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頁
桓容非但留下他們性命,更許出一個前程,實是想都不敢想。
慕容氏很想行大禮,卻被南康公主止住。最終紅著眼圈向桓容俯福身,開口道;“殿下和郎君大恩,妾感激難言,無可謝郎君者,唯有一物,還請郎君收下。”
說話間,轉過身去,從頸上取下半面銅製的圓牌,鄭重送到南康公主面前。
貼身的東西,自然不能直接遞給桓容,需經南康公主之手。
圓牌並不大,正面雕刻半個虎頭,背面則是半隻雄鷹。以金線穿過,樣子十分古樸。
“不敢瞞殿下,妾出身慕容鮮卑,生母則出身拓跋鮮卑,為一小部落首領之女,因部落敗於匈奴鐵弗部,無奈投奔慕容鮮卑。”
“阿母曾言,此物象徵部落。妾和六郎君托郎君庇佑,留下此物亦是無用。今謝於郎君,還請郎君收下!”
慕容氏誠心誠意,桓容看向南康公主,後者看過銅牌,又遞給李夫人,隨即向桓容點點頭。
“如無錯,此乃鮮卑虎符。雖僅止於一部,然式樣古老,想必存世不短。”
簡言之,慕容氏的母族全滅即罷,如有族人尚存,見到這塊銅牌,不說見到“親人”,也不會主動與桓容為難。
桓容看看親娘,再看看李夫人,又看看慕容氏,突然生出一個古怪的念頭:桓大司馬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搶來的都是什麼樣的美人?
該怎麼說?
美人固然好,開搶需謹慎。否則就會如桓大司馬的遭遇一樣,當面柔情似水,背後臥虎藏龍。
第一百八十九章 出兵
寧康元年七月,氐寇南侵的急報送抵建康。一同到達的,還有梁州刺使楊亮請發援兵的上表。
相隔不到三日,荊州、幽州的上表送至三省,建康朝廷尚未安穩多久,當頭又下一記驚雷。
“氐寇南侵漢中,當發州兵御之!”
無論平時有何,面對外敵來犯,朝中多數文武能站在客觀立場,以邊境安穩為主要考量。
“梁州與氐寇接壤,相隔渭水即是洛陽。賊踞陰平、武都、扶風諸郡,駐數千甲兵,今賊寇舉兵南犯,如漢中不守,則梁州諸郡縣危矣。相鄰之益州、荊州皆危!”
“吐谷渾王陰險jian狡,遇此時機,定當派兵劫掠錢糧人口!”
“昔有宣武公北伐氐寇,復漢中,遷民三千,鞏固邊境。胡賊忌憚宣武公之威,不敢輕易南犯。今宣武公逝去不久,氐寇悍然發兵,豈非弱視朝中文武,以為我晉地無人!”
宣武乃是桓溫諡號。
永和十年,其率步騎四萬北伐前秦,生擒前秦大將,擊退前秦淮南王。後因氐人增兵,且糧糙不濟,被迫撤返江陵。
此戰之後,氐人終於意識到,東晉不如想像中孱弱,祖逖之後,仍有能帶兵的大將。至此之後,梁、荊等時有叩邊,卻沒發生太大的戰亂。
如今桓溫已死,氐人選在這時南下,不得不讓滿朝文武慨嘆,無論桓元子生前如何,有他在,對北邊的胡人即是威懾!
而由昔日帳下參軍郗超出言,更添幾分舊事唏噓之感。
回到建康後,郗超十分低調,每逢朝會,非必要絕不輕易出言,多數時間保持沉默。以致大部分人忘記,郗侍郎胸懷韜略,曾被誇贊有曠世之才。
今日議賊寇南侵、發州兵禦敵之事,郗超一掃往日沉默,起身侃侃而談。即便是與他有隙的文武官員,也不免被他語意所激,年輕些的甚至熱血上涌,恨不能披甲執銳,立即率兵往北。
謝安沉吟不語,神情微動。
王坦之掃過郗超兩眼,微微皺眉。
郗愔位在天子之下、百官之首,見出言的是自己那個坑爹的長子,握住笏板的手下意識緊了緊。
將眾人的反應盡收眼底,郗超繼續道:“賊寇貪婪殘酷,入漢中之地,必當燒殺劫掠、無惡不作,萬千百姓必會罹難。梁州刺使亮不能敵,急報送至,朝廷理當發兵馳援。”
“北府軍駐揚州,西府軍駐武昌,捍衛建康東西門戶,不可輕易調動。且二者距漢中較遠,調兵必耽擱時間。”
“荊州同氐賊接壤,非萬不得已,不能分兵馳援,以防賊寇趁機叩邊。相鄰益州疲敝,去歲剛經天災,糧秣不豐,又需防備吐谷渾,亦不可輕動。”
話說到這裡,郗超頓了頓,略微提高聲音,終於現出真意。
“唯幽、豫兩州糧豐兵強,可馳援漢中,解邊境之危。”
圖窮匕見,滿殿寂靜。
桓容有糧、有錢、有兵,此次又主動上表,發幽、豫州兵實乃水到渠成之事。只不過,朝中文武各懷心思,尤其同桓氏不睦之人,實不願見桓氏勢力進一步壯大。
現如今,桓氏掌握荊、江、豫、幽四州,桓沖領北府軍、鎮姑孰,桓豁、桓容手下州兵加起來數量過萬。
益州已然投向桓氏,益州刺使能夠手掌官印,全賴桓氏推舉。
寧州同樣與桓氏交好。
州內官員背後的家族、郡縣內的豪強都與桓氏有聯絡。不提其他,單是每年同幽州生意往來,從中獲取的利潤,加起來就是個天文數字。
長江上游的州郡,只有梁州還在硬抗。
刺使楊亮始終不肯低頭,更不肯接下桓氏拋來的橄欖枝。
然而,今非昔比,兵臨城下,情況不容多想。
氐人一旦南下,漢中一旦被奪,荊州和益州都將面臨賊寇鐵蹄。荊州尚能自保,益州就很難說。
更重要的是,天子登基不到一年,朝堂的風波剛剛平穩,如被賊寇占去邊境州郡,世間會如何評價?
