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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正因如此,才該好言撫慰,設法招納四殿下。”謀士建議道。
“此事不必再說!”大王子硬聲道,“他幫視連,我絕不會信他!”
見實在勸說不動,謀士只能搖頭,轉而為大王子出計,可趁漢兵被大雪所阻,進一步從各部徵召勇士,徵收糧糙牲畜。
“尤其是有意遷移的幾部,殿下大可不必仁慈,行雷霆手段,正好給旁人一個警醒,讓他們知曉,敢背叛大殿下會是什麼下場!”
“善!”
大王子正有此意,完全是謀士話音未落,頭已經重重點下。
“事情交給你來安排,務必要快!”
“諾!”
謀士領命,拱手退出帳外。
待帳簾落下,謀士臉上的凝重之色盡消。視線穿透飛雪,看著巡營走過的士卒,眺望綿延數里的營地,表情中閃過一抹諷刺,浸染深深的怨恨,眨眼間又消失無蹤,不留半點痕跡。
徵兵和收糧的消息下至各部,憤怒和怨恨的情緒迅速蔓延。
小部落失去活路,為了生存,只能不顧一切。
一些忠心於大王子,沒有跟隨白部和獨孤部遷移的首領開始後悔。長此以往,別說憑戰功更進一步,整個部落都將遭殃,甚至被逼上絕路!
獨孤部叛亂未過多久,西強山又燃起烽火。
這一次,十幾個小部落同時爆發,連婦人和、老人和半大的孩子都拿起弓箭彎刀。
參與叛亂的人數超過兩千,殺死征繳糧糙的士卒,搶走武器和馬匹,拉起事先裝好的大車,在消息傳出之前,分別向北和向東逃去。
大雪封山,路很不好走。如果不慎迷路,在密林中轉不出去,還會遇到飢餓的狼群和野豬。
對逃亡的部落來說,冒雪趕路雖有風險,好歹有活命的希望。若是留在這裡,活命的可能無限趨近於零。
叛逃的部落越來越多,大王子非但沒能如願補充兵源,反而損失不小。
這個時候,王都又傳出消息,二王子借四王子被扣押,指其公然抗旨,有謀反之意。更糟糕的是,朝中大臣紛紛附和,沒有一人替他說話。平日的親信都成了擺設,連王子妃的親族都沒有站出來。
至此,大王子愈發焦頭爛額,唯一的出路就是揭竿而起,真的造反。
奈何東邊還有漢軍,他敢從西強山撤軍,漢軍絕對會追上來,在他背後狠狠放出幾箭。
該怎麼辦?
大王子拿不定主意,召謀士來議,同樣沒能商議出結果。
日子一天天過去,六千人的補給越來越少,軍心出現不穩,情況十分危急。大王子咬咬牙,終於採納謀士建議,向桓漢低頭臣服,掉過頭來攻打王都!
“此不過暫行之計。”謀士對大王子道,“待攻下都城,殿下可請命駐守,慢慢恢復實力。漢人自詡仁慈,只要殿下行事謹慎,總有稱王再起之日!”
大王子十分清楚,除此之外,他沒有第二個選擇。
“罷,就照你說的辦!”
此時此刻,他最恨的不是興兵西征的桓漢,而是在都城的同父兄弟!
