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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著?”
秦璟點點頭,他曾見過苻堅,苻雅的長相同苻堅有三四分相似,又穿著氐人貴族才能穿著的重鎧,身份定然不一般。即便比不上慕容亮,應該也值不少錢。
知曉秦璟的意圖,秦瑒很是無語。
“阿弟,咱們又不缺金銀。”
“多多益善。”秦璟道,“殺了此人容易,但事情傳出,氐人怕不會輕易善罷甘休。如果被慕容鮮卑利用,於堡內也是麻煩。”
簡言之,他還想多看幾場熱鬧,不想立即摻和進去。
有王猛在,必會對苻堅曉以利害。
只要不害此人性命,秦氏塢堡和氐人仍舊能“相安無事”。既能避免麻煩又能再賺一筆,何樂而不為?
秦瑒扎穿一個想偷襲的氐人,收回長槍,甩掉槍上的血跡,愈發肯定大兄的話有道理。
“你我兄弟之中,玄愔最不能惹。”
黑成這樣誰敢惹?
除非嫌命太長。
兩人放過苻雅,不代表其他氐人能夠保命。黑甲騎兵三輪橫掃,餘下的四百多名氐人被分割成三部分,既逃不掉又不願投降,最後只能倒在刀槍之下,血染初春的大地。
血腥味引來狼群,天空中開始有烏鴉聚集。
狼群畏懼騎兵,不敢輕易靠近,卻又覬覦血肉,遲遲不肯離去。烏鴉被蒼鷹和金雕驅趕,嘎嘎叫著,在半空飛上飛下,同樣不想就此離開。
苻雅知道大勢已去,不想被俘虜,抽出隨身長劍,反手就要抹脖子。
刀鋒抵上脖頸,鮮血沿著傷口溢出。
不等他再用力,手上突然一空,頭皮驟然發緊。
一桿長槍挑飛他的佩劍,蒼鷹和金雕同時俯衝,抓頭髮的抓頭髮,抓肩膀的抓肩膀,硬是是將一百八十多斤的大漢提起,依照秦璟所指飛向塢堡。
“死傷的仆兵帶回堡內,這些氐人……都燒了吧。”
即使已經立春,北方仍時常有飛雪落下,土地凍得結實。無論秦璟還是秦瑒,都無心令人挖坑掩埋,不使其落入飛禽走獸之口已是最大的仁慈。
相比之下,死在胡人手中的漢家百姓怕是連骨灰都找不到。
古有言,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秦氏上下雖然推崇法家,對儒家的這句話卻是相當贊同。
留下數名仆兵處理氐人屍骨,秦璟和秦瑒率眾返回塢堡。
氐人的戰馬少部分受傷,可分給堡民充作肉食。大部分依舊完好,馴養一段時日可以補充給騎兵。
苻雅吊在半空,眼見秦氏塢堡越來越近,悔得腸子都青了。
早知會是這個現場,打死他也不會拉開弓弦。
沒事充什麼神she手,獵什麼蒼鷹!帶出的騎兵沒追到苻柳不說,更全部死在秦氏手裡,他如何向國主交代?
如果自己死了,說不定能削減國主怒火,為家小留一條生路。現如今,秦氏壓根沒打算殺他,八成是要充作“人質”和國主講條件!
想到可能的後果,苻雅頓覺前途昏暗。
設法再次自盡?
一則手中無刀,二來,失去第一次機會,求生的意念壓過死志,苻雅連咬舌的勇氣都聚不起來。
騎兵回到堡內,立刻有健仆上前牽走戰馬。兩名文吏領命,召來廚夫分解馬肉,其後分與堡內民戶。
“郎君,不若以大鍋烹製,肉湯散於堡民。”
不患寡而患不均。
本就人多肉少,加上新增的流民,如果按戶頭分,每戶未必能得多少。與其每人分一小塊,有的流民分不到,暗中招來埋怨,不如整鍋燉煮,全堡都能嘗一嘗肉味。
“善。”秦璟點頭。
文吏當下集合人手,做出各項安排。
城內架起柴堆,大鍋架在火上,待鍋中水滾,成塊的馬肉放進水中,加上廚夫特製的調料,很快飄出香味。
秦瑒換下鎧甲,去向秦策匯報戰況。
秦璟淨過手面,換上玄色深衣,令仆兵將苻雅手腳捆住,嘴巴堵上,帶入慕容亮曾住過的宅院看押。
“尋醫者為他治傷。”
“諾!”