萬民必將寒心!
晉室本就在夾fèng中求生存,危如累卵。名聲進一步下落,難保不會立刻出現第二個桓溫。
司馬曜俯視群臣,心中一陣焦急,又是一陣冰涼。
實事求是的講,他不想幽州出兵,不想桓容的勢力進一步壯大。他仍做著掌握朝權,將幽州的銀糧全部收入口袋的美夢。
奈何事情不是單憑想像就能實現。
不自在的動了動,掃過屏風後的王太后,又將目光移向前方,落在不動聲色的謝安和王坦之身上,司馬曜咬住後槽牙,一股煩躁自心頭湧出,臉色漲紅,正要出聲,就聽身側宦者輕咳一聲。
“陛下,郗丞相。”
一句話入耳,猶如一瓢涼水當頭潑灑,瞬間透心涼。
司馬曜攥緊雙拳,臉色由紅變白,用力咬住腮幫,終於壓下煩躁,沒有當殿發作。
不是他突然開竅,而是他明白,自己承擔不起後果。
郗超之後的話,司馬曜半句也沒聽入耳朵,他只知道,隨著謝安和郗愔先後表態,朝中的意見趨向統一,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擬好的聖旨上蓋印,以桓容為征西將軍,率州兵馳援梁州。
何其無奈。
司馬曜許久不出聲,忽然發現,想做一個成功的傀儡,比自己想像中難上百倍甚至千倍!
三省的動作很快,朝會散去不久,擬好的聖旨就送入太極殿。
司馬曜呆呆的坐在屏風前,看著宦者攤開竹簡,送上玉璽,怒火陡然暴漲,終於當場爆發,一把掃飛竹簡,摔碎兩件玉器,又狠狠兩腳踹在宦者身上。
“奴敢欺朕!”
宦者沒有躲閃,實打實的挨了兩腳,當場咳了幾聲,踉蹌倒退數步。只是在倒退過程中,仍小心捧著玉璽,不敢輕易脫手。另有宦者撲到地上,接住攤開的竹簡。
“你們……”
司馬曜還想再動手,殿前忽起一陣響動,繼而是宦者宮婢跪地之聲。
緊接著,內殿門被從外邊推開,王太后邁步走了進來。
看到殿內一片狼藉,王太后僅是勾了下嘴角,道:“官家好大的火氣。”
無需吩咐,立刻有宮婢移走地上碎玉,請太后移步上座。
司馬曜怒氣難消,胸中似有烈火燃燒,卻不得不壓制怒氣,上前端正行禮。
“母后。”
“恩。”王太后讓宦者送上竹簡,簡單看過一遍內容,淡然道,“軍情緊急不容耽擱,聖旨既然擬好,那就落璽吧。”
“諾!”
宦者捧起玉璽,蓋到聖旨之上。
整個過程中,壓根沒人詢問司馬曜,任憑他站在一邊咬牙。
“母后,朕沒同意!”司馬曜硬聲道。
王太后仍不理他,命宦者將聖旨送去三省,道:“命侍中抄錄,並告郗丞相。”
宦者領命退下,直至退出殿門,才抬手擦過嘴角的血沫。
與他同行的宦者取出一隻陶瓶,隨手塞了過去,低聲道:“先服一丸,好歹撐過半晌。等從那邊回來再尋醫者診脈。”
“多謝。”
“不用。”給出陶瓶的宦者笑道,“咱們都是為太后辦事,只要忠心,好處絕不會少。”
捧著聖旨的宦者點點頭,實在疼得受不住,暫將聖旨交給旁人,當場打開陶瓶,服下一顆指腹大的丸藥。感覺稍好些,立即加快腳步,不敢再做耽擱。
太極殿中,司馬曜鼻孔翕張,幾息過後,臉上的怒色終於褪去,恢復平日裡的憨厚模樣。
王太后看著他,嘴角的諷笑更深。
“官家,可知我為何事來?”
“朕不知,還請母后明示。”
“我聽人上稟,官家去了偏殿,將那罪奴放了出來?”
此言一出,司馬曜登時一凜。
“母后,李淑儀終歸生下朕,請母后體諒。”
“李淑儀?”王太后收起笑容,“我明明記得她因罪被降位,何時又稱了淑儀?”
司馬曜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臉頰繃緊。
“我還聽人說,官家把那罪奴安置在太極殿?”王太后沉下表情,“官家,任性也不是這麼個任性法!”
司馬曜張口欲辯,殿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吵嚷和哭泣聲。
緊接著,兩名粗壯的宮婢拖著李陵容,任憑她如何掙扎,始終不鬆手,強行將她拖入內殿,按跪在王太后和司馬曜面前。
“阿子、阿子救我!”
李陵容本就生得不好,同美貌不沾邊。在偏殿磋磨這些時日,臉上爬滿皺紋,竟似古稀老嫗。
看著眼前這對母子,王太后不禁冷笑。
“官家,罰她是先帝旨意。你要違背?”
司馬曜看向王太后,又看了一眼哀聲哭泣的李陵容,終於狠下心,背過身去。
“阿子?!”李陵容不敢置信,太過驚愕,以至於忘記哭泣。兩行淚水掛在臉上,無法相信的的看向司馬曜,“你不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