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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隊出發之前,黑褐色的蒼鷹在高空翱翔,倏爾長鳴一聲,消失在雲層之間。

    桓容未曾留意。

    自從猛禽兄在縣衙安家,常常神龍見首不見尾,倒是準備好的鮮肉頓頓不落,定時定點不見。

    “秦兄一路順風。”

    消除了被挖牆腳的顧慮,桓容倒是希望秦璟能常來常往。

    “容弟保重。”

    秦璟還禮,仍是一身玄色深衣,只在肩上多加一件斗篷。黑色的皮毛鑲嵌在領口,愈發顯得鳳表龍姿,俊美不凡。

    陳隊即將上路,頭頂忽然響起一聲鷹鳴,繼而有陰影當空墜下,砰的一聲,砸在桓容和馬車之間。

    桓容吃驚不小,本能的退後一步。

    秦璟單手撐住車欄,看到落在地面的麋鹿,再看盤旋在半空的蒼鷹,不禁朗笑出聲。抬起右臂,任由蒼鷹落下,單手撫過鷹背,道:“好生留在這裡,待我返回洛州,為你尋一隻雌鷹。”

    蒼鷹一聲鳴叫,蹭蹭秦璟的側臉,振翅而起,飛落到桓容肩上。

    後者正圓睜雙眼瞪著腳下的麋鹿,感受到肩頭的重量,小心的轉過頭,看著正梳理羽毛的猛禽兄,滿臉都是敬畏。

    這隻麋鹿雖然體型不大,目測至少也有三四十斤,就這麼輕鬆抓著一路飛來?

    放棄養鴿子果然是個正確決定。

    作為臨別贈禮,秦璟取下一條鹿腿,餘下留給了桓容。

    “容弟保重,他日北上,璟必親自來迎!”

    桓容先是拱手,目送車隊行遠,轉身想起秦璟的話,不由得皺眉。

    他什麼時候說要北上了?

    究竟是秦璟表達有問題,還是他理解錯誤?

    實在想不明白,桓容乾脆丟開,令健仆將麋鹿送到廚下,交給廚夫烹飪。

    “讓廚夫留下一條後腿。”

    “諾!”

    健仆提起麋鹿走遠,桓容小心的伸出手指,輕輕戳了一下蒼鷹的胸脯。後者眯起雙眼,目光銳利,好在沒有再給他留下一條傷口。

    “和平共處?”

    桓容走進內室,歪歪肩膀,示意蒼鷹移到木架上。

    “你別啄我,也別抓我,每天鮮肉管夠。”

    和一隻鷹討價還價的確有些超現實,可桓容偏偏覺得對方能聽懂。

    “噍——”

    一聲鷹鳴,蒼鷹轉過身,直接背對桓容,舉起翅膀遮頭,擺明不想搭理。

    小童捧著熱湯和鮮肉進來,恰好看到桓容探出身子要戳鷹背。

    “郎君,”小童連忙放下漆盤,出聲阻止,“您忘記秦郎君的話了?不能從背後碰它。”

    果然,話音未落,蒼鷹猛然展開翅膀,頸上羽毛都豎了起來。桓容訕笑的收回手,不敢再惹猛禽兄,討好的夾起一條鮮肉,送到蒼鷹嘴邊。

    接下來數日,蒼鷹逐漸習慣留在縣衙,只是每天都會出去兩三個時辰,隔三差五還會帶回獵物。

    有時是半大的麋鹿,有時是到鹽瀆越冬的鳥類。除了身高腿長的丹頂鶴,桓容幾乎一種也不認識。

    “聽縣中老人說,早在幾十年前,這樣的鹿群隨處可見,現在越來越少,偶爾能見到一小群,難為它能抓到。”

    “還有這些鳥,每到冬日就會來,今年稍晚了些,往年十月就能見到不少。”