主意既定,大王子立即寫成書信,交人送往漢軍大營。謀士主動請纓,言要說服漢家天子,旁人恐無辦法,需他親自前往。
大王子猶豫再三,本不想放人,奈何情勢危急,終究點下了頭。
太元元年十二月,吐谷渾大王子剌延的使者抵達漢軍營前,口稱攜大王子書信,求見漢家天子。
“什麼?”桓容一時沒反應過來,問了兩遍,才相信自己沒有幻聽。
謝安和王彪之同在帳內,都是手捧一盞熱茶,在火爐邊取暖。
不得不承認,幽州工匠的確巧手,製成的火爐遠勝火盆,既能溫暖帳內,又無半點菸氣。
爐子燒熱,還能烤蒸餅芋根。蒸餅撒上胡椒孜然,芋根沾點白糖,搭配不加蔥姜的茶湯,固然粗陋,卻是別有一番意趣。
自從見識到火爐的溫暖,嘗過烤餅和芋根的新味,堂堂的謝氏家主隔三差五溜達過來,有事沒事請見天子。王彪之有樣學樣,來了就不走,幾乎在天子帳中生根。
對此,桓容除了無奈還是無奈。
這兩位賴在帳篷里不走,他想做點“私事”都變得困難。一來二去,這兩位愈發自在,自己不好開口攆人,乾脆利用起這段時間,向兩人請教政務,並就考試辦學等事同兩人商討。
當然,桓容還沒傻到冒煙,大咧咧的將事情擺在當面。而是從字裡行間透出幾分,不斷試探兩人的“底線”。
可以說,陳郡謝氏和琅琊王氏能代表大部分僑姓士族,他們能接受的改變,多數人也能接受。縱然心有反對,大勢如此,照樣掀不起多大的浪花。
至於吳姓,有周氏在,比僑姓更好應對。
桓容拐彎抹角試探兩人,兩人也在試探桓容。
究其根本,桓容登基不到兩年,君臣之間仍處在磨合期。
桓容想集中君權,早已現出不少端倪。掌控東晉朝堂幾十年的士族是否能夠接受,還需時間才能檢驗。
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到頭來,需看哪方更加強勢,更能取得主動地位。以為士族一時讓步,皇位之上就能安枕無憂,絕對的腦袋進水,傻到沒邊。
但在眼下,君主和臣子利益一致,都對吐谷渾勢在必得。
故而,大王子的使者求見,君臣三人同時停住手上動作,都是精神一振。
桓容停下筆,收起精繪到一半的輿圖;謝安和王彪之放下漆盞,取來布巾拭手,轉眼又是風流倜儻的帥大叔兩枚,絲毫不見之前圍坐火爐的親民形象。
典魁和許超守在帳內,禿髮孤和白部首領肩負起檢查職責,確保來人身上沒有任何危險物品,連個鐵片都夾帶不了。
待到檢查完畢,謀士被放進大帳。
白部首領認出他的身份,早向桓容通稟。
知曉謀士是大王子身邊心腹,桓容同謝安王彪之對視兩眼,心中有了計較。哪承想,謀士走進帳內,開口的第一句話,就徹底打翻他之前的所有設想。
“陛下可想拿下吐谷渾?”
啥?!
桓容以為自己聽錯,看看謝安,又看看王彪之,兩位帥大叔和他一樣,臉上都是大寫的愕然。
與此同時,秦璟揮師南下,率騎兵突破吐谷渾邊界,橫掃大小數個部落,放棄攻打吐谷渾王都,而是一路疾行軍,直撲儲有礦藏、擅長冶煉兵器的白蘭城。
第二百五十五章 幾個意思
白蘭城以白蘭山命名,是吐谷渾國內僅次於王都的大城之一。
白蘭山出產黃金、銅及鐵礦, 並有手藝精湛的匠人聚集, 是吐谷渾主要的經濟城市和兵器冶煉之地。
城內設有專門的“冶煉門”, 和南地的工坊類似,分門別類打造金銀和銅鐵器具。
吐谷渾建國之初, 白蘭城就已存在,歷史甚至早於王都莫何川,是吐谷渾占據黃河上游谷地的重要屏障。
