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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真是不要名聲的小人,肯定不會在乎這些。但這樣的人畢竟是少數,多數人都知曉感恩,也曉得禮義廉恥。
不要十成,只要七成的學子留在幽州,桓容再不愁無人可用。那些離開的幽州的,不論是好是壞,都會成為桓刺使刷聲望的途徑。
而他需要付出的,不過是絹布銅錢而已。
桓容放下書冊,咬住腮幫。
生活在和平時代的人,千萬別仗著熟悉歷史就和古人玩陰謀手段,尤其是亂世中的謀士。
比心智比狠辣,比果決比剛毅,真心只有被碾壓的份。
不等桓容感嘆完,袁峰放下吃到一半的炸糕,開口道:“阿兄,如果辦起官學,我可否入學?”
桓容詫異轉頭,見袁峰不是隨便說說,不禁眉心微蹙。
“為何?”
一個高考滿分的學霸偏要到小學裡深造,這不是欺負人嗎?
“我沒有兄弟姊妹,自懂事以來,身邊只有保母和婢僕。”
簡言之,沒有小夥伴,很是寂寞。
荀宥和鍾琳互看一眼,同時皺眉。
換做別人,或許能被這個理由說服,但兩人從未將袁峰視為尋常孩童,都以為這是對方的一種試探。
試探桓容是否言行一致,真如之前保證,會培養他長大,進而歸還袁真留下的財產。
“明公……”
“好。”
沒等荀宥將話說完,桓容已笑著點頭,將袁峰拉到身邊,道:“如果你想去,那就去。不過,去了就要堅持到最後,中途感到無聊,可別回來向我抱怨。”
“諾!”
袁峰用力點頭,綻開笑臉。
與此同時,秦璟一行抵達刺使府,在門前翻身下馬。
部曲上前叩門,道明身份,並遞上桓容親筆書信。
少頃,府門大開,桓容親自出迎。
時隔數月,兩人再見,往事歷歷在目,心頭微有觸動,表情卻不露分毫。
拱手揖禮,寒暄幾句之後,桓容笑著當先引路,仿佛之前的擔憂和焦慮都不曾存在。
“秦兄請。”。
“容弟客氣。”
察覺桓容態度間的變化,秦璟的腳步頓了一下。再抬眼,笑容雖然未變,心思已截然不同。
第一百三十九章 秦璟的提議
秦璟此行的目的,桓容一清二楚,彼此麾下也是心知肚明。
考慮到秦策業已稱王,雄踞數州,同晉朝的關係十分微妙,荀宥請示桓容,儘量封鎖消息,嚴令刺使府上下不許刺探,更不許將來人的身份透露半分。
秦雷等人事先已得知情況,並非著急前來,仍安心留在城內大營,只等秦璟派人來召。
倒是從洛州調來的仆兵略有些等不及。
比起秦雷等人,他們多數有家有口,現居於武鄉等郡。
抵達幽州之後,久未曾與家人通信,心中十分掛念。秦璟一行的到來,是唯一能知曉家人近況的途徑,自然會有幾分心焦。如果背生雙翼,怕會立即飛回家中,就為見妻小一面。
對於眾人的心思,桓容也是無奈。反正兵已經練得差不多,該偷師的也已經完成任務。如果真心想走,那就直接放行。
別說他沒打算將人留下,就是想留,估計也留不住。
有家小牽掛,生出二心的可能極低。縱然真有轉投之人,可將心比心,連親人都不顧,又有誰敢放心任用?
歸根結底,秦氏從最開始就做了提防。
該償還的人情不會忘,該付出的代價不會抵賴,但不會因為人情就賠了本錢,將精銳仆兵留給桓容。
無所謂小人之心。
換成桓容,估計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秦璟入府之後,桓容特地命人設宴款待。
臨近傍晚,冷風驟起,天色越趨昏暗。
客室中,手臂粗的三足燈立在牆邊,火光通亮,將室內照得如同白晝一般,卻始終沒有半點菸火氣。
桓容欲將秦璟讓到上首,後者堅辭不受,坐到右側第一位。
考慮到秦璟的身份,州治所的官員均未被邀請,連臨淮太守都未列席。席上僅有荀宥鍾琳等國官,以及秦璟帶來的謀士武將。
眾人觥籌交錯,互道祝詞。一時間酒香瀰漫,氣氛更顯得熱烈。
宴席之上,除了炙肉烤魚,還有幾碟碧綠的蔬菜。不是湊數的蔥和芫荽,而是從暖室中培育出的青菜。另外還有一碟平菇,用新法燒制,加了高湯,很合眾人胃口。
身為主人,桓容舉觴遙祝,同秦璟共飲三杯。
雖然酒的度數不高,滋味似蜜水一樣,桓容依舊紅了雙頰,笑意略顯朦朧。
“容不勝酒力,秦兄見諒。”
“無妨。”
秦璟已經換下染塵的斗篷和外袍,此刻一身玄色深衣,腰束金玉帶,下綴一枚玉環。玉色墨綠近黑,纏繞扭成股的金絲,在燈火中瑩瑩閃爍,映襯玄色布料,別有一股神秘色彩。
桓容輕輕搖頭,品嘗著留在口齒間的酒香,感覺略有些複雜。
“早聞鹽瀆美酒盛名,今能舉觴共飲,一償夙日之願,實乃平生幸事。容弟盛情,璟不勝感激!”