    阿黍帶著婢僕整理衣箱,桓容難得清閒一日,聽完小童之言,當下打定主意,等到天氣好些,一定要到海邊看一看。

    見裝有香料的兩隻箱子被放到一邊,當即起了興致,喚小童取來乾淨的瓷罐和用具,打算參照李夫人贈送的書冊調些香料。

    “郎君,調香可不簡單。”

    “我知。”

    桓容展開書冊,一一鋪開用具,不打算向高難度挑戰,簡單混合一兩種應該沒什麼問題。

    可惜現實總會給人沉重的打擊。

    僅是三種材料,並且事先稱好分量,混合到一起,味道比辣椒麵都嗆鼻。

    “咳、咳!”

    桓容咳得厲害,忙要遮住口鼻。不想衣袖過長,直接掃過桌面,調好的香料灑了滿地。部分飛入火盆,登時冒起一陣白煙,刺鼻的味道瀰漫整個內室。

    “快走!”

    桓容抓起書冊塞入懷中,拉著小童就走。阿黍和婢僕聽到動靜,看到內室的情形,連忙打開門窗,借穿堂風吹散白煙。

    “郎君,調香並非容易事。”

    桓容點點頭,坐到廊下,面對阿黍不贊同的目光,略顯尷尬的扯了扯嘴角。果然他沒有調香的資質,不然的話,怎麼照著步驟都能出錯。

    等到白煙散去,阿黍先回內室整理一番,吩咐婢僕更換火盆,再請桓容入內。

    “郎君如有暇,不妨到城內走走。”阿黍鎖住木箱,有意提醒道,“近日城中來了幾隊胡商,帶來不少北地貨物。”

    胡商?

    “可知是鮮卑還是氐人?”

    “觀樣貌是鮮卑胡。”

    桓容點點頭,取出懷中書冊,單獨放入一隻木箱,交給阿黍一併鎖起。隨後靠在矮榻旁,幾番思量,總覺得這些胡商出現得蹊蹺。

    自北來的商人多是到建康市貨,很少出現在僑郡。他到鹽瀆數月,幾乎沒有聽到任何關於胡商的消息。

    這些胡人怎麼會突然出現,聽阿黍的意思,似乎人數還不少?

    “阿楠,去請石舍人,言我有事相商。”

    “諾!”

    世道不太平,因為胡商的突然出現,桓容當即生出警覺。

    他直覺胡商出現的時機不對,背後肯定有文章,卻想不出到底是什麼文章。更不會想到,這些人中,多數是奉慕容垂之命南下,以經商為名義到鹽瀆打探消息。

    隨著消息陸續送出,鹽瀆很快會進入慕容垂雙眼,成為一塊有鹽場能產糧的“肥肉”。

    換做兩年前,慕容垂絕不會輕易對鹽瀆下手。畢竟是在東晉境內,很可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但在現下,他已不甘於放手兵權,更不願回到京城被其他皇室貴族欺壓。因而,拿下一塊屬於自己的地盤至關重要。

    鹽瀆有水道相隔,貿然領兵攻打絕非上策。

    慕容垂的本意是先做生意,隨後開搶。負責打探消息的胡商正好帶路,搶來足夠的鹽和糧食,不愁在北地不能發展,進而割據自治。

    彼時,北方連降大雪,氐人和慕容鮮卑即使抗凍,也沒法在暴風雪中互砍。

    北風卷著雪花吹起來,刀鞘都會被凍住,長矛也會被凍裂。

    沒有兵器如何開仗,用拳頭互毆嗎?

    秦璟抵達汝陰時,慕容垂和王猛同時下令,營前高掛免戰牌。饒是如此,士兵的減員數量仍在持續增加。有的雖然沒死,但因缺少藥物,手腳上的凍瘡開始潰爛,戰鬥力趨近於零。

    秦氏塢堡的車隊進入洛州,北方大地已有半月不見戰火。

    鎮守塢堡的秦瑒策馬出迎,見到秦璟,當即一甩馬鞭,朗笑道:“玄愔,你怎麼這時才回來?阿父問了數次,塢堡里的鷹籠都快滿了。對了,阿黑被你帶走,怎麼沒帶回來?”

