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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母,阿姨。”
桓容快行兩步上前,正身揖禮。
“讓阿母擔憂,是兒之過。”
“回來就好。”南康公主示意桓容靠近,道,“你去城外見那老奴,言卯時能歸,不想城門將關仍未還府。我恐有事,派人前去打聽,方才知道你去了郗方回處。”
桓容處境艱難,不說在刀劍上跳舞,也好不到哪裡。
無人可以依靠,只能事事小心謹慎,務求冠禮順利完成,方能返回幽州大展拳腳。
“是兒考慮不周。”
桓容耳尖微紅,親自捧上兩隻木盒,講明來歷,問道:“依阿母來看,冠禮上該用哪個?”
“都不用。”南康公主一錘定音。隨手推開木盒,貌似有幾分嫌棄。
“庫房裡有一支玉簪,雖非古物,卻是元帝傳下。先皇賞於我母,我母傳於我,言予我長子。這事史官有載,諒別人也說不出什麼。”
南康公主嘴裡的先帝,是晉明帝司馬紹,東晉開國皇帝司馬睿的長子,當今天子司馬昱的異母兄。
司馬紹在位僅有三年,卻成功穩定政局,制衡朝臣,並在一定程度上調和了僑姓和吳姓的矛盾,被贊“睿智善斷,洞察秋毫”。
可惜天妒英才,不到而立便駕鶴西歸。
作為晉室大長公主,元帝司馬睿的嫡長孫女,依照傳統,南康公主身份尊貴,除了天子和生母庾太后,無人能對其指手畫腳。
年少下嫁桓溫,是為制衡朝中外戚,平衡權臣勢力,犧牲不可謂不大。
出於補償,庾太后幾乎將私庫都給了她,晉成帝和晉康帝在位期間,賞賜更如流水一般。
至哀帝、穆帝繼位,琅琊王氏和外戚庾氏日漸衰落,太原王氏、陳郡謝氏及高平郗氏陸續興起,桓溫更是權重一時。
南康公主的地位變得微妙。
若非是桓容降生,難保不會看透世態炎涼,變得冷心冷情。
商定冠禮細節,桓容的五臟開始作響。
“阿母,兒腹中飢餓。”知曉南康公主和李夫人都未用膳,桓容豁出去,故意苦著臉道,“現下能吃下半扇羊。”
室內靜默片刻,南康公主和李夫人忍俊不禁,笑得花枝亂顫。
剎那間牡丹綻放,嬌蘭芬芳,道不盡的花容奪目,美艷無雙。
“阿母,”桓容再接再厲,故意揉著肚子,臉色更苦,“兒說真的。”
南康公主笑得停不住,眼角竟溢出淚水。
李夫人傾身靠近,舉起絹帕輕拭,柔聲道:“阿姊,這是郎君的孝心。”
桓容為何做出“怪樣”,兩人一清二楚。
就是知曉他的用心,南康公主才笑中帶淚,眼圈泛紅。
“能吃下半扇羊?”
“是。”桓容點頭,笑彎雙眼,“兒知阿母從府裡帶來兩個廚夫,炙肉的手藝數一數二,早想嘗一嘗。”
“行。”南康公主笑著頷首,“阿麥。”
“奴在。”
“告訴廚下,郎君要用炙肉。”
“諾!”
“等等。”桓容忽然出聲,道,“我帶回兩袋香料,正好用來炙肉。”
“香料?”南康公主奇怪道,“什麼香料,府內沒有?”
有李夫人在,府內的香料種類敢稱建康第二,無人敢稱第一。
“是我托人從西邊尋來,炙肉時撒上些,味道甚好,阿母一試便知。”
他當初托秦璟幫忙,本以為會耗費些時日,沒料到秦璟動作極快,不出兩月就尋到門路,將“實物”送到面前。
嘗過刷了蜂蜜,加過孜然的烤肉,桓容差點流淚。
不容易啊!
想要研發美食,必須先找香料。
孜然還能找到,辣椒之類想都別想。以現下造船技術,只能近海商貿,想要跑去拉丁美洲,中途就得被浪花打進海底。
沒有足夠的條件,想要開發美食,各種大賺特賺?
真心的洗洗睡吧。
隋唐之前,沒有足夠的香料,也沒有特級廚師水準,和古人比拼廚藝,百分百要跪著唱《征服》。
阿麥領命離去,廚夫立即宰羊炙肉。
南康公主取出幾冊禮單,交給桓容細看。
一冊記載建康士族送來的賀禮,另一冊則是還禮。此外還有一卷竹簡,上面是北邊送來的東西。
“北邊?”
“秦氏,苻堅,還有慕容垂。”
桓容嚇了一跳。
秦氏可以理解,苻堅和慕容垂又是怎麼回事?
“不奇怪。”南康公主笑道。
“謝安石年少時,美名傳至北地,時方始齔的慕容垂即以白狼眊相贈,世人傳為佳話。阿子舞象出仕,文治武功皆有成就,名聲傳遍南北,今逢嘉禮,得其贈禮不足為奇。”
桓容啞口無言。
慕容垂可以解釋,苻堅呢?
“此人素喜邀名。”南康公主哼了一聲,就差明說對方“跟風”。
“秦氏日前來信,感念阿子幾番相助,尚有賀禮在路上,未知能否趕在冠禮前送達。阿子無妨多留幾天,待見到來人再啟程。”
“還有?”
翻過禮冊,桓容不免咋舌。
如此大手筆,他將來該怎麼還?
