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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如今,沒有兒子頂上,桓沖和桓豁分領江州和荊州,分身乏術,桓秘又實在信不過,桓大司馬九成要自己掌印。
無論是誰,敢在這個時候虎口奪食,都將人頭不保。
桓容十分清楚,以他現在的實力,頂多能坑渣爹幾回,徹底將人埋掉根本想都不要想。
褚太后是無心之言也好,是有心挑唆也罷,桓容到底沒被幾句好話沖昏頭腦,堅決表示幽州很好,他就看好幽州,其他地方根本不想,豫州那地更是半點都沒考慮過!
“容今授封幽州,必竭力經營,以報太后官家。”
桓容正色出言,杜絕褚太后再提豫州的可能。
南康公主聽褚太后提出豫州,笑容立時收起,柳眉一豎便要開口。不想桓容應對得當,一個軟釘子拋出,褚太后的話全被堵在口中,半句也說不出來。
難不成說幽州不好,讓他去爭豫州?
傻子也不會上鉤。
何況桓容一點不傻,身邊還有個精明的親娘。
“瓜兒所言正是。”
見褚太后眼神微凝,南康公主展顏笑道:“既然將幽州授封給他,自然要用心竭力,不負太后重託。”
對於司馬奕,桓容在面上尚存幾分尊重,南康公主卻沒那麼多顧忌,話間根本提也不提,全當是一縷空氣。
知曉朝會上之事,她對司馬奕厭惡至極,如今這樣已經算是客氣。
“善。”褚太后並不糾纏,轉向南康公主,笑道,“瓜兒能有此心,是你教導得好。”
“太后哪裡話。”南康公主似聽不懂話中暗示,全當對方真在誇獎桓容,一時之間笑容更盛。
接下來的一刻鐘,姑嫂倆談笑自若,唇槍舌劍。
桓容大氣不敢出。
他很了解親娘,別看面上帶笑,九成已是怒火衝天。想不被火苗燎到,沉默是金最好。
褚太后知曉南康公主的脾氣,見好就收,沒有繼續給桓容挖坑。飲過半盞茶湯,將話題轉到隨母子進宮的三車金銀珠寶上。
“當真沒有想到,庾希竟會如此大膽。”褚太后皺眉。不稱字改稱名,可見對其何等厭惡。
“可不是。”南康公主順勢道,“早該處置他了。”
說話間,命人將裝著琥珀的寶盒送上,打開盒蓋,推到褚太后面前。
“太后看看,這樣的好東西宮裡可有?”
見到盒中之物,褚太后神情微變。
桓容留心觀察,確定親娘所言確實,比起金銀玉器,褚太后的確更喜歡琥珀,尤其是類似盒裡這種。
“這也是從那裡得來的?”
“正是。”南康公主向桓容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出聲,口中繼續道,“類似的琥珀共有三塊,這塊最完整。”
“好,甚好!”
褚太后拂開長袖,取出半個巴掌大的琥珀,對著燈火細看。糙精雖已變色,葉片的脈絡仍清晰可見,映襯四周的氣泡,更顯得精妙。
“可惜太小,不然也能做個擺件。”
“小也能做。”南康公主道,“取檀木做個支架,喜歡就擺上,想收起來也便宜。”
“這主意倒是好。”褚太后笑道。
“不是我的主意。”南康公主搖搖頭,將桓容拉到身邊,順勢拉開他同褚太后之間的距離,“是瓜兒孝順,給我做了幾件精巧的擺設。”
“哦?”褚太后來了興致。
“瓜兒孝順,知我喜歡這些,不知從哪裡尋來幾塊柰子大的奇石,石面有天然紋路,活似竹林花鳥,還有一座茅屋的圖樣。還命人尋紫檀木做成支架,石頭擺上去渾然一體,別提多精巧。”
南康公主有意帶偏話題,褚太后順勢接言,劍拔弩張的氣氛消弭於無形,殿中的溫度都似升高五度。
“如此,瓜兒也為我做個擺件如何?”
“台城可不缺巧手的大匠。”南康公主截住褚太后的話,道,“太后若是想要,一聲吩咐下去,不用兩日就能制好。”
褚太后笑了笑,倒也沒有強求。順手合上木盒,交給宮婢收起。
三人正說著話,忽有宦者走進殿中,看樣子似有急事。
“何時如此焦急?”褚太后皺眉。
“回太后,是長秋宮。”宦者頓住,似乎在猶豫該不該繼續往下說。
“說吧,南康不是外人。”
“諾。”宦者彎著腰,格外的小心翼翼,“官家去了皇后宮中,不到兩刻鐘出來,大長秋親自去請醫者。看樣子,皇后怕是不好。”
啪!
褚太后表情震怒,一把拍在矮榻之上。
“他想幹什麼!”
南康公主同樣沉下臉色,紅唇緊抿,似想說什麼,到底忍住沒有開口。
看著傾倒的茶盞,桓容不禁挑了下眉。
見過作死的,沒見過如此作死的。
司馬奕不知道自己就要成為棄子?還是說已經知道,乾脆拉著旁人一起難受?
