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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完這一切,已是五月初。

    經歷一場叛亂,長安朝廷極度缺人,各地舉賢入朝,亦有大半官職空缺。

    不提其他,單是三省就有太大的缺口,許多謀士被趕鴨子上架,暫代官職處理朝政。撐過這段最艱難的時期,朝廷總能得到補充,脫離無人可用的窘迫境地。

    為何不召各州刺使和太守歸京?

    真這麼幹了,朝廷勉強能走上正軌,卻會引出更大的亂子。

    無他,鎮守地方的大佬離開,留下的位置誰來填補?

    再者言,長安戰亂剛平,此時召各地刺使入京,必定有人心生疑慮,以為秦氏兄弟不信任西河舊部,打算明升暗降,藉機削弱各人手中的權利。

    不能怪人心多疑,實在是夏侯氏開了個壞頭。

    夏侯氏追隨秦氏數年,予世人的印象始終是忠心耿耿。這樣的家族都能造反,逼死追隨多年的舊主,秦氏還能相信誰?

    君臣互不信任,民間必會流言紛紛。長此以往,王朝的根基恐將動搖。

    自漢末以來,一代而亡的政權並不鮮見。尤其是戰火叢生的北方,動輒滅國,都城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對此,秦璟也沒有太好的辦法。

    夏侯氏叛亂雖平,留下的隱患著實不小,短期難以消弭。又有唐公洛的例子在前,眾人心思難定,短短一個月期間,竟有五郡太守掛印,有的甚至舉家南逃。

    這些人要麼同夏侯氏等人有舊,要麼就是在夏侯鵬起兵時做壁上觀。雖沒有實際參與叛亂,卻也沒有旗幟鮮明的站在朝廷一邊。有的還曾暗中資助夏侯氏,為其送糧送錢。

    說白了,從犯不足,幫凶有餘。

    秦璟兵入長安,反賊盡數伏誅。擔心秦氏兄弟翻舊帳,一家老小都要遭殃,不儘速南逃更待何時?

    問題在於,他們有意投靠桓漢,桓漢卻未必肯收。

    “朕的確求才若渴,但是,不是什麼‘才’朕都會收。”

    桓容撂下這句話,無異於是關上大門,斷絕這些人的南投之路。

    如唐公洛這般,桓容自是敞開大門,來一個收一個,陸續加以重用。對於這些兩面三刀,愛好騎牆,沒有半點忠心信義之人,必定伸腳踹回去,用足十成力氣。

    “官家有旨,凡南逃的北地官員,查明實情,同長安叛亂有關,一概不許入境。”

    這個時候南逃,不是心中有鬼才怪。

    如果真的忠於秦氏,得知秦璟入長安,該拊掌慶賀才是。不慶祝且罷,反而掛印離去,拖家帶口往南邊跑,明顯和秦氏不是一路。

    對於桓容的這個決定,建康朝廷有不同的聲音。

    多數人支持天子,也有少數人以為不該將事做絕。

    這些人舉家南逃,必定同秦氏徹底決裂。借他們之口,可以對長安有更多了解,今後說不定有更大的用處。

    “此言差矣。”

    不用桓容開口,賈秉慢悠悠開口,“此等無信無義之徒,今日能叛長安,何言他日不會叛建康?”

    如果是仰慕桓漢之名,真心投靠,留下亦是無妨。

    這些人的本意卻是保命。

    與其冒著和秦氏立刻開戰的風險留下他們,不如直接攆走,還能賣長安一個人情。

    為統一南北,長安建康早晚要開戰。

    兩國開戰,該是鑼對鑼、鼓對鼓,正經擺開架勢。如果因為這些鬼蜮小人起爭端,實在是得不償失。

    如果被有心人挑撥,將建康同夏侯氏謀反扯上關係,使得天子背上污名,冤不冤?

