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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這個結果,不只是慕容垂,慕容德同樣十分滿意。
在進軍途中,慕容沖屢次立下大功,不僅慕容垂,慕容德也是另眼相看。
慕容令看向這個堂弟的眼神愈發晦暗,尤其是見慕容垂誇獎不算,更令慕容沖率兵攻打新羅,其後竟將平壤城劃做作他的封地,這種晦暗漸漸變成嫉恨,為日後埋下了不安的種子。
慕容鮮卑吞併高句麗時,慕容評正率軍奔回祖地,意圖安頓下來。
待鄴城意識到不對,秦氏大軍已包圍城下。
秦璟將後軍交給秦玸,率秦玦親上陣前指揮。
三十輛武車排開,車頂平鋪擋板,架起改良過的攻城錘。
武車後是並排立起的投石器,一聲令下,仆兵拉動絞繩,丈長的木桿搖動,帶起一陣陣恐怖的破風聲。
巨大的石塊從藤網中飛出,呼嘯著砸向城牆。
轟鳴聲中,牆壁留下一個個不規則的凹洞,外部土層皸裂,牆皮簌簌掉落,現出內部的牆磚。
有的巨石落在城頭,甚至飛入城內,幾乎每次都能帶起一片血雨。
五輪拋擲之後,城頭上一片哀嚎呻吟,四處是倒伏的屍體,仿佛人間地獄。
“攻城!”
鄴城兵力不足,絕不會出城迎敵,只能據城死守。
提防有部落援兵,秦璟打算速戰速決,既沒派人勸降,也沒有圍三闕一,而是放開手腳,命人從四面進攻,擺明要以視力對撞,強硬打下城池,不玩什麼懷柔手段。
“阿兄,”秦玦低聲詢問,“這樣不會促成鮮卑人拼命?”
“會。”秦璟坐在馬背,玄色的頭盔壓在眉上,雙眸竟比鎧甲的顏色更深。
“那為何?”
“城內不只慕容鮮卑。”
秦玦皺眉,仍有些不明白。
“胡人勇悍,此乃天性。”秦璟道,“然遇生死抉擇,各部不會擰成一股,而是將成一盤散沙。”
“慕容鮮卑立國稱燕,境內雜胡皆被壓制,附庸部落亦然。”
“此番我大軍壓境,慕容評帶兵出走,以慕容暐和可足渾氏的力量,壓制不住城內的眾人。待到攻破城門,這些胡人想要活命,肯定會調轉刀鋒殺入王宮,用慕容鮮卑的人頭換得自身性命。”
秦玦仍是不解。
在他看來,這種行為簡直不可思議。
“奇怪嗎?”秦璟轉向秦玦,沉聲道,“逢亂世,這就是活命之道。”
“阿兄可會放過他們?”
秦璟沒說話,再次看向城頭,聲音愈發低沉,“阿岩,你要記住,對百姓當憐,對臣屬可憫,對敵絕不能講半分仁慈。”
說話間,秦氏仆兵借武車掩護,從四面逼近城門。
武車設有擋板,城頭的箭矢壓根she不穿。
不在保護範圍內的仆兵,頂起足有半人高的竹盾和藤牌,前後左右相連,組成一面堅固的盾牆,同樣能擋開大部分箭矢,不被傷到分毫。
如果桓容在場,見到眼前一幕,肯定會對著秦璟瞪眼。
所謂拿來就用,專利費不交一分,秦兄,這事是不是該好好談談?
武車推到城下,車頂擋板掀開,架起可摺疊的雲梯,迅速抵至城頭。
城上守軍大驚,開始砸下圓木,潑下熱油。
戰爭從開始就進入白熱化,死傷很快出現。
一架雲梯起火,梯上的仆兵躲閃不及,自半空中跌落,砸在碎石之上,瞬間沒了性命。
死亡沒有擊潰進攻者的勇氣,反而掀起可怕的鬥志。
鮮血的氣息在空氣中蔓延,秦氏仆兵好似被開啟機關的戰車,咆哮著向前衝去。
幾名幢主率先衝鋒,借又一輪投石器的掩護,迅速攀上城頭,遇上驚愕的守軍,一腳猶在梯上,手裡的刀已砍了過去。
血雨灑落,缺口打開。
仆兵如蟻群般攀上雲梯,登上城頭,喊殺聲震天。
架著攻城錘的武車逼近城門,車內仆兵拉動機關,巨大的圓木被繩索帶動,向後退出兩米,猛然前沖,狠狠的開砸。
轟的一聲,城門連帶城牆一起搖動。
塵土碎石飛濺,仆兵再次拉動機關,圓木不停歇的砸下,城門很快破開一個缺口,現出大快的石磚和斷木。
“堵死了!”
