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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晉軍北伐,鄴城曾傳出過消息,言慕容評有意返回祖地。如今來看,他已然下定決心。”
縱然聯合氐人滅掉秦氏塢堡,慕容鮮卑也未必安全。以苻堅和王猛的做派,難保不會立刻撕毀合約,回身舉刀就砍。
慕容評看得透徹,不打算陪著慕容暐一起死,所以打起包袱準備走人。不是中途玩了這一手,連秦璟都會被蒙在鼓裡。
“立刻拔營!”
事不宜遲,此刻掉頭必能打鄴城一個措手不及。時間拖長了,難保鄴城內不會有明白人,和秦璟一樣看透慕容評的打算。
秦璟的軍隊掉頭奔向鄴城,日夜兼程,很快抵達城下。
秦策接到消息,立刻派兵對慕容評的大軍進行試探。果不其然,後者壓根不接戰,迅速整頓兵力北上,一夜之間跑了個乾乾淨淨。只留下不知內情的州兵,被秦玖和秦玒包了餃子。
鄴城陷入重重危機,慕容評撒手不管,一路奔向祖地。
慕容垂和慕容德業已領兵攻破丸都,慕容沖和慕容令率先衝進城內,刀鋒揮過,開啟了一場血腥的屠殺。
殺到興起,慕容沖舔過嘴角沾染的血跡,眺望南方,想起曾生擒過他的某人,眸光似狼一般,再次一刀揮下,將一名高句麗人劈死馬下。
“總有一日,我必帶兵征南,將當日一切如數奉還!”
第一百二十七章 滅亡
丸都城被攻破,慕容垂和慕容德為犒勞麾下,縱兵劫掠三日。
城內壯年男子十去七八,僥倖留得一命的也被抓做羊奴,背縛雙手押入臨時搭建的羊圈,畜生一樣看管起來。
女子和孩童被另外關押。
凡是高過車輪的男孩均被挑揀出來,隨壯年男子綁入羊圈,每日僅有半塊蒸餅,一碗冷水。
老實且罷,不老實肯定會招來一頓鞭子。
看管他們的都是庫莫奚,和高句麗人有深仇,逮住機會,不抽得他們皮開肉綻決不罷休。
在晉人看來,占據北地的胡族是蠻人,不識華夏禮儀。於盤踞中原多年的鮮卑人眼中,這些組成高句麗的濊貊、扶餘和古朝鮮人更屬“化外之民”。
鮮卑人仰慕漢文化,對高句麗極端看不上眼。
早年間,高句麗王不老實,意圖帶兵西侵,借中原戰亂竊取漢朝設置在東北的郡縣。曹魏曾派兵攻破丸都,迫使當時的東川王棄城逃跑。
此後曹魏被晉取代,晉室又因八王之亂和永嘉之亂南遷,高句麗趁機遷回舊都,死灰復燃。
可惜生不逢時,復燃的不是時候。
這一次,他們遇上的不是漢室軍隊,而是由燕主和吳王率領的慕容鮮卑。
慕容鮮卑建國不久,正逢盛時,幾戰之下,高句麗死傷無計,新建的丸都城幾乎被夷為平地。
不承想,高句麗毅力驚人,在鮮卑人撤走後,再次重建丸都城。規模比不上早年,但有都城在就證明沒有滅國,可以凝聚人心。
在這之後,高句麗王組織起軍隊,趁慕容鮮卑和氐人、晉人交戰時,出兵百濟和新羅,不斷蠶食土地人口,壯大實力,漸漸有了復甦跡象。
可惜,人若是倒霉起來,喝水都會塞牙fèng。
不到三十年時間,慕容鮮卑再次大兵壓境。
這回燕主沒來,來的是老對手慕容垂,以及同樣兇悍的慕容德。更糟糕的是,鮮卑人的目的不是攻破城池搶一回就走,而是要推房占地,藉機自立。
高句麗人確實有硬骨頭,戰場上死不退後。
奈何對手太強,又有熟悉當地的庫莫奚人帶路,很快被打得潰不成軍,死傷過半。
慕容鮮卑攻入城內,高句麗王又一次棄城逃跑。除了年長的世子,王妃美人都被拋在身後,十餘個子女也被拋下,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成了鮮卑人的俘虜。
慕容沖率先殺入王宮,見到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的王室眾人,未生出半分憐憫。
考慮到慕容垂的立場,倒也沒全都殺乾淨,挑出兩個年長的王子殺雞儆猴,帶血的刀鋒指向餘下眾人:“如敢反抗,這便是下場!”
話落,慕容沖掃過殿內,幾步走到高句麗王處理政務的矮榻前,掃開一疊尚未處理的官文,大馬金刀的坐下,單手支著刀柄,俊美的面容帶笑,落在被俘虜的眾人眼中,卻仿佛一尊凶神惡煞。
“問一問,高句麗王跑了多久。”
鮮卑騎兵不懂高句麗語,幾名庫莫奚嚮導被帶到殿中。
一番詢問之後,得知高句麗王在城破當時就喬裝離開,似向南逃,慕容沖掄起長刀,砍殺數名哭個不休的宮婢。
哭聲戛然而止,殿中倏然一靜。
刺鼻的血腥味中,王宮眾人噤若寒蟬,鮮卑兵則咧開嘴,滿臉都是嘲諷。
“一群鼠膽!”