    賈秉三言兩語將事情挑明,之前反對的文武全部啞火。

    桓容坐在龍椅上,表情十分嚴肅,似是一心聽取群臣意見,事實上正一心二用,中途開始走神。

    日前從北邊傳回消息,進入五月,北地依舊少雨,幽州和并州又有大旱和蝗災的跡象。並且,秦璟帶兵返回出長安,秦玓暫時離開三韓,邊境出現空虛,烏孫、高車幾部和殘存的高句麗勢力又有些蠢蠢欲動。

    今年的北邊註定不太平。

    他該怎麼做?

    藉機北上,還是……

    桓容越想越深,眉心越蹙越緊。冕冠垂下的旒珠輕輕晃動,神情愈發顯得嚴肅。

    哪怕不是故意,見到這樣的天子,文武群臣都不免感到壓力。尤其是之前出言的幾名侍郎少卿,此刻都是臉色微變,頗有幾分惴惴不安。

    退朝之後,桓容回到內殿,換下袞服,摘去冕冠。換上長袍玉帶,用過一盞茶湯,信步走出殿門,打算到廊下吹吹風,理清一下思緒。

    走著走著,迎面遇上剛剛拜見過太后,正要離開的司馬道福和王法慧。

    見到桓容,兩人福身行禮。

    “陛下這是要去長樂宮?”

    司馬道福時常入宮,遇上桓容不是一次兩次。

    早年間清瘦的少年,如今已經長成,鳳骨龍姿,鵠峙鸞停。每次見到桓容,司馬道福都難掩眼底的驚艷,免不得要多看幾眼。

    好在她曉得分寸,並未有什麼出格的舉動。

    實事求是的講,司馬道福絕沒有什麼旁的心思,不過是和建康城的女郎一樣,見到美郎君,駐足“觀賞”而已。

    桓容笑了笑,簡單寒暄兩句,徑直往長樂宮行去。

    目送他的背影,司馬道福發出一聲嘆息,被王法慧輕輕推了推,愣了一下,旋即搖頭失笑。

    “怎麼,官家不美?”司馬道福挑眉笑道,“每次官家出宮,建康城都是好一陣熱鬧。難得有機會,自然要多看上兩眼,免得今後後悔。”

    王法慧不知該說些什麼,乾脆什麼都沒說。

    但她必須承認,司馬道福有一點說得沒錯,每次桓容露面,在建康城都會引起“轟動”。

    今年上巳節,桓容興致起來,喬裝出宮,跑去青溪里參加曲水流觴,如今仍為人津津樂道。

    正巧謝玄從西域歸來,王獻之和桓伊等人都在,一曲新笛,幾幅新字,數篇新詩,美景引人驚嘆,才情暈染春日時光。

    潺潺溪水中,荷葉托著羽觴輕晃,舞者踩著古調,腰肢款擺,水袖輕揚,在悠揚的曲聲中醉了歲月,纏綿了風情。

    謝家玉樹,王家郎君。

    俊逸瀟灑,不羈狂放。

    桓容身在其間,做不得新詩,連飲數觴,終是揮筆寫下一行字,引眾人爭相觀瞧,沉默少許,慡朗的笑聲直衝雲霄。

    原來,桓容筆下的仍是詠春的詩句,一樣出自詩經,同數年前受謝玄相邀,初次參加曲水流觴時一般無二。

    “陛下的字又進益不少,只是詩才還需磨練。”

    面對王獻之的調侃,桓容微微一笑,舉起羽觴一飲而盡。

    “子敬所言極是,我認罰就是。”

