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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陝城兵敗,慕容垂的帥印反倒握得更穩。

    鄴城內終究不全是酒囊飯袋,見識到氐人兇猛,不敢視戰局如兒戲,以漁陽王慕容涉為首的皇族宗室合力牽制住慕容評,攔下第三份送往豫州的詔令。

    事情傳出,王猛反應過來,捶著大腿道:“妄稱算無遺漏,竟是中了慕容垂的計謀,失策!”

    仔細想想,慕容垂將氐人叛將安排在陝城,明顯是放下誘餌等著氐人派兵。戰時增援的速度也是慢得不合常理。

    早知如此,他壓根不會帶兵進攻陝城。奈何苻堅執意下令,他又不能公然抗命。

    想到囚車中的魏公和苻柳,王猛不禁搖頭。

    遇上慕容垂這樣的梟雄,此二人當真被利用得徹底。

    陝城一戰後,氐人抓回叛將,慕容鮮卑未再派人重踞城池,雙方沒有明言休戰,卻維持一種奇怪的和平。

    秦氏塢堡獲悉戰況,家主秦策語於謀士:“燕主之位恐不久矣。”

    如果之前慕容垂沒有生出二志,經過這回也會生出叛心。

    “燕國朝廷久弊,jian佞擅權,婦人禍國,縱使慕容俊再世也是回天乏力。”

    發出同樣感慨的,還有身在鹽瀆的秦璟。

    見到黑鷹送來的消息,秦璟同隨行謀士道:“慕容鮮卑外強中乾,如慕容垂真被逼反,無需外力討伐,內部必將生亂。”

    謀士接過絹布,細細看過兩遍,就要吹亮火摺子點燃。

    “不必。”秦璟攔住他,收回絹布,折了兩折放入袖中。

    謀士面露不解,秦璟笑而不言,起身離開內室,穿過木造迴廊,停在桓容所在的正室前。

    “秦郎君?”小童捧著漆盤走出,見是秦璟,立即彎腰行禮,並道,“郎君稍待,奴立即通報。”

    秦璟來得實在不巧,桓容正在沐浴。

    進入四月,天氣一日熱過一日,好似已經進入盛夏。

    鹽瀆不似建康,好歹下過兩場小雨,然而雨過之後更覺悶熱。桓容幼年多病,體質偏弱,實在耐不住熱,只能每日沐浴。

    小童入內通稟時,桓容正盤膝坐在蒲團上拭發。

    有會稽的先例在,又有南康公主嚴令,阿黍對府內的婢僕嚴防死守,桓容沐浴時,基本都是童子伺候。

    “郎君,秦氏郎君來訪。”

    “秦兄?”桓容停下動作,抓著一把仍在滴水的長髮,看看剛上身就濕了半邊的外袍,果斷道,“先請秦兄到客室,我稍後就到。”

    “諾!”

    秦璟飲茶湯的時間,桓容換了三條布巾,長發依舊擦不干,乾脆披在身後,換上淺色大衫,玩一回魏晉瀟灑。

    初次見到郎君這樣打扮,廊下的婢僕都是瞪大雙眼,臉泛紅潤,一人還掉了手中的掃把。

    小童在側室前等候,同樣嚇了一跳。

    郎君平日說什麼都不穿大衫,今天這是怎麼了?

    無視眾人目光,桓容邁步走進客室,長發披在身後,發尾猶在滴水。好在風中帶著暖意,不出片刻,木板上的水漬即被蒸乾。

    “勞秦兄久待。”

    桓容正身坐下,到底過不去吊帶衫一關,大衫內加了一層中衣,只是領口微敞,不似往日嚴謹,多出幾分灑脫。

    見到這樣的桓容,秦璟眼神微閃,放下茶盞,笑道:“是我尋的時機不巧。”

    “哪裡。”桓容搖搖頭,待婢僕送上茶湯,端起飲了一口,道,“容不耐熱,稍動一動便要出汗,每日皆要如此,讓兄長見笑。”

    提到天氣,秦璟收起輕鬆神情,嘆道:“我南下之前,西河未降一場春雨。堡內司農言,今年恐要亢旱。”

    旱災嗎?

    桓容放下茶盞,面上現出一抹凝重。

    “塢堡可有應對之法?”

    秦璟搖搖頭。

    如果有辦法,何須年年向外買糧。大父和阿父都曾鼓勵農耕,到頭來卻是白費力氣。

    “我聽敬德說,預期有旱災,可尋地方鑿井。”

    秦璟笑道:“確有此法,然塢堡內並無擅長尋井之人,我聞公輸氏擅此道,未知容弟願否割愛?”

    桓容乾笑兩聲,很想給自己一巴掌,讓你嘴快!沒事找事,麻煩了吧!

    “秦兄,這個……”

    “恩?”秦璟挑眉,見桓容面現難色,活似將要炸毛的狸花貓,不由笑道,“容弟無需擔憂,璟乃戲言。”

    戲言?

    桓容瞪眼。

    說好的以誠相待的呢?人和人之間最基本的信任呢?

    “北地旱情非是鑿井可解。”

    見桓容面露疑惑,秦璟耐心解釋起來。

    “自漢末黃巾之亂,近兩百年間,北地常遇天災,水澇、天旱、蝗災,自璟記事起,秦氏塢堡統轄之地已遭數次旱災。每逢天變必有蝗災,百姓流離失所,餓餒死於途中。流民之慘狀,非言語可以形容。”

    “前歲,西河郡遭遇蝗災,家君遣人四處購糧,仍有不下百人餓死。”

    “今歲二、三月間已有預兆,故而璟三度南下,望與容弟當面商議,今年交易的糧數是否能增加百石。”

    桓容沉默下來。

    他不是不想幫忙,然而京口送來消息,北伐之事已定,北府軍的糧秣多數出自僑郡,鹽瀆是他食邑,不屬僑郡管轄,卻也不能袖手旁觀。

    之前仗著有錢有糧,桓容四處搜刮流民,鹽瀆人口飛漲,如今將近五千。

    人多,需要的糧食就多。

    刨除前定的交易數量,再除掉上交的軍糧,糧倉里並不剩多少。

    “容弟若是為難,璟定不強求。”秦璟正色道。

    “多謝秦兄體諒。”桓容鬆了口氣。他不是不想幫忙,而是實在無法,總不能變糧食出來吧?