    “阿兄。”

    秦璟躍下車轅,接過仆兵遞來韁繩,躍身上馬,動作乾脆利落。

    “此事另有內情,我打算明日趕往西河郡,親自向阿父說明。”

    秦瑒挑眉,和秦璟有五分相似的面容閃過一抹沉思。

    “可是和你帶回來的這些貨物有關?”

    “對。”秦璟不打算隱瞞,點頭道,“此去鹽瀆大有收穫,除每年的鹽糧之外,另得一物可值千金。”

    “什麼?”秦瑒愈發好奇,策馬走進,問道,“阿弟可否取出讓為兄一觀?”

    “不可。”

    秦瑒:“……”還能不能愉快的做兄弟?

    “我可告知阿兄,此物乃是輿圖。”

    “輿圖?”

    “自汝陰至鹽瀆,包括鮮卑所占郡縣。”

    “當真?”

    “當真。”

    兄弟對視一眼,秦瑒當即道:“不等明日,今日你我便往西河!”

    “洛州這裡怎麼辦?”

    “放心,有你三哥。”

    所謂坑兄弟不在早晚,秦瑒這番話被秦玓知曉,不知會做何感想。

    秦璟不再多言,同秦瑒策馬返回塢堡。

    稍作休息之後,兄弟倆動身往北。

    風雪中,駿馬四蹄撒開,追風掣電。馬上騎士握緊韁繩,大氅隨風翻飛,似一道黑色流光,瞬間劃開滿目銀白。

    第四十三章 震驚

    臨近十二月底,北方朔風席捲,連降數場大雪。

    越向北天氣越冷,河湖溪流全部結冰,地面被凍得結實,車馬自路上行過,積雪被層層壓實,仿佛凍土一般。

    天地之間儘是白茫茫一片,樹木房屋被冰雪覆蓋,似同天地融為一體。

    西河郡內,繞塢堡而過的河流盡皆凍住,河道大片冰封。

    尋常牛車和馬車自河面穿過,趕車的健仆揮舞長鞭,甩出一個接一個響亮的鞭花,口鼻呼出的熱氣凝成白霧,掛上眉毛鬍鬚,凝結相連的串串雪晶。

    “這樣的冷天實在少有。”健仆抹一把臉,自顧自嘟囔一句,繼續趕車上路。

    塢堡南面,十餘騎快馬踏雪而來。

    騎士揚鞭策馬,玄色的大氅和袖擺隨風翻飛,距塢堡尚有百餘米,城頭的仆兵已吹響號角。

    守門的仆兵轉動木輪,吱嘎聲響中,木門向兩旁開啟,門內行出兩隊仆兵,分別推開堡前拒馬,迎秦璟一行入內。

    “二公子和四公子回來了!”

    伴隨著城頭人聲,兩名少年北飛馳而來,都是十四五歲的年紀,面容俊秀,通身的朝氣。

    一人著藍色深衣,袖口束緊,肩披一件狐皮大氅,另一人身著皮甲,背上負有長弓,馬背上掛著兩隻灰白的肥兔。

    見到秦璟和秦瑒,兩名少年猛的調轉馬頭,直直衝了古過來。

    離得近了才會發現,兩人的相貌竟是一般無二,除了衣著和表情之外,連聲音都是一模一樣。

    “阿兄!”

    穿著藍色深衣的少年名為秦玦,是秦氏家主秦策的第六子,皮甲少年名為秦玸,是秦策第七子,秦玦的雙生兄弟。

    兩人生母是秦策嫡妻劉文君的親妹,以陪媵身份嫁入秦家。秦策的九個兒子均出自嫡妻及其陪媵,餘下的妾室別說兒子,連個女兒都沒能生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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