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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兄,這事可說不準。”對他如此信任,壓力山大有沒有?
“準的,肯定準!”
“要是我終生只為鹽瀆縣令?”
“很好啊!”桓禕雙眼放光,“鹽瀆近海,我最喜食海魚,跟著阿弟肯定不愁吃!”
“若是我要上陣同胡人廝殺呢?”
“更好!”桓禕繼續雙眼放光,“我學這身武藝,正可保護阿弟!”
桓容沒轍了,豁出去說道:“若是我學阿父造反呢?”
“無礙!”桓禕一握拳頭,眼中光芒轉綠,狠聲道,“誰敢阻攔阿弟造反,我一拳揍死他!”
桓容:“……”
“阿弟?”
將最後一條肉餵給蒼鷹,桓容放下筷子,無力的擺擺手。
有兄如此,他當真需要靜一靜。
第九十五章 黑臉
桓禕無意世子之位,和桓容懇談之後,頓覺一身輕鬆。五張蒸餅轉眼下肚,咂咂嘴,仍是意猶未盡。
“阿兄沒用早膳?”桓容問道。
“用了。”桓禕咧嘴笑道,“阿弟這裡的蒸餅加了蜜,味道格外的好。”
桓容無語半晌,召來婢僕,令其再送一盤蒸餅。
“都要加蜜的!”桓禕補充一句。
“諾!”
府內上下均知四公子嗜甜,不調水的蜂蜜,他能一口氣吃下半罐。
桓容不在府內時,桓禕每日勤於練武,食量逐日增加,胃口更勝往昔,對甜食的愛好也是直線飛升。
現如今,別說半罐蜂蜜,就是整整一罐,他都能眼也不眨的吃下去。
這樣的味覺愛好,桓容實在是理解不能。
蒸餅送上,另有一壺溫熱的蜜水。
桓禕一口蒸餅一口蜜水,吃得心滿意足。桓容壓根沒吃一口,都覺得嘴裡齁甜,甚至甜到發苦。
“阿弟不用些?”
“阿兄自用即可,我早膳喜食粥。”
桓容移開視線,待婢僕送上早膳,舀起一勺濃稠的粟米粥,吹涼之後送進嘴裡,只覺得一股暖意自喉間流入,頓覺渾身舒坦。
美中不足的是,粥味偏甜,明顯加了蜂蜜。
換成往日,無論甜粥鹹粥,桓容都覺得不錯,至少能吃三碗。今時今日,對著某個嗜甜狂人,當真吃不下甜粥。
“阿弟為何皺眉?”桓禕咽下蒸餅,一口飲盡蜜水,道,“可是粟粥不可口?不若多加些蜜。”
還加?
桓容控制不住的抖了下手指,調羹險些掉進碗裡。看著香甜的粟米驟,突然之間沒了胃口。
吃不下飯?
對他來說,這簡直就是奇蹟。
然而一粥一飯來之不易,經過北伐,桓容愈發珍惜糧食,連半粒米都不捨得浪費。面對冒著熱氣的粟粥,桓容心一橫,乾脆將醃菜倒進皺里,端起漆碗,幾口劃拉下肚。
基本沒嘗到什麼滋味,粟粥已經見底。
婢僕端過漆碗,欲要再盛,桓容擺擺手,道:“不用,一碗即可。”
一碗?
郎君早膳只用一碗粟粥?
“郎君可要用些蒸餅?”
“不用。”桓容繼續搖頭。
不用?!
猶如悶雷當頭轟鳴,眾人齊刷刷望向桓容,表情堪稱驚悚。連阿黍都瞪大雙眼,懷疑郎君是哪裡出了問題。
桓禕同覺有異。
以阿弟的飯量,再少也不會少到如此地步。
思量半晌,忽然眉間一皺,桓禕拍案怒道:“可以昨日醉酒之故?我就說那人沒安好心!我現在就去找他,讓他知曉厲害!”
話沒說完,桓禕起身就走。
桓容愣了一下,意識桓禕話中透出的意思,忙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連聲道:“阿兄,和三兄沒有關係,莫要衝動!”
“真沒關係?”桓禕十分懷疑。
“真沒有。”
為證實所言確實,桓容又吃下一碗粟粥。因粥中沒有加蜜,醃菜又極是慡口,頓時胃口大開,連吃三碗方才停住。
至此,阿黍等人長舒一口氣,對嘛,以郎君的飯量,這樣才是正常。
用過早膳,桓禕沒有著急離開,聽桓容講述戰場上的種種,越聽眼睛越亮,恨不能身臨其境,體驗一把臨陣殺敵的豪邁。
“戰場上刀劍無眼,生死只在轉瞬之間。”見到桓禕躍躍欲試的表情,桓容當場給他潑了一瓢冷水。
“阿兄武藝有成,於兵法僅是一知半解,需知要帶兵打仗,勇武固然重要,兵法謀略更不能缺。”
“阿弟,你曉得的,我看書就頭疼。”桓禕不禁皺眉,“就是想學也沒辦法。”
“無礙。”
桓禕抬起頭,總覺得桓容的笑很有深意。
果然,下一刻就聽桓容道:“我日前尋到兩位大才,均深諳兵法韜略。待他們抵達建康,可為阿兄講解兵書。不能讀書沒關係,用心聽,能記住就行。”
“阿弟,不能打個商量?”桓禕臉色發苦。
“不能。”桓容搖頭。
“真不能?”好歹通融一下。
“阿兄不想去鹽瀆了?”桓容看向桓禕,好似在說,原來之前說的話都是虛言?