第一百五十六章 冠禮一
桓大司馬言出必行,冠禮前日即率五十虎賁、兩隊府軍回城。
聲勢之大,引百姓側目。
桓府正門大開,候家主歸來。
南康公主和李夫人事先得知消息,已提前搬回府內。為桓容著想,哪怕是裝也要裝得圓滿。
桓熙和桓濟均是深衣玉帶,頭戴進賢冠,肅然立在階下。
桓容身為嫡子,位在桓歆之前,同桓熙並立。
掃過兩個兄弟,桓熙不用健仆攙扶,單手支著木拐,下意識挺直脊背,只為站得更穩。身有殘疾,心知早晚被廢,桓熙更不想讓人看輕,遇到機會就要擺架子,彰顯世子地位。
桓容無意渣爹爵位,沒心思同他去爭,遇到挑釁,呵呵笑兩聲,全當看一場熱鬧。
桓歆卻是憤憤不平。
盯著桓熙的後背,想到近日受到的侮辱和挑釁,目光低垂,表情中浮現一抹陰沉。
大司馬車駕入城,穿過河上石橋,沿秦淮河北岸前行。
虎賁身披鎧甲,手持長戟,府軍隊伍整齊,渾身上下都帶著殺氣。
百姓聚集道旁,為銳氣所懾,面帶敬畏,無不高聲頌揚大司馬文治武功,有能臣之風,間有“萬歲”之語。
桓溫掀起車簾,一身皂緣深衣,腰佩寶劍,頭戴皮弁,更顯得英武。
歡呼聲更盛,猶如山呼海嘯一般。
車駕行遠,混在人群中的健仆悄聲退走,急向宮內及士族官員稟報。
王坦之和謝安最先得到消息,不見搖頭嘆息。司馬昱稍慢一步,聽完宦者回報,坐在殿中久久出神。
自從阿訥生出二心,褚太后困於長樂宮,派人出宮愈發顯得困難。想要掌握宮外消息,需得天子首肯。饒是如此,也未必能獲悉詳情。
“總有一日……總有一日!”
宦者良久不回,想必是宮門衛攔住。褚太后怒氣上涌,眸光懾人,絹布寫成的道經被揉成一團。
殿中空曠昏暗,白日依舊點燃火燭。
宦者宮婢低著頭,表情木然,仿佛一尊尊木偶。
褚太后扯碎絹布,身影在牆上不斷拉長,隨燭火搖曳,帶著說不出的詭異陰森。
桓府門前,桓大司馬步下車轅,親手扶起南康公主,又勉勵兒子幾句,面上帶笑,同平日裡大相逕庭。
“明日嘉禮,慶阿子元服,必當賓客盈門。今日無需設宴,早些歇息,莫要於禮上生出差錯。”
“謹遵阿父教誨。”
桓容正身揖禮。
桓熙和桓歆看著他,心中的嫉妒完全掩飾不住。
兩人加冠時,大賓出身中品士族,贊冠官品僅有千石。賓客醮辭出自陳郡殷氏,還是看在桓大司馬的面上。
如今倒好,桓容提前加冠,官家親自出任大賓,贊冠竟為謝安!
太原王氏、琅琊王氏、陳郡謝氏和高平郗氏接連送來賀禮,過半數建康士族都將前來觀禮。
消息傳出之後,建康內外眾口一詞,盛讚“桓氏子滿腹經綸,大才槃槃,文武雙全”,非是如此,緣何能得此殊榮?
桓熙留在府內,礙於腿腳不便,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被南康公主安排人盯著,很少聽到類似傳言。
桓歆在朝為官,每日出入台城,都能聽到關於桓容的消息。
見桓容的風頭一日賽過一日,幾乎能同王謝郎君比肩,不忿之下,竟然派人捏造誹言,意圖損害其名。
不料想,偷雞不著蝕把米,被人賈舍人獲悉,反過來利用,非但沒能將桓容的風頭壓下,反而將火引到自己身上,早年的錯事陸續翻出,成了鮮明的反面對比。
“比起五公子,三公子素日所行,實在是一言難盡……”
話說半句,眾人都是搖頭。
言下之意,桓容是天上的鳳凰,桓歆就是地上的野雞;桓容是空中的彩雲,桓歆就是河邊的爛泥;桓容是雲中的麒麟,桓熙就是井底的青蛙。
總而言之,天上地下,比都沒法比。
健仆回報實情,說話吞吞吐吐,半遮半掩,更增強諷刺效果。
僅僅聽到一半,桓歆就氣得眼前發黑。
明明是想要損毀桓容的名聲,傳其性情暴戾,濫殺無辜,並貪圖金銀,對轄地苛以重稅,惹得民怨沸騰,以州兵強壓才得以平息。怎麼傳來傳去,竟把自己搭了進去?!
健仆連連搖頭,當真不曉得原因為何。事情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他比桓歆更加困惑。
桓歆陷入窘境,出門都要遮臉。自顧不暇,自然沒空再生壞水。
賈舍人微微一笑,智珠在握,一切盡在掌控之中。
和他比操控輿論?
當真是旱鴨子往深水裡跳——一門心思找死!
以桓歆段數,壓根不夠賈舍人“玩”上兩個回合。
究其原因,眼界實在有限,手段始終不上檯面。縱然有人指點,也都是賈舍人玩剩下的,根本不足為懼。
倒是留在姑孰的桓濟和兩個小公子讓賈舍人提心。
聯繫桓大司馬前番舉動,又想到桓容日前的吩咐,賈秉思量一番,說服桓容,以“郡公爵”為誘餌,下一盤快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