未有刀鋒在側,陛下何須擔憂?”
“交州並非善地。”桓容嘆息道。
“臣知。”袁峰正色道,“臣生於膏粱錦繡,卻非長於安樂太平。文章繁華固然不錯,但是,臣要學的遠不只如此。”
說到這裡,袁峰拱手,肅然道:“請阿兄允許。”
不是“陛下”而是“阿兄”,足見少年決心。
“好吧。”桓容深吸一口氣,緩緩呼出,忽然有種我家有子初長成的感慨。
以今世的年紀,他不可能有袁峰這麼大的兒子。但就感情而言,不亞於親生血脈。
“一路之上必要小心,切記帶上部曲。”
“謝陛下!”
“朕很傷心啊。”桓容突然板起面孔,沉聲道。
“陛下?”袁峰面露不解。
桓容繼續板著臉,更做捧心狀。
“……阿兄?”袁峰似明白什麼,試著改口。
“嗯。”桓容收起嚴肅,舒展表情,用力按住袁峰的肩膀,“這才對。”
少年登時無語。
送走袁峰,桓容繼續擺駕長樂宮。
行至宮門前,又遇上一個熟人。
“阿兄?”
乍見一身道袍,開始蓄鬚的桓歆,桓容差點沒認出來。
長相依舊沒變,眼神和氣質卻已截然不同。
少去幾分鑽營,多出些許淡然。
見桓容面帶驚訝,桓歆微微一笑,宣一聲道號,道:“許久不見,陛下安泰。”
說話間,有長樂宮宦者出宮門來請。
見桓容和桓歆碰到一起,宦者腳步一頓,不由得現出幾分詫異。很快反應過來,向桓容行禮,言南康公主和李夫人都在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