皇后出自庾氏,就血緣關係來講,和南康公主算是親戚。比起沒事都要起風浪的娘家人,她的性情堪稱懦弱,半點不及南康公主生母,因亂兵而死的庾太后,在宮中毫無存在感。
桓容回到建康後,就聽人說皇后病了。
如今來看,有庾氏這樣的娘家,又有司馬奕這樣的丈夫,庾皇后想不病也難。
天子和皇后的事僅有褚太后能夠處理,南康公主和桓容起身告退,褚太后沒有挽留,賞下兩車絹,並派長樂宮宦者相送。
“多事之秋啊。”
桓容暗中嘆息,揮退宦者,親自替南康公主撐傘。
“瓜兒,建康非久留之地,你儘快啟程。”
走在雨中,南康公主握住桓容的手腕,聲音有些聽不真切。
“諾。”
桓容沒有多問,單手撐傘,用力點了點頭。
天空再次響起驚雷,閃電如金蛇滾動,預示大變將至。
母子倆穿過雨幕,一路走出宮門,再沒有回頭。
長樂宮中,褚太后命宦者細說。
“究竟是怎麼回事?”
“回太后,是官家看中了皇后身邊的宮婢,索要不成,一怒之下就……”
“如何?”
“一怒之下傷到了皇后。”宦者額前冒出冷汗。
司馬奕終日沉迷酒色,身子將被掏空。換成旁人挨這一腳不痛不癢,庾皇后卻是久病在床,壓根撐不住。
“好,他可真好!”
褚太后氣急而笑,同時有幾分詫異,以庾皇后的性子,竟有敢“違抗皇命”的一日。
“擺駕長秋宮。”
褚太后不曉得司馬奕是真的酒迷心智,還是別有目的,但她主意已經,皇位之上必要換人。至於是司馬曜還是司馬昱,端看郗方回和建康氏族能否在這場角力中壓過桓溫。
而越是這個時候,庾皇后越不能出事。
走出殿門,褚太后忽然道:“阿訥。”
“仆在。”一名上了年紀的宦官應聲。
“你觀豐陽縣公如何?”
“回太后,縣公尊貴之人,豈是仆可斷言。”
褚太后眯起雙眼,不知為何又想扈謙的卦象。耳邊驚雷炸響,不禁停住腳步,望向陰沉的天空,表情有幾分凝重。
台城外,桓府的牛車遇上琅琊王府車架。因雨勢過大,可見度實在太低,兩車迎面急行,差點撞到一起。
“可是長公主車駕?”
桓容推開車窗,發現對面車中不是司馬昱,而是曾到過桓府的司馬曜。
比起之前,這位琅琊王世子貌似白了不少。仔細再看,實則是在臉上撲了一層厚粉。在車中尚好,被雨水一淋,黑一道白一道,多少有幾分滑稽。
“正是,對面可是琅琊王世子?”
從南康公主論,桓容比司馬昱低一輩,但司馬道福嫁給桓濟,兩人又成了平輩。如此一來,彼此的稱呼上就顯得尷尬,反不如以爵位相稱。
彼此道明身份,明白都是“自家人”,自然不好追究是誰的責任。
桓容和南康公主正要回府,司馬曜忙著入宮,互相打過招呼便不再多言,兩車擦身而過,反向而行。
“阿母,太后有意扶持司馬曜?”
南康公主點點頭,並不隱瞞桓容,“你父更重琅琊王,太后是什麼打算,究竟結果如何,現下還不好說。”
無論如何,就目前來看,桓大司馬還不打算舉兵造反,建康尚能安穩兩年。
回到府中,立刻有婢僕上前稟報,桓大司馬遣人送信,言要見一見留在府內的兩個小公子。
“那老奴打什麼主意?”南康公主皺眉,“送信人何在?”
“尚在客室。”
“瓜兒,你先去休息。”猜不透桓大司馬的用意,南康公主的第一反應是不能讓來人見到桓容。
“諾。”
知曉親娘的意思,桓容縱然有幾分好奇也只能暫且壓下,目送南康公主的背影消失在門後,轉身向迴廊走去。
路行到一半,恰好遇見在廊下觀雨的李夫人。
冷風飄雨中,美人長身玉立,寬大的裙擺隨風鼓起,發尾飛旋,仿佛隨時會乘風而去。
“阿姨。”桓容拱手揖禮。
“郎君回來了,此行可順利?”李夫人側身淺笑,精緻的眉眼被水汽氤氳,美得愈發不真實。
“勞阿姨掛心,一切都好。”
李夫人蓮步輕移,停在距桓容三步遠,輕聲道:“我有話想同郎君說,可否?”
“諾。”桓容道,“可請阿姨移步廂室?”
“不用,這裡便好。”
李夫人輕輕搖頭,轉身望向雨幕,語氣中帶著懷念:“這樣的天氣,常讓我想起那一日。”
“那一日?”桓容下意識問道。
“成漢滅國之日。”
“……”這讓他怎麼接話?
“郎君可願聽一聽成漢的舊事?”李夫人問道。
“阿姨願講,容洗耳恭聽。”
李夫人靜靜的望著雨幕,視線似穿過時間和空間阻隔,回望成漢王城,益州大地。
“我祖在永安年間入益州,在成都稱王。”
李夫人的聲音輕緩,從李雄成都稱王講起。
“逾二年,我祖稱帝,國號大成,是為太宗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