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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了?
是啊,老了。
“我聽阿姊的。”
“好。”趙氏點點頭,將竹簡遞給周氏,道,“你比我識字多,字也比我好,書信你來寫。”
知曉這是趙氏給自己的機會,周氏心懷感激,用力點了點頭。
“再則,掌管王府膳食和藥房的是哪個,你要心中有數。”趙氏繼續道,“膳食那裡安排妥當,藥房處我不好太多插手,你不是有個旁支族妹嫁進錢氏,如有空閒,無妨請她過府坐上片刻。”
錢氏算不上豪強,仗著出身西河,又早早投靠秦氏,方在朝中有一定地位。
其兄弟三人,一人在朝為官,一人掌管田產,餘下一人則往來南北市貨,生意做得不小,同幽州亦有往來。
秦王府的珍惜藥材,有部分就是錢氏奉上。
之前徹查劉夫人所用湯藥,唯錢氏送來的藥材未出半點差錯。其後,更借錢氏的手段和人脈,才將于氏庇護的醫者揪了出來。
如今,劉夫人和劉媵遠在長安,有些事不能親自動手,趙氏和周氏正好代為行事。
請錢氏女眷過府就是第一步。
趙氏和周氏的談話僅提于氏,並未提及同樣被滅門的楊氏。
事實上,比起前者,後者的遭遇並沒好到哪裡去。但有於忌這個靶子在,楊氏所行甚至稱得上低調,無論前朝還是後宅,提出所謂的“教訓”,于氏首當其衝,楊氏多會被直接忽略。
不管眾人如何議論,滿朝文武當面是不是會臉色發青,秦璟的行事作風始終沒有半點改變,下手果決兇狠,著實令人膽寒。
每次朝議之後,秦璟都會出城前往大營,點幾百騎兵往郊外巡視,不出兩日就抓到一股“流匪”,搜出大量的藏金和糧食。
匪徒被綁在馬後,一路拖著進城,早已經沒了人樣。
有還剩一口氣的,見到城門守衛似有話說,不承想百姓聞訊趕來,洶湧的人cháo立刻將守城的士卒擠到一邊。
“賊寇該死!”
人群之中,不知是誰一聲大喊,隨之拋來數塊石子。
常居北地的百姓一恨胡寇,二恨流匪。前者是為外族,後者既有胡人也有漢人,論起種種惡行,無不讓人咬牙切齒!
群情激憤之下,石塊和木棍如雨飛來,還夾著破爛的糙履,砸得匪徒連聲慘叫,最後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竟被活活砸死。
“公子今除此害,實是大快人心!”
“有四公子在,何人敢犯西河?!”
秦璟策馬行過,人群自然讓開一條道路,舉目仰視玄色身影,表情中儘是感激讚嘆,甚至有幾分崇拜和狂熱。
人群之外,靠街邊停靠一輛牛車,車身沒有任何標誌,看不出是否為朝中官員。
數名身著短袍的漢子護衛在牛車左右,皆臉色黑沉。看著已辨別不出人樣的“匪徒”,更是牙關緊咬,拳頭握緊,額頭鼓起一道道青筋。
牛車中響起一陣模糊的話聲,漢子領命,正要無聲退走。忽見秦璟拉住韁繩,側過頭,目光徑直望了過來。
漢子登時一驚,下意識移動腳步,擋在牛車之前。
秦璟挑了下眉,收回目光,繼續前行。跟在他身後的染虎卻是咧嘴一笑,朝著漢子比了比手指,用力划過頸項。
秦璟率兵返回王府,喧鬧聲逐漸消失,百姓也陸續散去。地上留下幾灘肉泥,很快被巡城的士卒清理乾淨,丟出城外。
牛車離開長街,驅車的漢子依舊臉色難看。
西河城是什麼地方?
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這裡在為匪做盜。這些所謂的匪徒,真實身份和賊寇半點不沾邊,都是為豪強看守藏寶和糧倉的忠僕!
漢末烽火四起,北地少有安寧之日。
能在戰火中生存,並將家族維繫至今,必會有相當的保命手段。
秦氏先滅慕容鮮卑,又一戰拿下長安,大有統一中原之勢。留在北方的豪強紛紛來投,多看好秦氏今後的發展。
然而,秦氏終究沒有站上頂峰,各家不可能不為自己留一條後路。獻出的真金白銀只是少部分,藏起來的才是大頭。
秦璟連續幾日出城,查出的藏金地不下五處。
換做旁人未必如此輕鬆,但有染虎這些胡騎在,深埋地底照樣能挖出來。
只不過,秦璟沒有將事情做絕,僅取一處藏寶,並以“匪徒”為名,並沒有將背後的豪強牽扯進去。
可蓋子揭開,以秦策的手段,未必不能查出背後的關竅。
到了那時,想必會有一場好戲。
秦璟不耐煩和這些人周旋,他已經看明白,秦策行事不同往昔,繼續這樣下去,不可能將來投之人徹底壓服,甚至會在內部鬧出亂子,繼而一發不可收拾。
以德服人行不通,乾脆換一種方法。
震懾,殺戮!
所謂的名聲不值一金,從他離開長安時就已下定了決心。
“將軍,秦王有召。”
秦璟剛剛回府,就得秦策召喚。顯然,城中之事已經傳入他的耳中。
“知道了。”摘下頭盔,解開臂甲,秦璟隨手扔出馬鞭,被部曲接個正著。
“我稍後就去。”
“諾!”