    臨近傍晚,托著羽觴的荷葉早順水流走,不見蹤影。各家郎君盡興而歸,結伴離開青溪里。

    穿過籬門,經過秦淮河岸,岸邊垂柳依依,河中行船穿梭而過,幾艘大船上彩燈高掛,隱隱傳出樂聲。

    遇到車駕出現,等候已久的小娘子們挽手而歌,絹花彩帕如雨。

    有絹花落於水中,在晚風中輕輕搖盪,伴著水波流淌,載浮載沉,結成朦朧的彩影。

    那一日,桓容借著酒興擊節而歌,各家郎君紛紛應和。

    清涼的晚風中,鬢髮輕揚,長袖鼓起。

    歌聲悠揚,郎君俊逸灑脫,飄然如仙。

    其結果,車駕足足困在河邊一個多時辰,不是桓禕“救駕”及時,估計再過一個時辰都沒法脫身。

    回宮之後,桓容開始反省。

    瀟灑固然好,可也要分時候。恣意太過的結果,就是被小娘子們的熱情淹沒。

    從今往後,行事必須謹慎。

    上巳節後,北地的情報不斷送回,長安的局勢一日緊張過一日,兩國邊境也有些不太平。桓容再無心思宴飲,一心撲在朝政之上。

    讓他沒想到的是,長安叛亂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夏侯氏雖平,戰爭的陰影卻沒有徹底消失。稍有不慎,戰火又會熊熊燃起。

    縱然不會回到群雄割據的地面,邊境也不會如之前太平。

    他該怎麼做?

    於情於理,身為一國之君,他都該抓住時機,揮師北上,完成中原一統。

    可是……

    桓容忽然停住腳步,眺望碧藍的天空,許久一動不動。忽有冷風平地而起,鼓起玄色衣袖,颯颯作響。

    第三百零二章 語出驚人

    太元七年,五月

    秦氏兄弟帶兵攻入長安, 戰亂平息, 反賊夏侯氏、王氏、周氏盡數伏誅。從賊之人依罪狀懲處, 或斬於法場,或流千里戍邊。

    懲治過罪人, 城內坊市重開,人群穿梭其間,商隊恢復往來, 店鋪陸續掛起幌子, 恢復往日熱鬧。

    四城之內, 遭遇火焚的痕跡猶在。

    倒塌的房屋被清理,新屋立在舊址之上, 百姓重歸家園, 青壯運送木料, 婦人忙裡忙外, 孩童追逐打鬧,街頭巷尾開始有了歡聲笑語。

    秦策停靈結束, 歸葬西河祖地, 諡號武烈皇帝。

    馮氏和趙氏追封淑儀, 隨葬先帝。

    秦璟兄弟親自護送棺槨, 秦玖秦鉞父子出城五十里相迎。秦瑒、秦玦、秦玸等聞訊, 僅帶百餘護衛,急匆匆動身,趕往西河奔喪。

    入葬當日, 天空陰雲密布,狂風平地而起,飛沙走石,吹得人睜不開雙眼。

    然而,烏雲盤踞頭頂良久,自始至終沒有半滴雨水落下。

    西河百姓追念秦策早年功績,感念秦氏恩德,家家掛起白幡,人人縞素加身。送靈當日,天未亮就候在路邊,等著送秦策最後一程。

    秦氏兄弟送靈出城,秦玖在前,秦瑒、秦玓、秦璟等分立於左右。棺槨之後有部曲護衛,皆著玄色皮甲,臂間纏繞白布。

    隊伍經過時,百姓齊齊跪送,抑制不住悲痛,哭聲震天。哭聲中,有人大罵逆賊該死,都該千刀萬剮,以慰秦策在天之靈。

    西河祖地是歷代秦氏家主和兒郎埋骨之所。自秦氏塢堡創建以來,不知埋葬多少英靈。

    秦策依祖制歸葬,並不循帝王禮儀。

    在他的墓室內,留有皇后的位置。馮氏和趙氏雖然陪葬,卻不能進入主墓室,而是葬入左側耳室。右側空空蕩蕩,是劉淑妃的身後之地。

    葬禮之後,秦氏兄弟難得齊聚。

    歷經數年,彼此難得一聚。再見時,早已是物是人非,兄弟幾人都是一番唏噓。

    “想當年,我在這棵樹下練刀……”

    秦玓站在一棵老樹下,用了拍了拍樹幹,試著尋找幼時留在樹幹上的刀痕,可惜找來找去,始終是遍尋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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