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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僕行禮道:“回郎主,三郎君反鎖房門,不許仆等入內。”
王皮搖搖頭,道:“令廚下備酒菜,我親自去。”
忠僕應聲退下,很快有婢僕提上食盒。
看到盒身上的花紋和標記,王皮輕笑一聲:“南地的東西,難怪如此精巧。”
婢僕低著頭,不敢出聲。
王皮倒也不覺如何,信步走到王休門前,看著緊鎖的房門,敲了三下,無人應聲。試著推了推,始終紋絲不動。
“阿弟,開門,為兄有話與你詳敘。”
房內沒有回應。
“阿弟不想知道長安局勢如何?”
房內依舊沒有回應。
“阿弟,你這是何苦?為兄身為家主,自要為王氏選可行之路。秦策實非良主,唐公洛的下場你也看到,難道你想王氏也同唐氏一般?”
許久,門後終於有了響動。
王皮耐心等著,心中默數三聲,房門從裡面開啟。
王休站在門前,看著面帶笑意的兄長,只覺得無比陌生。
“唐氏遭逢大難,阿兄可是脫不開干係。”
王皮笑了笑,邁步走進室內,婢僕臉色慘白,大氣不敢出,放下食盒的手都在顫抖。
“下去吧。”
婢僕如蒙大赦,忙不迭退出內室,仿佛從地獄逃出生天。
“阿弟的脾氣還是這般。”
王皮示意王休坐下,親手給他斟酒。
王休坐在矮榻邊,對面前的羽觴視而不見。
“阿兄,你可曾想過,鼓動夏侯氏造反,長安陷入兵禍,胡賊恐會再次南下。屆時,百姓流離失所,晉時災禍重演,你我都將是罪人!”
王皮不以為意,舉起羽觴淺啄兩口,“那又如何?”
“什麼?!”
“天下人與我何干?”
“阿兄,你莫非忘記阿父的教導?!”王休滿臉不可置信。
“阿弟,亂世之中,哪裡有許多仁義道德。”王皮仍是滿臉不在乎,“何況,如你所言,阿父就不會投氐秦,輔佐胡人數年,該南投遺晉才對。”
“你、你……”
王休氣得說不出話來。
“好了,消消氣。”王皮笑道,“我來是為告訴你,無需半月,長安就會被大軍包圍,凡是參與叛亂之人,俱都難逃一死。我已差人打點行裝,明日便送你和四弟出城,南下前往桓漢。”
王休愣住了。
他開始不明白,王皮究竟作何打算。
或許,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明白過。
“無妨實話告訴阿弟,從最初,夏侯氏就沒有半點勝算。”王皮又執起羽觴,笑容裡帶著幾分陰狠,莫名讓人脊背生寒,“我要的,不過是秦氏名聲掃地,長安生成亂局,北地再無一統。”
“阿兄,你、你是不是瘋了?”
“不,我沒瘋。”王皮冷笑道,“如非秦氏,我當接替阿父成為一國宰相,而不是做個區區的員外散騎侍郎。如非秦氏,我即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非秦氏,我女嫁於皇子,他日鳳臨椒房,我自為國丈!”
王皮一邊說,一邊握緊羽觴。
“阿弟,你可曾想過,如非秦策早有疑心,我未必有動手的機會,唐公洛未必會全族盡滅,如喪家犬般難逃。如果夏侯鵬沒有反意,又豈是我三言兩語可以鼓動?如果秦策沒有疏遠親子,不是重病才下決心立皇太子,如何會有今天?”
王休張張嘴,似要反駁,話到嘴邊又顯得蒼白無力。
“所以,阿弟你來說,你來告訴我,此事罪全在我?”
王皮舉觴一飲而盡,旋即擲杯在地,神情中透出幾分瘋狂。
“秦氏毀了我的一切,我要秦氏名聲掃地,我要秦氏子再坐不得江山!”
“阿兄,成王敗寇,且秦氏有始皇血脈,終為正統,你這樣毫無道理。”
“道理?亂世中哪講什麼道理!”王皮用力搖頭,“你想通也好,想不通也罷,明日就出城,往桓漢去吧。依桓漢天子行事,縱不用你,也不會將你交給秦氏。為免猜疑,人不可帶得過多,至於城內,自有我來安排。”
話落,王皮起身離開。
看著兄長的背影,王休深深嘆息一聲,透出無盡的哀痛與滄桑。
自夏侯氏起兵,他就被關在府內,四弟也是一樣。
本以為兄長是想要“從龍之功”,哪裡料到,他根本是要整個長安為他陪葬!
“瘋了,當真是瘋了……”
太元七年,二月
秦策病況未見好轉,卻強撐著不肯對叛臣示弱。劉皇后和劉淑妃衣不解帶,輪流侍奉御前。
為打擊秦策,夏侯鵬命人將張禹抬進宮,送進光明殿。
“張司徒赤膽忠心,該讓陛下曉得。”
張禹躺在地上,氣息微弱,手腳俱已折斷。
為逼張禹矯詔,夏侯鵬抓來他的家人,一個接一個當著他面殺死。見其仍不肯屈從,乾脆打斷他的兩條腿,挖掉了他的膝蓋。
饒是如此,張禹仍不肯屈服。
最後,是一名官員假託其名,矯詔廣告天下。
詔書送出當日,夏侯鵬就下令打斷張禹的兩條胳膊。雖留他一命,卻是生不如死。不是憑藉滔天恨意,張禹絕不會活到今日。
君臣相見,張禹不能起身,只能掙扎著向秦策行禮。秦策不用劉皇后攙扶,顫抖著站起身,艱難行到張禹面前。
“叔臣,是朕、是我累了你!”
