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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書佐講解,桓容不禁咋舌。再看巍峨的淮南城牆,又是另一番感觸。

    四萬大軍在城外駐紮,桓大司馬謝絕周太守邀請,沒有入城赴宴。

    周太守沒有勉強,令郡兵抬來大筐的蒸餅炙肉,並有數桌精美的酒菜,笑道:“仆一番心意,大司馬萬勿推拒。”

    在外數月,糧秣不足,全軍上下都少油水,嘴裡能淡出鳥來。即便是桓大司馬也沒法拒絕這樣的“誘惑”,乾脆請周太守留在帳中,設宴同慶。

    郗刺使和劉牢之同被請去赴宴,桓容雖立下大功,到底級別不夠,加上對渣爹的人品不報希望,無人來請,更樂得自在。

    入夜之後,桓容坐在火堆旁,同荀宥鍾琳一起烤著蒸餅,喝著肉湯,同樣是一種享受。

    “大軍過淮南後,再經梁郡,不日可入建康。”

    “以本朝軍制,大軍不入都城,應往城外兩百里紮營。”

    “如大司馬有意,大軍不過梁郡,而是轉道歷陽直入豫州,待到姑孰,諸事可盡掌其手。”

    “郗刺使必不會答應。”

    “淮南太守同郗使君有舊,請大軍暫留淮南,未必沒有深意。”

    “確實。”

    蒸餅散發出焦香,荀宥和鍾琳的討論告一段落。

    桓容始終沒有插言,自顧自撕開微焦的餅皮,燙得嘶了一聲。

    “府君以為大司馬會選哪條路?”荀宥出聲問道。

    “唔?”桓容一邊對餅吹氣,一邊夾起成片的炙肉,搭配醃菜夾入餅中,咬了一大口。

    享受啊!

    “府君?”

    桓容擺擺手,意思很明白,吃飯中,沒空,稍後再議。

    荀宥登時無語。

    鍾琳咳嗽兩聲,取下烤餅遞給荀宥,眨了眨眼,這些時日還沒明白?府君面前,吃飯最大,他事盡要靠後。

    三人圍著火堆吃餅,營中士卒均在大快朵頤。

    隨桓容殿後的兩千人不缺肉食,其他將兵則不然。看到大塊的炙肉,雙眼都能放出光來。幢主和隊主好歹能矜持一下,什長和伍長哪管許多,全部袖子一擼和士卒開搶。

    中軍大帳內,諸位大佬推杯換盞,面上一團和氣,背地暗cháo洶湧。

    大帳之外,無論軍官士卒,全都敞開了肚皮,吃得滿嘴油花,全無形象。

    桓容吃完六個蒸餅,三塊拳頭大的炙肉,喝完一碗熱騰騰的肉湯,勉強五分飽。重新將蒸餅架在火上,看向已經吃飽,只能陪著他撕餅皮的兩位舍人,笑道:“方才仲仁問我,大司馬會選哪條路。”

    荀宥停下動作,認真的看著桓容,道:“府君可有答案?”

    “沒有。”

    “……”

    “不過,無論大司馬如何決定,於我都無大礙。”

    荀宥微鎖眉心,鍾琳亦有幾分不解。

    桓容將蒸餅翻了個個,接過阿黍調好的醬料,仔細的刷到餅上,口中道:“自我出仕,至今一載有餘,始終未曾歸家探望。朝廷有制,逢臘日,官員皆可休假,我自要返回建康與家母團聚,盡人子之孝。”

    臘日是華夏古節,歷史悠久,早在夏商之時便有記載。

    魏晉時期,臘日被視為團聚之日,遇上重視節慶的官員,一些罪輕的囚犯都會被放回家過節。

    時人重孝。

    大軍既已南歸,桓容要回建康同母團聚,只會被世人稱道,無人會加以指摘,斥他任性妄為。

    “故而,無論大軍走梁郡還是入歷陽,都於我無礙。”

    抵達淮陽之前,桓容曾有幾分擔憂,還是周太守提醒了他。

    “周太守曾提此言?”

    “並未直接言明。”桓容取下蒸餅,道,“周使君只言臘日將近,外出之人陸續歸家,城中愈發熱鬧。如我有意,可入城一觀。”

    荀宥和鍾琳都是聰明人,稍一思量,便明白其中暗示。

    周太守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此時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給桓容提了醒,他根本不必跟隨渣爹腳步,被動的見招拆招,大可以此為藉口走人。

    若是秦漢隋唐,這種行為簡直不可想像。哪怕是早些年的三國時期,也會被扣上違犯軍令的罪名。

    換成晉朝,瀟灑是風尚,不羈是必須,放浪是性格。加上桓容頭頂孝道,尊崇傳統,行具大義,他要回建康,桓大司馬當真攔不住。

    吃完蒸餅,桓容取過布巾淨手。

    夜風漸起,天氣轉冷。

    桓容打了個噴嚏,站起身,打算回車休息。

    剛走出兩步,忽聽鍾琳道:“府君,各州刺使均在宴上,又有淮南太守在場,何不趁此時請見大司馬?”

    桓容停住腳步,轉身看向鍾琳。

    “孔璵何意?”

    “冬日多雨雪,府君既要返回建康,自當盡日啟程。”

    潛台詞是:冬天的路不好走,儘早啟程為上。擇日不如撞日,各州大佬都在場,桓容這時開口,桓大司馬礙於面子也得放行。

    “府君,孔璵所言有理。”

    有諸州刺使為見證,桓容孝順之名定當遠播。日後如有他人以父子之隙攻訐,今日之事就是最好的反駁。

    誰說府君不孝順?

    臉伸過來,抽不腫你!

