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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縣中豪強得知消失,均是吃驚不小。紛紛遣人往城西探聽,全部是有去無回,來了就被扣下,一個接一個捆到馬樁上餵蚊子。

    不到五日時間,縣衙附近的馬樁幾乎占滿。

    陳興預感成真,桓容絕非懦弱,面對威脅手足無措,而是暗中做好準備,只等時機動手。

    縣衙的職吏和散吏人人自危,後悔不該小視桓容,如先前一般,意圖給新任縣令一個下馬威。如今丟了飯碗是小,恐怕項上人頭將要不保!

    “我怎麼沒有仔細想想!”

    幾名職吏湊到一處,均是愁眉不展,心中忐忑。

    “桓大司馬的兒子豈能好惹!”

    之前幾任縣令皆出身士族,其中不乏上品高門分支子弟。奈何出身僑姓,同吳姓天然對立,手無兵權又不如嫡支強勢,遇縣中豪強合力打壓到底落了下風,嚴重的甚至丟掉性命。

    哪怕家族來找回場子,人終歸已經死了,又有何用。

    桓容則不然。

    桓大司馬嫡子,南康公主的眼珠子,當朝天子表兄弟,有縣公爵,同謝玄交好,得郗愔賞識,身邊五十多名護衛,如今更有將近三百府軍。掰著指頭數一數,眾人冷汗直冒,嘴唇都開始發白。

    “我等不如背負荊條,往城西請罪!”一名職吏斷然道。

    他非豪強子弟,僅是尋常富戶。因娶了呂氏女,同幾姓豪強勉強搭上關係,做了亭長佐官。

    之前縣令弱勢,他自然站在陳氏等豪強一邊。如今風水輪流轉,總要為自己尋找出路,不能真在一根繩上吊死。

    眾人交換眼色,贊同者有,反對者亦有。

    爭持不下時,忽聽窗外傳來盾牌敲擊聲,當即心頭一凜,抓起佩刀棍棒衝到大門前,小心向外張望。

    和城西的破敗不同,城東是豪強縣民聚居之地,幾條河流穿城而過,水路縱橫發達。河岸旁民居林立,商鋪鱗次櫛比,碼頭上高掛旗幟,往來運送海鹽的木船絡繹不絕。

    逢正午,岸邊碼頭正熱鬧,數十名府軍忽然自西行來,左臂掛盾,右手持環首刀,列隊向前邁進,刀鞘敲擊在盾牌上,發出刺耳的鈍響。

    府軍身後跟有健仆,每經過一處鹽亭碼頭,酒肆商鋪,便會尋找牆面塗刷漿糊,貼上告示。

    見有百姓聚攏,同行的掾吏必會提高聲音,念出告示中的內容。

    “鹽瀆縣劃出僑郡,改為豐陽縣公食邑。”

    “不日丈量田畝,檢括戶口。”

    “遵朝廷給客律,嚴查佃客蔭戶。超者錄其姓名丁口,重編為民。”

    “流民入籍墾荒,丁男分田七十畝,丁女分田三十畝,課稅同本縣丁戶。”

    “諸縣衙職吏考核重錄,散吏一概罷黜。”

    一條條讀下來,人群先是寂靜,繼而議論聲驟起。尤其是派來打探的各府家僕,更是臉色數變,心知回稟之後家主定要大怒。

    果不其然,得知告示內容,陳環暴怒得想要殺人,陳興當場摔了茶盞。

    “阿父,小奴是要斷我等生路!”

    桓容身為縣公,可征斂食邑內民戶稅賦。只要他願意,大可隨便刮地皮。別說田稅和商稅,隨便立根木樁就算設立津口,可以大張旗鼓收取來往商旅的過路費。

    陳氏以煮鹽為業,手中田產同樣不少。之前常有逃稅之事,根本禁不住詳查。

    更要命的是,陳氏僅算士族末流,仗著吳姓才成一地豪強。按照朝廷規定,無論田數還是佃客蔭戶都已遠遠超過數量。

    桓容身負爵位,有府軍為刀盾,誰敢強行抗命?