仆兵把人抬下去,秦璟走到院中,等候已久的蒼鷹立即飛落,親昵的蹭了蹭他的臉頰,隨後伸出腿,現出綁在腿上的一隻竹管。
考慮到天氣狀況和路程長短,桓容將信寫在絹上,包好塞進竹管。
之前送信都是絹布上腿,如今綁上這個東西,蒼鷹相當不舒服,脾氣也隨之暴躁。沿途飛過的州郡,猛禽紛紛避讓,生怕惹到這隻暴躁的傢伙。
沒想到苻雅自己找死,成了蒼鷹的出氣筒,更淪為秦氏手中的人質。如果苻堅肯出金子,他還能回到部落,假設突然摳門,慕容鮮卑就會成為他的“歸宿”。
秦璟解下竹管,拍拍蒼鷹的脊背。隨後除掉竹管一端的蠟封,扯出一條絹布。
本以為竹管不到一指長,能裝入的絹布有限。哪想到,這一扯就扯出足足兩尺,展開來,薄如蟬翼,沒字的地方近乎透明。
舉著“信紙”,秦璟有片刻的怔忪。
如果他沒看錯,這種絹在漢時為皇族之物,諸侯王之上方可用。
因擅長織造的工巧奴減少,上等的絹布在南地價格昂貴,北地更是千金難求。
這樣的絹被裁開寫信,該說暴殄天物還是別出心裁?但不得不承認,以此絹書寫的確遠勝其他布料。
不等看過信中內容,秦璟已是搖頭失笑。
容弟的性格當真是有趣。
苻雅被抓的消息很快傳出,苻堅大怒,揚言要發兵。可惜得不到朝中支持,連王猛都遣人送信,言同慕容鮮卑必將有一場大戰,此時不宜同秦氏為敵。
“晉大司馬桓溫有jian雄之相,亦有平北之志。恐其將有所動,陛下實當謹慎。”
滅掉氐人部落中的反叛力量,帶頭的苻柳卻跑了。慕容垂養精蓄銳,難保不會從苻柳處得知己方動向,趁機發兵攻打。
這個時候同秦氏開戰實在太過不智。
桓溫可不是傻子,知道氐人同北地最強的兩股勢力開打,抓住機會定要撲上來咬一口。再者言,苻雅不是還活著?死的不過是些兵卒,再徵發就是。
相比氐人內部出現的爭執,慕容鮮卑卻是相當乾脆,如果真是苻雅,多少黃金儘管開價!跑到慕容垂帳下的苻柳尤其對苻雅恨得牙癢,直接放言,如果能將苻雅“換”來,黃金他願意出一半!
五日後,苻堅終於被王猛說服,派人前往秦氏塢堡買回苻雅。慕容鮮卑動作更快,早在一日前便派人出發,隨車帶著兩箱黃金。
塢堡內,秦璟登上城頭,放飛帶著回信的蒼鷹。
蒼鷹鳴叫數聲,盤旋兩周,方才依依不捨的向南飛去。
正月底,晉室加桓大司馬殊禮的旨意抵達姑孰。
桓溫換上官服,面向建康方向行拜禮。
桓熙和桓濟站在他身後,前者滿面紅光,顯然為日後的榮耀得意。後者目光陰鷙,眼底時而閃過一道寒光,令人心生警惕。
宦者離開後,桓大司馬隨意將聖旨丟到一邊,揮筆寫成奏疏,著人送往建康。
奏疏內容主要是關於兩件事,一是正月將過,庾柔庾倩和殷涓是不是再審一審?這三人有謀反的意圖,其家族也未必乾淨。另一件則是關於北伐。
“溫請與諸州刺史共舉兵伐北。”
只言伐北,卻不言伐燕還是伐秦,其背後的含義著實值得玩味。
鹽瀆縣中,桓容難得迎來一段平靜日子。
輿圖繪製完畢,該送的人全部送去鹽場,給秦璟的信送出後,桓容採納石劭意見,遣人往京口送信,提醒郗刺使防備可能南下的鮮卑人。
鹽瀆是桓容的食邑,附近僑郡卻都是郗愔的地盤。假如慕容垂真要開搶,首先要經過的she陽等縣均屬北府軍防禦地界。
按照石劭的分析,與其將消息瞞下,自己拼死拼活的想辦法,不如給郗刺使通個氣,看看對方是什麼態度。
不管郗愔和桓溫斗到什麼地步,兩人對胡人的態度卻相當一致:敢來就拍死,絕無二話!
一番安排下來,桓容肩上的擔子輕了許多。
獨自坐在內室,隔窗眺望遠處,桓容不得不感嘆,難怪古人重視謀士,後世的成功者背後總要有個智囊團,沒有石劭,僅憑他自己,面對這種情況九成要麻爪。
“人才難得啊!”
桓容掰著指頭算算,發現人手越來越不夠用。當下決定,往流民中撿漏的計劃必須儘快提上日程。
第四十九章 有性格的桓府君
魏晉時期,視正月最後一天為晦日,當臨水泛舟,漂洗衣裳,以為消災解厄。
到東晉太和年間,消災解厄的意義逐漸淡化,百姓至河邊多為泛舟遊玩,觀景賞春。雖無曲水流觴一類的雅事,卻是人來人往,熱鬧不下上巳節。
清晨時分,桓容早早被小童喚起,言是阿黍吩咐,今日須得到河邊除晦。
“阿黍還說,等到郎君出門,她要帶人到屋後巷中送窮,粟粥和破衣都備好了。”
“送窮?”桓容低頭整了整腰帶,不解問道,“這又是什麼習俗?”
“這是庶人和婢僕的習俗,郎君無需在意。”
不等小童回答,阿黍端著漆盤走進內室,先是截住話頭,隨後瞪了小童一眼,什麼話都在郎君面前說,當真該好生管教!
盤中擺著三隻漆碗,一碗是冒著熱氣的稻粥,一碗是香脆的麥餅,一碗是拌了肉丁的醃菜,正好送飯。
“牛車已經備好,郎君用完膳即可出發。”
阿黍將漆碗擺到桌上,道:“日前殿下送來三車布帛,言是宮中之物。我撿出兩匹給郎君制外袍,餘下實在不配郎君,婢僕又穿不得,郎君可有章程?”
“送兩匹給石舍人。”桓容淨過手,坐到矮桌旁,執起竹筷道,“再挑五匹裝上車,餘下你可自作安排,送到鹽場或往城中市貨皆可。”
“諾!”
阿黍應諾,離開內室著人打點。
台城出來的東西,擱在尋常人眼中的確好,對坐擁金山的桓容來說卻不算什麼。
親娘身為晉室的長公主,身家富埒王侯,李夫人曾為成漢公主,隨身的宮廷珍玩不知凡幾。桓府的馬車隔三差五往返鹽瀆和建康,桓容見過的好東西數不勝數,這些尋常可得的絹布的確不太入眼。
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用在這裡不算百分百貼切,卻也很能說明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