    鍾琳和荀宥互看一眼,深知彼此言下之意,有志一同勸說桓容,為免夜長夢多,早走一天是一天。最好今天開口,明天一早就出發!

    桓容挑眉,琢磨兩秒,拊掌笑道:“善!”

    中軍大營中,篝火熊熊燃燒。

    酒香和肉香在營地中飄散,大帳中不時傳出陣陣慡朗的笑聲,似能驅散冬日的濕冷。

    桓容步行來到帳前,被巡營士卒攔住,張口道明來意。士卒請他稍待,快行幾步告知部曲,後者看了桓容一眼,當即入帳稟報。

    少頃,帳中笑聲忽然一頓,部曲自大帳走出,請桓容入內。

    “桓校尉請。”

    桓容笑著頷首,整肅衣冠,邁步走進帳中。

    帳簾半垂,背後猶有涼風,前方卻是暖意撲面,夾帶著濃郁的酒香,熏人慾醉。

    桓容的酒量一般,並且喝酒上頭。僅是聞到酒香,臉上就有些紅。被暖意一熏,暗中攥緊手指,方才穩步上前,繞過擺在地上的火盆,拱手揖禮。

    “見過督帥,諸位使君。”

    桓溫未著鎧甲,深衣扯開領口,面上帶笑,說話時帶著幾分酒氣。

    “起來,阿子有事?”

    “是。”桓容恭敬道,“兒去歲出仕鹽瀆,一載未曾歸家。今大軍凱旋,佳節將近,請阿父許兒先返建康,與阿母團聚。”

    桓溫未及出言,郗愔當先拊掌道:“郎君至孝,好!如得子如此,愔平生無憾!”

    此言既出,眾人紛紛附和。

    桓溫的酒意消去幾分,眸光微凝。陪坐帳中的郗超低下頭,攥緊酒盞,指節用力得發白。

    “阿子可知軍規?”

    “回阿父,兒知。”桓容沉聲道,“然孝乃人子之道,兒願免請戰功,只望能見阿母!”

    說話間,桓容伏跪在地,眼眸低垂,眼眶泛紅,將演技發揮得淋漓盡致。

    “阿兄,瓜兒如此孝順,便答應他吧。”桓沖開口道。

    他一開口,桓豁自要接言。加上郗愔之前作出的鋪墊,帳內眾人均感嘆桓容孝順,桓大司馬有個好兒子。

    肺被頂穿是什麼滋味,桓大司馬終於有了切身體會。

    “阿父,阿兄此前重傷,想必在軍中無法安養。不若隨兒同回建康,遍尋名醫,善加調養。”

    桓容表情真摯,言辭懇切,事母至孝,友愛兄弟的形象愈發深入人心。

    桓大司馬磨著後槽牙,險些捏碎酒盞。面對眾人卻要強撐笑臉,表揚桓容一番,答應他的請求。

    至於免請戰功,自然不能當真。帶桓熙一起回建康,更不能當真。即使桓大司馬鬆口,桓熙寧死也不會和桓容走。

    “謝阿父!”

    桓容功成身退,片刻也不耽擱,立刻回營打點行李,天亮就出發。

    桓大司馬目送他離開大帳,一口氣堵在胸口。

    他錯了。

    當初不該將此子送出建康。

    虎入山林,魚入汪洋,豈能再被他人掌控!

    思及桓容,對比其他几子,桓大司馬又不免失落,端起杯盞一飲而盡,只覺酒水苦澀,一直苦到心裡。

    桓容南歸晉地,可謂事事順利。

    自汝陰奔逃的慕容垂叔侄卻是狼狽不堪。

    遭遇兩場大敗,慕容垂手下精銳十去七八,殘存的幾百人中,幾乎人人帶傷。

    染干津在枋頭戰死,悉羅騰於深澗被擒,前豫州刺使設伏不成反死於戰陣,范陽王慕容德僥倖脫險,只派來百餘騎護衛,帶著剩下幾千人返回封地,明顯對慕容垂有氣,不肯再同他聯合出兵。

    慕容垂心存怒火,奈何無處發泄。兼慕容沖箭傷在身,隱隱發起高熱,只能帶著幾百人返回豫州,暫時蟄伏以圖後事。

    結果屋漏偏逢連夜雨,剛剛進入州境,就遇上一隊奔逃的潰兵。

    “怎麼回事?”認出狼狽不堪,一身是傷的封羅,慕容垂大驚失色。

    莫非是慕容評趁他不在動手,還是乞伏鮮卑心生惡意?

    “大都督,是漢人!”封羅滿面塵土,鎧甲上滿是血跡,一條刀痕自眉毛延伸到嘴角,左眼已是廢了。

    “漢人?”

    “黑甲騎兵,是秦氏塢堡的仆兵!”

    封羅翻落馬背,一口氣說出遇襲的經過。

    日前荊州大火,一萬多乞伏鮮卑盡被屠戮,封羅派人前去查看,歸來被秦氏仆兵跟蹤,更被探出營盤薄弱處。

    “領兵之人使一桿鑌鐵搶,是秦氏四子!”

    “漢人狡詐,趁夜襲營,左營盡數被燒,右營被毀去一半,存在營中的糧糙全被燒盡。”

    “這且不算,他們手中還有投石器,有火箭!至少三千人,趁營中大亂,沖入營地砍殺。”

    “軍中精銳隨大都督出戰,守營士卒不敵,多數傷亡。末將無能,僅帶千餘人殺出,一路被緊咬不放,奔逃至此,已不足八百人。”

    封羅說到這裡,聲音變得哽咽。

    “世子呢?我子在何處?”

    “世子同幾位公子由北出營,今在何處,末將實在不知。”

    嗡的一聲,慕容垂腦中轟鳴,眼前一黑,險些跌落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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