    一旦開始丈量田畝,檢括戶口,縣中豪強有一個算一個,皆要被撕開口子放血,手中的佃客蔭戶少去九成。

    若使陰謀詭計暗中下手,陳興倒是能想想辦法。換做正面對抗,別說扛不扛得住,“造反”的罪名壓下來,全族都要遭殃。

    桓容的親爹就是東晉最大的造反頭子,可誰讓人家是權臣,手握重兵,朝廷都要看他臉色?

    鹽瀆全縣的豪強加起來,都不夠桓大司馬一刀砍的。桓容高舉“我爹是桓溫”的牌子,不想橫著走都不行。

    陳氏等人的處境之難,就像一個躊躇滿志的輕量級拳手,登上擂台才發現對手是超重量級,同時身兼裁判!

    不公平?

    桓容攤開手,亂世之中哪裡來的公平。誰的拳頭大誰就有理,放到幾千年後照樣不變。

    府軍和護衛忙著張貼告示,廣告縣民,同時留意人群中的“不安定”因素,隨時準備動手抓人。

    經過陳氏大門前,石劭故意放慢腳步,咳了兩聲。

    健仆立刻上前,刷刷幾下,兩張告示貼在牆上。一左一右對稱分布,緊挨著門框,可謂相當美觀。

    抬頭望一眼門上匾額,石劭冷笑連連,眼中恨意昭然。

    他已經查明,當日擄掠家人、害死兄長的豪強正是陳氏。府君有意剷除豪強,正該拿最強的這一支下刀。

    “繼續。”

    告示貼完,府軍擊盾開路。人群立即向兩側分開,不敢有半點阻攔。

    宅院內,陳環被健仆牢牢壓制,無法動彈半步。

    “阿父!”

    陳興搖搖頭,不許健仆放手,俯視亂成一片的棋盤,臉色陰沉似水。

    縣衙中,桓容放下筆,用力抻了個懶腰。

    上輩子沒搞過政治,這輩子都要從頭學起。好在有石劭幫忙,不至於手忙腳亂。但為今後考量,總要多撈幾個人才,分擔一下石劭的壓力。

    不過人該往哪裡找?

    “難啊。”

    桓容站起身走到門外,陽光略有些刺眼,下意識的舉手遮擋。

    建康暫時不能指望,姑孰更是想都不要想。京口……自己和郗刺使的聯盟尚有些脆弱,還是別隨意挖牆腳,萬一挖塌了怎麼辦。

    想起石劭的來歷,腦中忽然靈光一閃。

    是不是該去流民里找一找,說不定能再次撿漏?

    小童捧著漆盒走來,見桓容站在廊下發呆,表情很有些詭異,不得不出聲提醒道:“郎君,自石舍人往城東張貼告示,府前已跪了二十多人,各個背負荊條,口稱向郎君請罪。”

    “才二十多個?”桓容從神遊狀態中甦醒,不甚滿意。

    小童眨眨眼,放下漆盒,取出新送到的蜜桃,各個都有拳頭大,青中泛白,桃尖向下透著紅。桃身剛剛洗過,掛著晶瑩的水珠。尚沒有咬開,便有桃香沁入鼻端,引得人饞涎欲滴。

    “郎君,這是會稽的蜜桃,殿下令人從建康送來。”

    桓容被桃香吸引,肚子又開始叫。這才想起自己早起忙碌,除了早膳,饊子麻花一概沒用。

    小童擦淨桃上水珠,桓容撩起長袍下擺,直接坐到廊下,專心致志開始吃桃,門外跪著的職吏和散吏早被忘到腦後。

    負荊請罪必須表現誠意,多跪上一時半刻應該不算問題。

    第三十六章 權勢

    傍晚時分,府軍和健仆返回城西。

    縣衙門前跪了五十餘人,除了重錄考核的職吏,被黜免的散吏也群集至此,希望縣令能大發慈悲,不要奪了他們的差事。

    兩名散吏跪著叩頭,重重的幾下之後,額前青腫一片。眾人仿效而行,砰砰聲不絕於耳。見到府軍和健仆歸來,門前的求饒聲頓時增大數倍。

    “仆一家老小全賴祿米,求府君開恩!”

