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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彌的大帳立在營地正中,兩側是相大祿、左右大將和翕侯的帳篷。帳頂很是特殊,有不同於部民的裝飾,一眼就能辨認清楚。
之所以敢這麼做,全因駐紮此地的烏孫勇士超過三千,營地中的帳篷一座連著一座,幾乎望不到邊。
烏孫人擅長養馬,孩童從出生就與弓馬為伴。男子之外,女子同樣能控弦揮刀,戰鬥力絲毫不弱。
在漢時,烏孫的戰鬥力一度讓匈奴忌憚,成為糙原上不可忽視的力量。
如今實力變得衰弱,部落根基仍在,照樣不容小覷。
烏孫首領世稱昆彌,後來內部分裂,分成大昆彌和小昆彌。如今的首領名為安靡,屬烏孫大昆彌世系,正逢壯年,既是部落首領又是烏孫第一勇士。
多數騎兵留在營外,秦璟僅率百餘人進入營地,烏孫昆彌佩服他的勇氣,態度極是熱情。
“糙原大漠敬佩勇士,殿下是最強悍的勇士,最兇狠的頭狼!”
烏孫人的文化和匈奴類似,先祖以狼為圖騰。這樣一番話,可謂是極高的讚譽。
大帳中燃著火盆,雙方不分主客,圍坐在火堆前。簡單寒暄之後,秦璟開門見山,直接切入正題。
“柔然?”
烏孫與柔然早有不睦,彼此摩擦不斷。
柔然強盛時,烏孫的遊牧地區一度被擠壓。秦璟提出要徹底滅絕柔然勢力,正中烏孫昆彌下懷。
昆彌和大相祿交換眼色,又看向左右大將,彼此達成一致,幾乎沒有太多猶豫,就點頭答應了秦璟的提議。
“昆彌豪慡!”
秦璟趁機提出,請烏孫留意逃入大漠的氐人和鮮卑。
不等烏孫昆彌開口,左右大將已是拍著胸脯保證,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氐部。
烏孫人受中原文化影響,部落中設有王庭,卻也保留著原始氏族成分。
左右大將既為大臣,又是氏族首領,手中掌握不小的權利。
只要他們不願意,違抗昆彌之命並不稀奇。與之相對,先昆彌表態也很正常,並不會引來不滿和猜忌。
雙方達成合作,烏孫昆彌設宴款待。
沒過多久,帳簾掀起,盛裝的烏孫少女魚貫而入,托著大盤的烤羊和烤鹿,並有糙原難得一見的美酒。
“如昆彌不棄,璟有南地市來的烈酒,請昆彌和諸位首領一品。”
“南地來的烈酒?”
隨著西域商路恢復,幽州的美酒流入糙原,越烈越受歡迎。聽到秦璟的話,帳中的烏孫人都是雙眼發亮,迫不及待想要痛飲。
秦璟對張廉點頭,後者暫時離開,很快帶著十餘個酒囊返回。
“這樣才過癮!”
此舉正合烏孫人脾氣,眾人不用酒盞,直接對著酒囊暢飲。
喝到興起,烏孫昆彌笑道:“殿下是大英雄,騎最烈的馬,飲最烈的酒,用最利的刀!”
“昆彌過譽。”秦璟搖頭。
烏孫昆彌擺擺手,大笑道:“我說的是實話!我的女兒是大漠最美的花,正該由殿下這樣的大英雄採摘!”
秦璟提起酒囊,道:“大漠之花只在盛開之地才是最美,且璟已有相知之人,只能謝過昆彌好意。”
烏孫昆彌稍顯遺憾,卻沒有強求。
他知曉漢家的規矩,沒有右夫人和左夫人並尊。他的女兒何等尊貴,嫁人就該是夫人,不能做妾!
聯姻未成,雙方合作依舊。
秦璟同烏孫昆彌對飲,聽著烏孫人雄渾的歌聲,看著烏孫少女充滿力量的舞蹈,心思卻漸漸飄遠。
目光深邃,仿佛寒潭一般,深不見底。
建康,台城
夜半時分,桓容忽然從夢中醒來,睜眼望著帳頂,想到夢中所見,不免有些臉紅。
做夢都會夢見某人,莫非思X不成?
念頭一閃而過,桓容被自己窘到,瞬間石化當場。
第二百七十一章 平衡
連續五天做類似的夢,夢中是同一個人。
場景不斷變化, 既陌生又熟悉。
夢中的畫面時而清晰, 時而朦朧, 雨夜舞劍,廊下對飲, 鏗鏘的秦風敲擊耳鼓,中途加入雨打屋檐的脆響,四目相對的顫慄, 仿如置身幻境。
夢中的秦璟總是一身玄衣。
玉帶束腰, 長袖飄逸。
初見時的冷峻, 相知後的暖意,再見時的一絲淘氣, 使得夢境愈發鮮活, 鮮活得讓人心痛。
夢到深處, 一切變得愈發真實。呼吸之間, 似能感到髮絲擦過頸側的微涼,留戀著滑過耳後的溫熱氣息。
夢似乎很長, 又仿佛很短。
每次睜開雙眼, 望著熟悉的帳頂, 桓容都有瞬間的迷茫。清醒的意識到身在何地, 卻不知人在何方, 心變得空落落,悵然若失。
他從不知道自己會是兒女情長之人……可開葷之後要強迫食素,真心很難受啊有沒有?
一秒從文藝青年變得那啥, 的確有點那啥。
反正身邊又沒旁人,他樂意!
不是和尚卻強迫吃素,他就暴躁了,愛咋咋地!