慕容沖站起身,走到一名公主面前,用刀尖挑起她的下巴,仔細看了兩眼,直將對方看得滿臉煞白,方才冷聲道:“我阿姊和你一樣的年紀,被慕容評那老賊送去長安,死後屍骨無存。阿姊的保母說,阿姊沒有哭,哪怕被阿母親自送上西去的馬車,阿姊也沒有哭。”
清河公主艷絕六部,被視為鮮卑第一美人。
結果,因為一場“交易”被送去長安,不久便香消玉殞。
“阿姊沒了,你們憑什麼還活著……”
公主聽不懂慕容沖的話,卻能看明白他的表情。
驚恐之下全身僵硬,怕到極致,壓根無法發出半點聲音,只能大睜著雙眼,眼看著刀鋒落下,鮮血飛濺,最終躺倒在血泊之中。
從慕容垂舉刀到公主倒下,短短一瞬間,卻仿佛慢動作一般,在眾人眼前一幀幀滑過。
“啊!”
一名年幼的公主當場嚇瘋,被身邊人用力捂住嘴,很快憋得滿臉通紅。
慕容沖甩掉刀上血跡,冷笑一聲,不再理會殿內眾人,轉身邁步離開。
要是高句麗王向北跑,僥倖躲進柔然地界,恐怕還能逃出生天。他卻向南逃,不路過百濟也要穿行新羅,沒有第三條路。
那兩個地方和高句麗可是“敵國”,打仗的次數數都數不過來。
想到這裡,慕容沖再次笑了起來。
少年的面容俊俏非凡,不見半點陰霾,與沾染在臉頰上的鮮血形成鮮明對比,能刺痛觀者的雙眼。
審訊過王宮眾人,慕容垂當機立斷,派人向南追擊。
不等鮮卑兵追出二十里,迎面行來一支百濟軍隊。隊伍中夾著一輛囚車,車上五花大綁的不是旁人,正是逃走的高句麗王。
隨他潛逃的護衛臣子都被百濟人殺死,世子也沒能倖免。
見到這個老仇家,百濟王恨得咬牙切齒,很想當場取其性命。結果被臣下勸阻,言明各種利弊,才勉強壓下怒火,派人將他押送回丸都城,送到鮮卑人手裡。
“我王有言,願向貴主稱臣。”
百濟沒少被高句麗敲打壓榨,此前高句麗王曾經放話,要發兵“統一南北”。不是鮮卑兵橫叉一腳,攻占丸都城,百濟此時很可能已經滅國。
此番,百濟丞相親為使臣,送上高句麗王這個投名狀,並有百濟王親筆書信,願意嚮慕容鮮卑稱臣,每年納貢。
慕容德十分意動,慕容垂向他搖了搖頭,示意不要當場表態。
暫時打發掉使臣,兩人在帳中商議,前者以為百濟還算識趣,可以答應下來,後者顯然持不同意見。
“阿弟,高句麗也曾向漢人稱臣,結果如何?”
“阿兄是說百濟不可信?”慕容德皺眉。
“然。”慕容垂點點頭,掃過同在帳中的慕容令和慕容沖,沉聲道,“現下我等勢大,他們自然擺出臣服姿態,願意稱臣納貢,哪日尋到機會,必定會舉兵反叛。”
“漢人有句話說得很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些化外之人不識禮儀,沒有廉恥之心,朝秦暮楚,首鼠兩端,實不可輕信。”
“叔父的意思是,與其留著他們為患,不如一舉拿下?”
慕容衝突然開口,引來慕容令隱晦一瞥。
“對,鳳皇聰慧。”
慕容垂笑著頷首,隨後轉向慕容德,道:“高句麗疆土有限,你我在此立足,終要面對中原之敵。百濟新羅相鄰,截斷南土,他日恐將為患,絕不能留!”
言下之意,燕國日暮西山,不亡於漢人之手,也會被氐人所滅。到了那時,他們就會成為對方的眼中釘肉中刺,必除之而後快。
百濟新羅的位置很特殊,一面是高句麗,一面就是大海。
在慕容垂看來,百濟王識相也好,不識相也罷,絕不能留下這個“尾巴”。況且,他與慕容德短暫合兵,總有分權之日,地方多一些,日後也能減少些摩擦。
以他們手中的兵力對比,仿效中原建國暫不可取,反不如遵循祖制以部落自立,不稱帝,繼續稱王。
一人據北,一人據南,徹底站穩腳跟再圖後事。
“好,就照阿兄所言!”
慕容德沒有異議。
對方稱臣納貢固然好,但將地盤和人口攥到手裡豈不是更好。
慕容垂能想到日後爭端,他同樣不會忽略。地盤大些,總好過在方寸之地打來打去。
算一算百濟新羅的地盤和人口,慕容德愈發覺得這主意不錯。
計策既定,慕容垂下令審訊高句麗王,問出國庫藏金所在,隨後將人斬首示眾,頭顱懸掛在城頭,屍身丟去荒野餵狼。
“王室宗室全部斬首,無論男女。”
他們要在此地立足,就要使高句麗人徹底順服。如此一來,王室血脈絕不能留,打下百濟新羅之後也要仿效此例。
百濟王絕不會想到,老對手剛死不久,尚沒來得及高興,自己就成為鮮卑人的目標,轉眼大禍臨頭。
待鮮卑大軍兵臨城下,百濟王親自登上城頭,見到已投靠慕容垂的前丞相,氣得大牙咬碎,破口大罵。
奈何口齒再鋒利,也無法阻止滅國的命運。
“殺!”
慕容沖一馬當先,率先攻入王城。
百濟王城一戰而下,百濟滅國,新羅迅速跟上,半島上的“三國”時代提前結束,成為慕容鮮卑管轄之地。
不得不說,慕容垂的確有先見之明。
集合高句麗、百濟和新羅三地,面積不過是中原兩州。不將後兩者打下來,僅占據高句麗一國,鮮卑內部遲早會因地盤生亂。
如今有了新地盤,單是消化財富人口就需好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