    石劭視而不見,邁步繞過眾人,直接走進府門,眼角餘光都懶得給。

    廊檐下,桓容一口氣吃下五個蜜桃,兩盤麻花,三張谷餅,仍不覺得飽。小童習以為常,捧著空盤往廚下吩咐備膳,以郎君如今的飯量,估計要蒸出兩桶稻飯。

    “府君。”

    “敬德回來了,快坐。”桓容招招手,將一盤蜜桃推到石劭面前,“會稽郡的蜜桃,敬德嘗嘗。”

    石劭沉默兩秒,忽然很想嘆氣。

    相處越久,對桓容的了解越深,他對自己的識人之能越是產生懷疑。

    當然,並非說桓容無才,沒有掌控郡縣之能,也不是說桓容行事沒有體統,不符合士族標準,而是桓容的性格有些特別,尤其是他的飯量,竟比府軍壯漢還要驚人。

    不足弱冠的士族郎君,一餐最少半桶稻飯。膳後不到兩刻,整盤寒具上桌,再過兩刻,婢僕又送上蜜水瓜果。

    住在縣衙的時間裡,石劭從驚奇到淡定,從愕然到習慣,經歷了一段堪稱奇異的心路歷程。

    正身坐下,石劭拿起一枚蜜桃,擦去桃上水珠,張嘴咬下一口。

    桃肉幾乎是入口即化,豐滿的汁水溢滿口腔。

    石劭愣了一下,不是感嘆蜜桃的甜美,而是開始認真思考,將這樣的桃子運送到北地,能從胡人口袋裡掏出多少金銀。

    桓容雙臂撐在身後,沐浴在傍晚的霞光中,嘴角帶笑,整個人似罩上一層光暈。

    “明天註定是個晴日。”

    石劭握著蜜桃,視線落在桓容臉上,有瞬間的愣神。旋即轉過頭,繼續將桃肉吃淨,盯著赤紅的桃核,許久沒有出聲。

    “敬德?”

    “府君可曾聽聞慕容鮮卑鳳皇兒?”

    “哦?”桓容詫異挑眉,坐正問道,“願聞其詳。”

    “慕容鮮卑貴族素有美名,尤其皇室之中。”石劭放下桃核,取過布巾擦手,道,“仆在北地時,常聞清河公主艷絕六部,其弟尚在九齡之年,美名已廣為流傳。”

    “所以?”桓容不解的看著石劭。慕容鮮卑漂亮與否和他有什麼關係?渣爹隔三差五搶美人,他可沒這愛好。

    “仆之意,胡人見識鄙陋,未曾知曉郎君。”

    桓容僵了兩秒,心情很難以形容。

    他知道時下就是這種風氣,誇讚男子的美貌並不犯忌諱,可聽在耳朵里怎麼這麼彆扭?

    慕容鮮卑,清河公主,似乎有些耳熟。

    鮮卑皇子,小字鳳皇。

    桓容表情微頓,該不是歷史上相當有名的那位吧?

    正思量間,小童捧著漆盒歸來,身後跟著數名婢僕,手托炙肉,合力提著稻飯。之所以這麼快,全因廚下熟知桓容的習慣,提前準備妥當。

    “敬德留下用膳。”桓容起身笑道。

    “諾。”石劭沒有推辭。

    兩人走進內室,婢僕將炙肉稻飯分桌擺放,又取來酒盞,舀起的卻不是美酒,而是阿黍特別調製的蜜水。

    食不言寢不語,石劭久居北地,禮儀習慣卻沒有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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