“當然想!”桓禕語氣堅定,半點不動搖。
“那就好,等荀舍人和鍾舍人抵達,阿兄自可同他二人學習。”桓容滿臉笑容,再無半分失望。
桓禕張開嘴,硬是吐不出半個字。無奈的抓抓脖子,總覺得自己是一腳踩進套里。
不過,他知曉好歹,明白桓容是真心實意幫他。不就是學兵書嗎?幾十斤的磨盤都能掄起,幾部兵書算得了什麼!
頭疼就頭疼!
為了阿弟的信任,他拼了!
桓禕下定決心,又同桓容說了幾句,便起身往校場練武。
目送他離開,桓容倚靠在桌旁,單手撐著下巴,白皙的手指一下下點著桌面,聲音格外有規律。
阿兄不想做世子,事情就要重新計劃。
以渣爹的行事作風,上表請功之後,桓熙的世子之位早晚保不住。桓濟已是廢人,即便有心也是無力,不可能取而代之。
桓偉和桓玄還小。
桓歆?
想起桓歆的性格,桓容垂下雙眼,嘴角掀起一絲笑紋。
或許,他該賣給兄長一個人情,說不定能有意外驚喜。
噍——
桓容想得入神,沒發現蒼鷹飛至近前,振動兩下翅膀就要踩上他的肩頭。
“不成。”桓容嚇了一跳,忙身體後仰,用衣袖將它揮開。
沒墊羊皮也沒披肩甲,被鷹爪抓上還了得?
蒼鷹很受傷。
落到桌面上,轉身用屁股對著桓容。
“行了,也不看看你現在多重,爪子多利。”
桓容好笑的探出手,試著擦過蒼鷹的左翼。
蒼鷹側頭看他一眼,很是高冷的振翅飛走,落在木架上,繼續用屁股對人,以沉默表示抗議。
這是成精了?
桓容既無奈又好笑,只能讓婢僕送上鮮肉,親自擺到木架前,等著這位大爺消氣。回身坐到矮桌旁,取出蒼鷹送來的竹管,揭開管口,展開整張絹布。
看過開頭幾行字,桓容便禁不住“咦”了一聲,面露驚訝。繼續向下看,神情由驚訝變成凝重,眉間皺出川字。
看到最後,凝重之色漸漸消失,滿臉都是不可思議。
“真沒想到……”低喃一聲,桓容將絹布鋪在桌上,一遍遍看著熟悉的字跡,心中震動不已。
當真沒有想到,自己不過是一時興起,賣出些兵器皮甲,順便挑撥幾句,竟會引出這麼大的亂子。
“慕容垂失去精銳,轉而同段氏聯合,嚮慕容評發難。”
“氐人派遣使者往鄴城,手持慕容評親筆,要求燕國兌現承諾,交出兩州土地及人口。”
“慕容沖重傷未愈,現在沛郡養傷。氐人使者索要質子未成。”
“長安傳出消息,清河公主病重,命不久矣。”
“慕容垂几子奔赴陳留,遇慕容麟出賣,被鄴城派兵截殺,世子慕容令為護兄弟受傷。”
“封羅中途殺到,救出世子慕容令,餘下几子盡被擄往鄴城。”
“燕國境內,巴氐、羯人及羌人聯合舉兵反叛,殺慕容鮮卑稅官,搶掠境內數座縣城。”
“氐人轄下亦有胡族反叛,聲勢不大,被盡數剿滅。”
“鮮卑政局不穩,幾方勢力彼此牽制,有滅國之兆。如遇外力涉入,轄地難保。”
“氐人慾趁機得利,遇張涼自西發兵,苻堅兩面受敵,兵力不足,近月不敢輕動。”
“塢堡拿下荊州、豫州兩地,璟將率兵常駐荊州,不日將下徐州。”
比起往日,這封信長了足足三倍。
桓容細讀之後,一時理不清頭緒,腦中似纏繞一團亂麻。
想了片刻,桓容重新鋪開紙張,按照記憶繪製出一副簡略的輿圖。
除幾處戰略要地,郡縣通通未標,山川地形全部忽略,只將北方的政權大致畫出,並在秦、燕之間勾出一條狹長的區域,備註塢堡二字。
整張輿圖繪完,桓容取出絹布,互相對照,心中陡然升起一個念頭:先下荊州豫州,再下徐州,莫非秦氏塢堡決意向東擴張,吞下慕容鮮卑?
雖然沒有切實證據,但桓容的確有這種預感。他的直覺向來很準,極少出差錯。然而,關乎到北方政局,一時之間又無法斷言。
歷史上,氐人滅了前燕,占據了前燕的地盤和全部人口。如果王猛多活幾年,說不定苻堅統一北方之後,淝水之戰的結果也會更改。
隨著秦氏塢堡異軍突起,桓容又橫插一手,歷史變數增多。
東晉的北伐有些虎頭蛇尾,到底沒有傷筋動骨,丟掉數萬大軍。慕容鮮卑衰落不假,但有段氏相助,慕容垂是投奔氐人,還是干翻慕容評自己上位,當真還很難說。
沒了乞伏鮮卑這個打手,又平白失去萬餘兵力,以苻堅掌控的人口數量,想要東進不是一般的困難。而張涼這時候動手,牽制住氐人兵力,難保沒有秦氏塢堡在暗中動作。
北方胡人環伺,漢人的處境愈發困難。只要頭腦足夠清醒,唯二的漢人政權早晚會有聯合。
今後是否會分道揚鑣,甚至互相捅刀子,尚且是個未知數。現下,為保證彼此的利益,聯手驅逐胡人勢力最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