吐谷渾仿漢制, 皇室封王, 朝中設有尚書、將軍等官職。白蘭城設有治所, 守將兼任刺使。
鎮守此地的官員必是吐谷渾王心腹之人,多數時候是吐谷渾王的親兄弟。
辟奚繼承王位後, 即將同母兄弟封於白蘭城, 授他兵權, 以高壓手段掌控當地羌人和雜胡。
此次漢兵西征, 大王子駐軍西強山,白蘭刺使知曉前因後果, 和辟奚一樣, 對大王子相當失望。他本十分看好這個侄子, 對他的勇猛很是滿意。哪裡想到,竟會做出這般無腦之舉,為一己之私引來這場戰禍。
隨著戰事進行,更驗證他之前所想。
漢人縱然衰落,也不如想像中好欺。尤其是南地新君,必當急於立下功績。以其桓溫子的身份,絕不能等閒視之。
桓溫早年南征北討,戰功赫赫,威名傳遍諸胡。即使沒有同吐谷渾當面交戰,但自辟奚以下,對這位晉朝大司馬總有幾分忌憚。
桓容的凶名更勝其父,出仕途之初就有水煮活人之舉,殘暴可想而知。其後隨晉兵北伐,生擒燕國中山王,立下大功。桓溫死後,更是手掌幽、豫等州,逼得朝廷後退,繼而代晉而立,稱帝建制。
這樣的人絕不好惹。
大王子率兵騷擾桓漢邊境,無異於引火燒身。趕在這個時候,王都又生出變故,國主重病,二王子代父攝政。
若說其中沒有貓膩,白蘭刺使絕不相信。
怎奈木已成舟,無法更改,只能一邊關注王都消息,一邊加固城中防衛,以防漢兵一路高歌猛進,突破西強山,直攻到白蘭山下。
可惜的是,他加緊防備東邊,卻疏忽了北邊。
白蘭刺使萬萬沒有料到,漢兵尚未抵達,秦兵先一步找上門來。
聽到麾下稟報,刺使的第一反應是不信。
秦策登基之後,很快修書交好,長安兵力有限,現在正忙著剿滅慕容垂和慕容德,如何會在這時出兵吐谷渾,完全說不通啊!
可事實容不得爭辯。
八千黑甲騎兵自北襲來,一路摧枯拉朽,將白蘭城附近的兵寨全部剷除。
這支軍隊活似一部戰爭機器,活生生的絞肉機。無論是騎兵、步卒還是部落勇士,遇上他們只有被碾壓的份。
大雪攔不住這架恐怖的機器,朔風同樣擋不住這隻兇猛的巨獸。
吐谷渾的兵寨不斷被摧毀、焚燒,守軍十不存一。除了工匠,秦璟壓根不要俘虜。
無論鮮卑、羌人還是雜胡,遠遠見到這支黑色洪流,都是撒丫子就跑,壓根沒有迎戰的膽氣。北邊沒有路,東邊有漢軍,那就向西、向南!
生活在吐谷渾境內的部落不是秦璟對手,對上西邊和南邊的鄰居卻有一戰之力。大部落聯合起來,並招納小部落為附庸,一路燒殺劫掠,不搶地盤,專搶金銀牛羊。
西奔和南逃的部落為了生存,下手毫不留情,甚至做出過屠城之事。和慕容沖類似,這支隊伍所過之地,直接或間接被消滅的小國番邦,兩個巴掌都數不過來。經過整整半個世紀,留下的陰影依舊揮之不去。
秦璟率兵疾行,距白蘭城不到三十里,遇上阻截的隊伍。
帶隊之人身著鎧甲,手持一柄巨斧,臉上橫過三條刀疤,赫然是白蘭刺使的長子別罕,也是吐谷渾第一勇士。
“秦氏無信!”別罕拉住韁繩,巨斧直指秦璟,大喝道,“長安修書交好,轉頭又兵襲白蘭,卑鄙小人!”
別罕會說漢話,卻並不十分利落。
話說得磕磕巴巴,沒有半點威懾力。見秦璟不以為意,身邊的騎兵甚至發出幾聲嗤笑,別罕大怒,用吐谷渾語大罵,這次倒是格外的順暢乾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