說話間,秦璟端起羽觴,仰頭一飲而盡。
修長的手指托起墨色羽觴,白得近似透明。
清冽的酒水傾倒而出,浸濕紅唇。唯有一絲沿著嘴角滑落,在喉結上下滾動時,描摹過下頜的線條,染上繡著祥雲的衣領。
“秦兄客氣。”桓容神情微頓,總覺得對方話中有話。奈何十幾雙眼睛看著,不好當面開口詢問,只能打個哈哈矇混過去。
秦璟放下羽觴,瞥見桓容泛紅的耳尖,不覺勾起嘴角,眼角眉梢帶著道不盡的魅惑。
或許是飲了酒的關係,也或許是其他,本就醇厚的嗓音比往日略低,長睫輕輕顫動,在眼下印出扇形陰影,恰好遮去眼底浸染的笑意。
桓容咳嗽一聲,不太自然的轉過頭,向陪侍的阿黍頷首。
後者恭聲應諾,放下酒勺,輕輕拍了拍手。
廊下忽起樂聲,一陣香風湧入室內,六名身著彩衣的舞女魚貫而入,福身盈盈下拜,伴隨著鼓瑟琴韻,舒展玉臂,彎下細腰,在席間旋轉飛舞。
彩裙飛舞間,清亮的歌聲伴著樂音響起,聲調悠長,穿透帶著冷雨的寒風,刺破酒水燭光烘托的暖意。
“瞻彼洛矣,維水泱泱。君子至止,福祿如茨。韎韐有奭,以作六師。”
“瞻彼洛矣,維水泱泱。君子至止,鞸琫有珌。君子萬年,保其家室。”
“瞻彼洛矣,維水泱泱。君子至止,福祿既同。君子萬年,保其家邦。”
這是《詩經》中《小雅甫田之什》中的一首,言周天子會諸侯講武事,讚揚天子能嚴命諸侯,整頓軍紀,賞善罰惡,保衛家國。
在酒宴上吟誦詩經章句是為雅事,為士族共舉。
問題在於,秦氏在北方稱王,雄踞數地,桓容身為晉臣,如今也有登極之意。這首詩的出現太過“湊巧”,未免飽含深意,引人深思。
歌聲一遍接著一遍,至尾音處忽然變得高亢。
舞女合成一隊,面向而立。倏爾腰肢下彎,長袖裙擺一併鋪展,似一朵綻放的鮮花。
鼓瑟之聲漸緩,終至不聞。僅留琴音裊裊,繞樑不去。
最後一縷琴音消散,舞女輕盈起身,其中兩人款步上前,手托羽觴,一觴奉於桓容,一觴獻於秦璟。
“請使君滿飲!”
美人聲音清脆,猶如山間清唱的黃鶯。
鴉羽般的發挽成高髻,額前垂落一線流蘇,末端點綴瑩白的珍珠,恰好落於眉心。
眉如遠山,鳳目流轉,眼尾腮邊均染上胭脂。紅唇飽滿,說話時似有甜香四溢。未知是酒香,還是美人身上的脂粉。
桓容接過羽觴,遙向秦璟示意。後者頷首,面上帶笑,只在美人落座時微微眯眼。
不知為何,桓容忽覺背後冷意躥升,下意識打了個機靈,朦朧的酒意瞬間去了大半。
“請!”
兩人同時仰首,將美酒飲盡。
“好!”
宴上眾人齊聲喝彩,一名秦璟帶來的武將走出席位,抱拳道:“逢此佳宴,仆願舞劍助興。”
桓容看向秦璟,眉尾輕挑,似笑非笑,好似在問:秦兄安排的?
秦璟回以淺笑,既未點頭也未搖頭,再次向桓容舉杯,容弟且看便是。
桓容:“……”
這裡是他的地盤,自然不擔心來一場“項莊舞劍”。可是,詩經剛剛唱完,對方就來這一手,說不是針鋒相對……誰信啊!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既然劃出道來,無論對方做出什麼反應,都必須接下。
桓容無聲的笑了笑,當即轉開目光,令美人舀滿一觴酒,送到舞劍的武將面前。
“壯士請!”
“謝桓使君!”
武將抱拳行禮,沒有半點客氣,接過羽觴一飲而盡。
隨即抽出健仆遞上的佩劍,長吟一聲,劍指向天,帶起一陣冷風。距離五六步遠,都覺鋒銳冰冷,寒光襲人。
“好!”
武將目帶寒光,劍聲嗡鳴不絕,周身煞氣縱橫。仿如身陷敵陣,正在奮力搏殺,而非處於宴席之上。
眾人齊聲叫好,聲音一陣高過一陣,渾似在比嗓門。
見荀宥竟拍起矮桌,鍾琳乾脆倒過羽觴敲擊,桓容微感汗意。
或許是他想得太多?
大家只是單純欣賞,並不存在爭鋒之意?
好吧,傻子都不會相信。
寒光閃過,武將收劍入鞘,叫好聲幾乎震破屋頂。
擅長用刀的錢實不在,典魁不想被對方的氣勢壓過,猛然站起身,抱拳道:“仆有些許膂力,願為酒宴助興!”
話音落下,典魁大步走到室外,無視飛來的冷雨,將長袍解開,露出健壯的胸膛和岩石般的雙臂。
“取磨盤來!”
聽到這句話,桓容嘴角微抽,當真很想捂臉。
別人宴上舞劍助興,無論是聽是看,都很高大上。追索古籍,能找出的典故超出一個巴掌。自家倒好,舉磨盤!
後世人讀到這段會怎麼想?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典魁舉磨,為爭顏面?
不成,不能再想了,越想越心塞。
桓容舉起羽觴,滿滿飲下一觴,很想就此醉一場,眼不見為淨。偏偏人品爆發,沒有半點醉意,視力愈發的好,想不看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