“陛下,臣奉忠孝節義,為丈夫所為,陛下萬勿如此。”張禹沙啞開口,低聲道,“陛下放心,逆賊自以為得計,殊不知詔書送出,幾位殿下必會兵髮長安!陛下萬萬保重龍體,方能親眼看到逆賊伏誅!”
秦策用力握住張禹的肩膀,虎目含淚,臉頰都在顫抖。
夏侯鵬站在殿中,不自在的感覺又生。強行壓下之後,命人將張禹拖走。
“逆賊夏侯鵬,反掖之寇,天所不容,人所共棄!幾位殿下兵圍長安,你必被千刀萬剮,死後戮屍,為禽獸所噬!
張叔臣立誓於此,今日自投閻羅殿,不求為人,只求化身為惡鬼,噬你血肉,碎你骨骸!
夏侯鵬,我在地下等你!”
或許是這番話太過驚悚,抓著張禹的叛軍竟下意識鬆手。
張禹從石階滾落,沒有手腳支撐,重重摔在地上,腦後和四肢傷處一同流血,口中咳出血沫,未幾已是氣絕身亡。
就在這時,城頭陡然響起鼓聲。
夏侯碩疾步行過御道,未至近前,已大聲道:“阿父,敵兵來襲!”
長安城四門緊閉,城頭鼓聲鑼聲一併敲響。
城外號角陣陣,三支隊伍分別從不同的方向逼近。
未見大纛,只有五行旗在風中招展,烈烈作響。
黑色的洪流卷過平原,盾牌和鎧甲的撞擊聲不絕於耳。
秦璟、秦玓和秦玒高踞馬背,都是一身玄色鎧甲,手執長槍,渾身煞氣瀰漫。
秦璟一聲令下,隊伍停住。
騎兵猛然拉住韁繩,戰馬人立嘶鳴。
槍矛兵以槍桿頓地,刀盾手用力敲擊盾牌,隨著一聲聲怒吼,空氣中戰意蒸騰,殺意充斥天地。
嗚——
蒼涼的號角聲響徹大地,蒼鷹和黑鷹同時展翅,長鳴一聲,在號角聲中直衝雲霄,越過城頭的守軍,徑直飛向城內。
“放箭!快放箭!”
夏侯端高聲喝道。
黑鷹忽然調轉方向,擋在蒼鷹身前,穿過層層箭雨,猛然俯衝而下。鋒利的腳爪狠狠抓下,登時有士兵慘叫著捂住雙眼,鮮血順著指fèng流淌,瞬間染紅衣袖。
噍——
似不滿黑鷹的舉動,蒼鷹隨之俯衝,攻擊的力道更為猛烈。
伴著兩隻猛禽起落,城頭上慘叫不絕,陷入短暫混亂。
於此同時,幾隻不起眼的鵓鴿飛入城內,繞過幾圈,終於尋到桂宮的位置,撲棱著翅膀,飛入光明殿。
第二百九十七章 兵圍長安二
鼓聲隆隆,號角陣陣, 戰爭的陰雲籠罩整座長安城。
夏侯鵬親自登上城頭, 目及城下黑甲洪流, 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三支軍隊,皆是熊羆之旅、百戰之師。尤其是秦璟率領的騎兵, 仿佛一隻荒古凶獸,正盤踞在城下,兇狠的盯著城內的獵物, 只待一聲令下, 必當咆哮而起, 亮出尖牙利爪,將城中之人盡數撕碎。
“阿父……”夏侯碩曾跟隨秦璟, 深知他的性格手段。看到夏侯鵬臉上現出凝重, 低聲道, “秦氏子來者不善, 阿父不可動搖。穩固軍心,方有取勝的把握。何況有帝後在手, 阿父可謂立於不敗之地!”
這番話說得斬釘截鐵, 卻是連夏侯碩自己都不相信。
可事到臨頭, 實在沒有別的辦法。
父子倆站在城頭, 能清楚看到守軍的表現。如果他們不能堅持, 長安城破就在旦夕,張禹死前的詛咒立即就會實現。
“阿子所言甚是!”
夏侯鵬深吸一口氣,將驟起的不安壓入心底。
無論如何, 他也曾征戰半生,鏖戰胡賊數十年。既然起兵造反,早晚要面對眼前一切。他不會膽怯,也絕不會後退!
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堅持下來,他就能君臨長安!
“來人,傳令宮內守衛,看緊官家,將皇后和淑妃帶上城頭。”
“諾!”
夏侯碩走不開,夏侯端領命前往。
十餘部曲隨他步下城牆,迎面遇上聞訊趕來的王皮和周颺。
事情緊急,來不及多言,夏侯端向兩人抱拳,旋即飛身上馬,揚鞭而去。
看他去的方向,周颺面露凝色,王皮則翹起嘴角,現出一絲得逞的冷笑。
“王侍郎,此事終究不妥。”周颺沒有明說,他認為以王皮的聰明,該知道自己指的是什麼。
王皮沒有故作不解,而是好笑的看著周颺,口中道:“亂世之中,勝者方能為王。周尚書這般重視仁義道德,不願落天下人口實,何必追隨夏侯將軍起兵?該和守城的裴遠一樣,為天子盡忠才是。”
做了婊子還想立牌坊,簡直笑話!
“你!”周颺被說得滿臉赤紅,卻是無法反駁。
王皮再次冷笑,長袖一甩,不再理會他,率先邁步走向城頭。
周颺站在原地,看著王皮的背影,面沉似水,目光中透出懾人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