    變糧?

    桓容愣了一下,下意識摸向額間。

    好像可以試一試?

    “容弟?”秦璟見桓容不出聲,手指放在額間愣愣的出神,關切道,“可是哪裡不適?”

    “啊?”桓容回過神,忙擺手道,“無礙,大概是發未擦乾,吹了風,稍後就好。”

    秦璟皺眉,見桓容長發仍有些cháo濕,當即令婢僕取來布巾,道:“我聞容弟幼時曾遇大病,平日理當多注意。”

    桓容接過布巾,被秦璟盯著,不太好意思動手。見對方大有“你不動手我來”的架勢,只能抓過一捧黑髮,一下下擦著。

    什麼叫挖坑自己跳?

    這就是!

    秦璟坐回原位,視線順著桓容的動作逡巡在那一捧烏絲之上,時而移到微敞的領口,眼神微暗,突然有些喉嚨發乾。

    第五十八章 共同語言

    桓容拭乾發,隨意扯了下衣領,擦乾沾在頸側的水痕。

    黑髮披在肩上,似頂級的綢緞。手指穿梭其間,帶著不自覺的惑人。

    秦璟狀似無意的轉過頭,喉結滾動兩下。待桓容整理完畢,才取出袖中的絹布,道:“堡內傳來消息,慕容鮮卑恐將生亂,如有亂兵侵擾晉地,容弟當有所準備。”

    鄭重謝過秦璟,桓容接過絹布,仔細看過一遍,眉間不禁皺出川字。

    他對兩晉歷史了解不多,連司馬家出過幾個皇帝都不清楚,能記住個司馬奕還是仰賴桓溫,遑論你方唱罷我登場,幾乎亂成一鍋粥的五胡政權。

    說起來,五胡究竟是哪五胡,他也是穿越過來才算徹底弄清。

    慕容鮮卑屬於例外。

    歸根結底,“慕容”這個姓氏實在是太有名了,貫穿東晉時期,又總能和建國、背叛、復國聯繫到一起。

    戰鬥猛人慕容垂打遍南北無對手,桓大司馬都是他的手下敗將。

    因在鮮卑內部受到排擠,和貴族爭權失敗,慕容垂攜子投靠氐人,很快得到苻堅重用,卻在苻堅落難時背後捅刀,舉兵建立後燕政權,全然不顧之前“情誼”,實打實的梟雄本色。

    慕容沖的人生經歷可謂跌宕起伏,雖曾國破落難,在史書上留下“龍陽之姿”,卻也曾進踞長安,登上過帝位,使得“鳳皇”兩字響徹關中。然其殘暴肆虐,殺得百姓流離失所,千里荒無人煙,同樣為後世詬病。

    桓容不知道,在歷史上,這對叔侄是否曾並肩作戰,但在現下,他們明顯是擰成了一股繩,聚成一股勢力。

    慕容垂既要和鄴城對抗,又不願輕易投靠氐人。以他手中的兵力,惹不起秦氏塢堡,八成就要打東晉的主意。

    屆時,僑郡怕要首當其衝。

    “如果慕容垂叛國,舉兵自立的可能有多大?”桓容捏著絹布,心中懷有疑問,不自覺說出了口。

    秦璟若有所思,許久方道:“五成。”

    “五成?”桓容詫異。

    “慕容垂駐紮豫州,手中兵力不足五萬。其中嫡系不足三成,更有五千是叛秦的氐人。”

    魏王和苻柳被慕容垂當做誘餌,謀算了王猛一回,使得燕國朝廷不敢輕易收回他的兵權,唯恐氐人真的發兵打到鄴城。

    這種情況下,投靠氐人並不划算,但舉兵自立也非良策。

    “如果此時舉兵,必會被視為亂臣賊子,他手下的將兵未必樂意跟隨。”

    尤其是五千氐人。

    胡人天性蠻橫,一言不合,動輒舉兵反叛並不稀奇。

    如果叛亂成功,大統領自然要換人做。如果不成功,為首者殺死,從者挑出兩個處斬,餘下多數放過。這是胡人的數量決定,殺一個少一個,尤其內遷之後,漢人死得再多,數量照樣超過胡人。

    苻柳已死,如果他們返回秦國,非但不會被處死,反而能得到獎賞。跟著慕容垂舉兵,得到的好處未必會超過前者。

    再者,慕容沖現下敬服慕容垂,並不代表會無條件支持他所有決定。畢竟鄴城的太后是他親娘,燕國國主是他同父同母的兄長,論親疏遠近,慕容垂總是差了一些。

    “燕國朝廷正亂,太傅慕容評先同太后可足渾氏結盟,後不知何故,兩人突然翻臉。如今,可足渾氏聯合漁陽王與慕容評爭鋒,一時半刻分不出高下。”

    秦璟蘸著茶湯在矮桌上勾畫,修長白皙的手指擦過墨色的桌面,形成強烈對比。

    “此為可足渾氏,此為漁陽王,此乃慕容評。”

    三點水漬互相連接,形成一個三角。

    “可足渾氏同漁陽王結盟,是因二者有共同利益,究竟為何,現下並不十分清楚。”秦璟說道,又在三點外畫出一點,“這是慕容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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