健仆退下後,秦璟利落的除下鎧甲,簡單洗沐之後,換上玄色深衣。
走過廊下時,聽到一聲響亮的鷹鳴,看到盤旋在半空的蒼鷹,周身的煞氣頓時少去幾分。
打了聲呼哨,秦璟舉起左臂,接住飛落的蒼鷹。隨意撫過鷹羽,解下鷹腿上的竹管,看到熟悉的字跡,剎那間似冰雪融化,嘴角終於現出一絲笑紋。
建康
時入九月,天氣依舊悶熱,半點不見秋涼。
桓容入主太極殿,南康公主和李夫人也搬入台城。
王太后和褚太后本該移入青溪里,前者居司馬昱舊宅,現為司馬曜府邸。後者另闢居處,享先帝后妃供養。
現在的司馬曜空有王爵,論起生活水準,怕還比不上降為侯的司馬道子。和託庇於桓氏的司馬道福更是不能比。
念及兩位太后高瞻遠矚,同南康公主定約,族人方才有了前程,兩家家主彼此書信,一番商議之後,同時上表,請將王太后和褚太后接到家中奉養。
此事沒有先例,朝中不免議論紛紛。
最終,桓容力排眾議,許兩家所請。
聖旨一下,更如定心丸一般,讓兩家徹底體會到,新帝言出必行,種種承諾絕非虛言。只要有真才實學,自家子弟必有出頭之日。
雖說有很大可能離開建康,出仕邊界乃至西域,但有機會總比沒有強。看看被養起來的司馬氏,難道都想做這樣的廢物?
為了家族的未來,王氏和褚氏家主痛下決心,嚴令族中子弟不許整日清談,更不許有事沒事就捧著老莊要養生求仙。
簡言之,都給老子認清現實,回到世俗中來!
不肯為家族出力?
統統沒飯吃!
沒飯吃談哪門子的談,求你大爺個爪的仙!
不是腦袋被驢踢過,餓上三天都能認清現實,樹立起正確的人生觀和價值觀,明白身為一個士族郎君,享受家族提供的各種好處,必要時,必須捨棄小我,拋棄虛無縹緲的求仙之路,腳踏實地的為家族努力。
桓容真心沒有想到,王氏和褚氏會下如此狠心。琢磨半晌,召賈秉入太極殿,君臣一番長談。
桓容表明態度,已由舍人躍升為侍中的賈秉當場點頭,表示明白。
“陛下放心,臣定辦成此事。”
出宮之後,賈秉沒有回府,掉頭往大中正處拜會。
不久,王氏和褚氏都有郎君被品評出仕,經天子當面考核,放至涼州為官。
消息傳出,兩家長輩歡欣鼓舞,舉杯相祝,壓根不管自家孩子滿臉苦澀,雙眼含淚。慶祝之後,半點不耽擱,乾脆利落的打包將人送上馬車。
“此去千里,阿子勿要忘記為父之言!”
總之一句話,有點正事,官家不喜清談、對寒食散也沒半點好感,咱們家不比琅琊王氏和陳郡謝氏,凡事自己掂量著點,莫要讓為父失望。
第一波少年英才灑淚揮別,踏上西行之路。
此去將告別江南風光,踏遍大漠黃沙;辭去水鄉溫柔,懷抱邊疆的豪情,沙風的濃烈。
此時此刻,無人能夠預料到,這些高門郎君將在西域踏出何樣的道路。也無人能夠想到,仿若謫仙的郎君,經風沙磨練,將率領漢家兒郎馳騁沙場、縱橫萬里,借西域古道,馬蹄踏遍中亞和西亞。
凡弓弦所及,俱為漢家領土。
這話記錄在史書之上,言是桓容之語,被後世斥為侵略成性,少懷仁德。桓容卻是大聲叫屈,他可以對天發誓,這話絕不是他說的!
就像“犯強漢者雖遠必誅”不是漢武帝的鍋一樣,開疆拓土他承認,下旨派兵的也是他本人,但這句話的的確確非他所言。
至於是誰……去找王獻之!
清風朗月的王子敬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估計任誰都想不到。
換成謝玄都比他可信。
偏偏拐彎的歷史就是這樣,太多的出乎預料,太多的不可思議,連後世穿來的某隻蝴蝶都會不自覺發懵。
九月末,范寧和桓秘的書院漸有雛形。
因條件所限,書院暫設在江州,仿效幽州設立兩院。
東院教導高門子弟,主習典籍兵法;西院以庶人子弟為主,除詩書兵法之外,主要教授醫藥、機關和匠藝等。
期間,朝中曾出現反對之聲,甚至牽扯上幽州的學院。
桓容沒空處理,謝安代他解憂,方法很簡單,推薦東莞徐邈往書院任教。隨後,高平郗氏和琅琊王氏分別舉薦故友,以實際行動表明態度。
所謂四兩撥千斤,以謝安和郗愔這樣的級別,話無需說半句,動一動指頭,就將冒頭挑刺的按了回去。
桓容感慨之餘,更有幾分警醒。
地位改變,更不能小看高門士族。辦事必須講究辦法,如若不然,難保不會陰溝裡翻船。
進入十月,桓容終於完成各項祭祀,拜祭過宗祠,準備外出巡狩。聖旨剛剛宣於朝堂,就遇上天龍食日。
翌日朝會,群臣上表,此乃上天示警,請天子重新考慮巡狩之事,並儘早大婚立後。
桓容頓覺一陣頭疼。
他實在想不明白,巡狩還說得過去,將上天示警和大婚聯繫起來,這得有多驚人的想像力?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天降之物
自古以來, 日食皆象徵凶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