暴躁累積下來,難免會影響到情緒。
朝會之上,桓容正襟危坐,下頜繃緊,表情嚴肅,威嚴氣勢彰顯。視線穿過旒珠,掃視殿中群臣,似刀鋒刮過,猶如實質。
面對這樣的桓容,即便是謝安和王彪之,都有些心中沒底。
此情此景,眾人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天子是害了相X病,夜裡睡眠不足,白天難免帶著情緒。
能夠不受影響、始終安坐如常的,大概只有郗愔。
自巡狩歸來,桓容漸漸發現,郗愔變了不少。
不是說相貌和性情改變,而是在行事作風上,同他未登基之前相比,很快能發現不同。最直接的表現,是對北府軍人員的安排調動。
表面上看,一切並無異樣。但是,在將領的任命上,尤其是舉薦毛球代替劉牢之空出的位置,就很能說明問題。
毛球是冠軍將軍毛虎生之子,已過而立之年。
桓漢代晉之前,毛球得桓沖賞識,舉薦他為梓潼太守。桓漢建立後,毛球傾向桓氏,大力勸說父親和族老,晉室只能偏安,不可能再有建樹;桓容為不世出的英主,有恢復華夏之心。家族欲要昌盛百年,必須做出正確選擇。
毛虎生歷經三朝,始終屹立朝堂,眼光自然獨到。毛球出面勸說,他便順勢而為。有毛虎生帶頭,武將自是紛紛仿效,為桓容接掌建康減少不少的阻力。
縱觀事情始末,毛球的功勞實在不小。
用這樣的人為北府軍將領,足可見郗愔釋放出的訊號。
通過觀察,桓容有七成以上確定,這其中有郗超參與。
不提這對父子是怎樣“和解”,也不管郗超是如何說服郗愔,對桓容來說,郗愔的態度能夠軟化,無論對國家還是他本人來說,都是件好事。
郗愔坐在百官之首,以丞相之尊,非大事少有開口。
朝會之上,桓容的不對勁他亦有察覺,但沒往深處想,
同郗超長談之後,郗愔想了許多,也明白了許多。為家族和子孫後代考量,他選擇讓出部分軍權,向桓容釋放出善意的信號。
這也是無奈之舉。
如果他有桓容這樣的兒子,能選的路絕不只一條。
問題在於他沒有。
強撐著不肯讓步,到頭來不會有半點好處。
為身後考量,主動讓出部分軍權,換來天子眷顧,總能保家族延續,不會迅速衰落。兒子和侄子不爭氣,只能期待孫輩有所建樹,可以在他之後扛起整個家族。
不過,郗愔終歸掌控朝堂數年,對桓容讓步可以,王謝高門想要插手北府軍,從他手中拿走軍權,半點可能性都沒有。
想入軍中歷練?
可以。
客客氣氣把人迎來,全部做個文吏,有品無權。整日同官文簿冊為伍,資歷一到立即送走,連軍軍隊的邊都沾不著,遑論統帥領兵。
事情做得光明正大,讓旁人無可指摘。哪怕對手恨得咬牙,照樣挑不出理來。
給你品位還做錯了?
那好,愛哪去哪去,老子不伺候了!
北府軍大門就此緊閉,休想再輕易敞開。
郗愔固然年事已高,人卻半點不糊塗。甚至可以說姜老味辛,愈發老辣圓滑。一言一行,正經詮釋出什麼叫厚黑,什麼叫舉重若輕,什麼叫讓人心肝肺一起疼。
在他身上,桓容著實學到不少。
驚嘆佩服之餘,又不免有點頭皮發麻。
誰敢把這些手握重權、宦海臣服多年的大佬不當回事,早晚要吃大虧。甚至會不知不覺一腳踩空,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
朝會之上,天子丞相各懷心思,表情嚴肅,讓人心頭打鼓。
不是出於故意,太極殿上空仍籠罩一層低氣壓。
群臣繃緊神經,奏事時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能說兩句絕不說三句,十個字能說清的,絕不多加半個字。行事簡潔高效,讓桓容都是一愣。
因今歲暴雨大水,田地減產甚至絕收,十餘個郡縣的百姓接連受災。
桓容下了狠心,朝廷下達嚴令,地方治所不敢怠慢,郡縣官員親臨堤壩,並監督府庫和災糧發放,工作效率頗高,救災工作很是到位。
不過,光明的背後總有黑暗,功勞的反面也有害群之馬。
朝廷三令五申,仍不乏膽大包天、以身試法之人。
賊匪好處理,抓到之後立即審訊,確定罪證屬實,罪重的斬首,罪輕的關入大牢,待到明年押送邊州,或是送入鹽場。
犯法的官員和地方豪強卻不能立即處置。
尤其是出身士族,哪怕品位不高,甚至早已經沒落,都需上稟建康,由天子決斷。
“殺!”
表書內容十分詳盡,這些人的罪行歷歷在目。桓容沒有任何猶豫,當殿下旨,凡列名其上者,盡殺不饒!
“罪重者,家人連坐,流刑!”
這些人不是能力不足才導致救災不力,而是實打實的貪墨災銀,趁天災霸占田地,強逼災民為佃農。事後更上下串通擅改民冊,試圖湮滅證據,讓朝廷查無可查。
惡性滔天,罰當其罪,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今日縱容他們,必會予人“天子心慈手軟”的印象。今後再下旨意,也會被認定是“雷聲大雨點小”,以身試法之人會變得更多。
最好的辦法就是殺,殺到他們心驚膽寒,殺到他們再不敢肆意妄為!
“由三省派下官員,同各州刺使詳審。罪證確鑿,定斬不饒!家人連坐流刑,男子充軍邊州鹽場,四代之內不許出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