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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谷張張嘴,喉嚨間發出一聲單音。

    “我不了解你,卻知道阿楠。”

    “阿父回府之後,你時常會藉口離開。之前我沒有多想,以為你是去見阿母。結果,”桓容頓了頓,聲音愈發顯得低沉,“阿父喚我當日你在哪裡?為何如此湊巧,偏偏當時不在?”

    “我想了很久,不願意相信。可是事情經不起推敲,人也經不起觀察。阿谷,阿母對你不好嗎?我對你不好嗎?為何你要給阿父送信?”

    阿谷伏在地上,渾身顫抖,想要爭辯卻是無言可辯。

    桓容回到矮榻旁,彎腰撥亮三足燈。

    “如果阿父沒有調走健仆,我不會這麼快發現。”桓容坐到蒲團上,束髮的帛巾微松,烏絲如雨瀑垂落肩後。

    “新來的健仆我不熟悉,阿楠不熟悉,其他婢僕更是一句話都說不上。你偏偏和其中兩三人頗為熟稔。”

    哪怕沒有當面說話,神態間卻做不得假。新來的健仆渾身煞氣,小童和婢僕都要繞著走,便是阿麥都不願當面。

    破綻實在太多,想忽視都難,

    桓容收起竹簡,手指擦過光滑的邊緣,問道:“我想知道,阿父究竟許了你什麼。”

    “奴、奴有一侄現在姑孰。”

    “阿母知道嗎?”

    “殿下不知。”阿谷面如死灰,道,“奴大父有兩子,早年失散。奴父僅有奴一女,伯父一脈尚存一子。”

    “我明白了。”

    阿谷猛然間抬頭,看向桓容,顫聲道:“郎君,奴……”

    “我說明白,不是言你無過。”桓容沉聲道,“如果你將此事報於阿母,阿母豈會不護你?”

    阿谷低下頭,既羞且愧。

    “我要一份名單。”

    名單?

    阿谷圓睜雙眸,嘴唇顫抖。

    “凡是你知道的,曾向姑孰傳送消息,對阿母不忠之人,一個不漏全部說出來!”桓容一字一句道。

    “郎君,奴、奴不能,郎君,您殺了奴吧!”

    桓容握緊雙拳,告知自己不能動搖。

    “阿母心慈,婢僕犯錯只罰做田奴,我不會殺你。”

    阿谷抖著肩膀,淚水洇濕臉頰。

    “我要名單。”桓容硬聲道,“你將知道的人說出來,我將你交給阿母處置。並會向阿母求情,不牽連你的其他親族。”

    “郎君!”阿谷駭然。

    “不要以為你死了就萬事大吉。”桓容繼續道,“你要是死了,阿父會心慈留下後患,還是當機立斷一了百了,你最好想想清楚。”

    阿谷猛然抬頭,視線落在桓容身上,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桓容表情不變,眸光始終冰冷。

    他願意這樣嗎?

    本以為能躺在金磚上睡覺,結果卻是朝不保夕。桓大司馬步步緊逼,不想丟掉小命,再不能糊裡糊塗粗心大意。

    南康公主清理過兒子身邊,卻忘記了自己。所謂的燈下黑,指的就是阿谷這種情形。

    能活著沒人想死。

    為今後考量,桓容必須邁出這一步。

    第二十二章 桓容贈禮

    翌日清晨,建康城迎來難得的晴天。

    不見多日的舢板小船聚到河上,半數船篷還帶著裂fèng缺口,明顯是被連續幾場冰雹砸毀,尚未來得及修補。

    幾艘商船先後停靠碼頭,船主們一邊盯著船夫和健仆裝卸貨物,一邊談論北方戰事。

    “氐人發兵兩萬,氣勢洶洶,大有要搶回陝城的架勢。誰能想到,剛一交鋒就被鮮卑胡大敗,損兵折將不說,主將竟然丟下隊伍跑了!跑得慢的都被斬殺!”

    “所言確實?”

    “我聞氐人兇悍,個個能以一當十,怎會敗得如此之快?”

    “難道是疑兵之計?”

    “不可能!”一名面容硬朗,膚色古銅的船商道,“氐人是真被鮮卑胡打得潰不成軍。我親眼見到逃兵劫掠百姓,甚至進攻塢堡。”

    “塢堡?”

    “對,可惜碰到了鐵板。”船商咧嘴笑道。

    “也不看看城頭掛的是哪家旗,搶到秦氏塢堡,純粹是自找死路!百十個氐人都被殺死,屍體掛在塢堡外邊,血腥味下雨都沖不走。”

    “見到這些屍首,潰逃的氐人再不敢打塢堡的主意,追擊的鮮卑胡都躲得遠遠的,唯恐被誤認掛上塢堡外牆。“

    “如此一來,氐人豈不是要記恨?”

    “記恨?他們剛剛吃了敗仗,防備鮮卑胡都來不及,哪裡還敢再惹上秦氏塢堡。到頭來,肯定要上門賠禮道歉,再送上幾百頭牛羊。”

    “果真?”

    船商們走南闖北,見多識廣。

    說話的漢子除了河上運輸,還曾由南海郡出航,同海上的胡商做生意。他們帶回的消息未必都是真的,但有七八成不假,足夠建康城消化好一陣子。

    貨物裝卸完畢,船商們立即分散開,半數前往大市交易,餘下候在碼頭附近等著買家上門。

    秦璟一行選擇由水路出建康,其後沿河北上,過淮陰後改換陸路,快馬加鞭趕回塢堡。

    在碼頭等船時,聽到船商們的議論,健仆無不皺緊眉心。

    “郎君,沒想到氐人敗得這麼快。”

    “還早。”秦璟有前朝士子風,儀表超群,俊雅不凡。單是站在河岸邊就足夠惹眼,說話時唇角微勾,當即引來不少小娘子“驚艷”的目光。

    “戰事剛起,尚不足以言勝負。氐人兵力少於慕容鮮卑,但兩萬人也不至於傷筋動骨。”

    “郎君的意思是,氐人會繼續發兵?”

    “九成以上。”秦璟單手按住佩劍,眺望逐漸靠近的河船,低聲道,“以苻堅的為人,吃了這麼大的虧,定然不會善罷甘休。近日必將再次發兵,且兵力定然超過兩萬。”

    話音未落,河船已經接近碼頭。船頭旗幟揚起,竟是謝氏的標誌。

    船板上走下兩名健仆,肩闊臂長,身材精壯。一人行禮道:“郎主命仆等送郎君出城。”

    眾人將要上船,岸邊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

    數匹健馬自巷尾飛馳而來,為首的郎君著玉色大衫,衣領敞開,長袖衣擺隨風舞動,道不盡的俊逸瀟灑。

    “幼度?”

    認出來者是謝玄,饒是秦璟也吃了一驚。

    士族郎君策馬飛奔?

    此地真是建康,不是胡族占據的北方?

    謝玄到了近前,猛的一勒韁繩,自馬背翻身躍下,朗聲道:“玄愔北歸,玄自當來送。”

    說話時伸手探入衣內,取出一封書信,道:“此乃叔父親筆,望能轉呈足下大君。”

    “幼度放心。”

    “另有一事,”謝玄表情微有些古怪,自馬背解下一隻絹袋,遞給秦璟道,“袋中之物是容弟托我相送。我竟不知玄愔貼身的青銅劍也肯送人?”

    秦璟無意多做解釋,伸手接過絹袋收入袖中。

    “多謝幼度相送。”

    謝玄還禮,湊近問道:“容弟送的是什麼?似是珍珠?”

    秦璟揚眉,唇角微微勾起:“幼度這般好奇,可自去詢問容弟。”

    簡言之,再好奇也沒用,我就是不說。

    話落轉身登船,不給謝玄繼續追問的機會。

    “好你個秦玄愔!”愕然片刻,謝玄不由得放聲大笑。

    秦璟在船上抱拳,朗聲道:“他日幼度往北,璟必掃榻以待!”

    兩名俊朗的郎君,一在船上,一在岸邊,皆是鳳骨龍姿,夭矯不群。

    謝玄興之所至,再度躍身上馬,揚鞭一路飛馳,隨河船奔至籬門方才停下。

    駿馬揚起前蹄,鼻端噴著粗氣,發出嘶咴咴的叫聲。馬上郎君解下佩劍,以劍柄擊向馬鞍,敲出古老樸拙的韻律,竟是一首送別的古曲。

    “今日一別,未知何日再見。山高水遠,北地烽煙,玄愔萬萬珍重!”

    河岸邊,數名郎君伴曲高歌。小娘子們被歌聲引來,手挽手攔在郎君們身前,摘下發間絹花,紛紛投向牛車和馬背。

    謝玄被小娘子們包圍,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成功脫身。看到健仆們滿身狼狽,兩人頭頂還歪插著絹花銀簪,像是被哪個小娘子“誤中”,不禁又是一陣大笑。

    河船上,秦璟眺望岸上一幕,不由得搖頭失笑。

    “建康風情確非北地可及。”

    胡族侵占華夏之地,覬覦東晉政權,卻又格外仰慕華夏文明。知曉曲水流觴風雅,胡族權貴爭相仿效,多數畫虎不成反類犬,反倒成了笑話。

    船身行出籬門,船夫喊著號子,腳踩木輪,船槳齊齊擺動。略顯渾濁的河水向兩側排開,大船逆流而上。

    建康城越來越遠,秦璟回到船艙,取出藏在袖中的絹袋,解開系在袋口的絲繩,兩顆珍珠滾入掌心,每個都有龍眼大,散發金色光澤。

    健仆敲門而入,見到秦璟掌中之物,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物以稀為貴。

    在胡人的地盤,珍珠價高可比黃金。只是礙於種種原因,運往北方的珍珠都是次品,合浦珠更是少之又少。

    秦氏底蘊深厚,家藏秦、漢兩朝累積的珍寶玉器,其中便有兩顆龍眼大的珍珠,據悉是漁民偶然捕獲海中巨蚌,從蚌殼中所得。但那也是尋常的瑩白色,而不是明晃晃的金色!

    這樣的一袋珍珠,在北地足可養活一支強軍!

    “郎君……”

    “此事莫要聲張。”

    “諾!”

    健仆退出艙外,秦璟將珍珠全部倒出,拿起一枚對光而照。想起之前同桓容當面,不由得眉尾輕揚,笑意映入眼底。

    桓府中,桓容和桓禕正陪南康公主用膳。

    兄弟倆各捧一隻漆碗,冒尖的稻飯轉眼少去大半。盛飯的木桶將要見底,矮桌上的炙羊肉和燉菜添過三回,仍不見半點停嘴的跡象。

    “再來一碗。”

    “諾。”

    憑藉良好的教養,桓容以非人的速度扒飯,嘴邊硬是沒沾上半顆飯粒。盛飯的婢僕接過漆碗,手都有點抖。

    南康公主停下筷子,李夫人放下水盞,看看桓容再看看桓禕,掃一眼桓禕又望向桓容,雖說已經習慣兄弟倆的飯量,可吃這麼多真不會撐到?

    “瓜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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