原來,城內的守軍懷抱死志,為擋住秦氏仆兵,竟將門後堆滿木頭石塊。如果不是時間來不及,怕還會橫起木板加固。
仆兵打出訊號,攻城錘再次揮動,對準門後的斷木,一下接一下狠砸過去。
如果不能破開城門,大軍就無法進城,攻上城頭的同袍更會身陷險境。仆兵發了痕,不顧開裂的虎口,用盡全身氣力,誓要將城門破開。
“給我開!”
城頭突然飛下一陣箭雨,咄咄的釘在擋板上。
一名仆兵被she中肩膀,似感覺不到疼痛,將礙事的劍尾折斷,任由箭頭留在身上,不停的拉動機關,雙目赤紅。
終於,伴隨一聲鈍響,門後的石塊被砸開,現出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fèng隙。
“繼續!”
仆兵擦一把臉上的汗水,留下幾道清晰的血痕。開裂的虎口,破損的手掌,再再證明方才用了多大的力氣。
城門將破,守軍立刻堵住缺口,長矛和長槍一齊刺出,奈何發揮的作用有限,壓根不能抵擋分毫。
攻城錘已經撞禿銳角,前端開裂,每一次撞上石堆,都會飛出大量碎屑。
這些碎木成了守軍的奪命符,擋在最前方的幾人更被紮成刺蝟,滿身鮮血,哀嚎著倒地不起。
城頭陷入鏖戰,城門下亦然。
秦璟指揮若定,發現南城門出現缺口,立刻派後軍壓上。
“阿兄,讓我去吧!”
見秦玸攀上雲梯,秦玦終於忍不住了。
“去吧。”秦璟沒有阻攔。
身為秦氏子,臨陣殺敵,身先士卒皆是必然。
正午過後,南城門終於被打開,門後的守軍被擊退,秦氏仆兵仿佛嗅到血腥味的狼群,cháo水般湧入成內。
城門被破,城頭的守軍一陣驚慌。
秦玸抓準時機,接連砍殺數人,其中一人是在城頭指揮的將軍。噩耗傳出,徹底讓守軍陷入混亂。
隨著南門被破,餘下三門接連告急。
如秦璟所料,在東門和西門被攻破之後,城內驟然生亂。之前臣服於慕容鮮卑的胡人聯合起來,持刀劍攻向王宮,同守衛展開一場激戰。
可足渾氏和慕容暐本來計劃自密道逃跑,奈何中途生變,密道出口被堵住,根本逃無可逃。
傍晚時分,隨著一聲轟響,宮門倒塌,胡人呼嘯著衝進宮內,宦者宮婢四散奔逃。
見到宮內的藏寶,胡人全部紅了眼,不少人忘記之前目的,齊齊撲向了大開的寶庫。
四城的守將先後被斬殺,抵抗的守軍也未能倖免。
大軍入城,昔日的鮮卑貴族淪落為俘虜。有的運氣實在不好,沒等被仆兵抓獲,就成了家僕和羊奴的刀下亡魂。
宮城突然起火,伴著驟起來的狂風,迅速蔓延向整座城池。
“慕容暐可曾抓到?”
“回郎君,尚未!”部曲答道,“起火點在王宮,宮內一片混亂,到處都是胡人,實在不好找人。”
秦璟策馬拉住韁繩,見火勢迅速蔓延,下令大軍放棄找人,立刻出城。
“郎君,不救火?”
“不救。”秦璟道,“圍住四座城門,將出逃之人全部拿下。不從者格殺勿論。”
“諾!”
仆兵飛馳傳令,大軍迅速撤出城內。
城中大火飛速蔓延,進而吞噬整座王城,仿佛一條赤紅色的巨龍,在黑夜中飛騰,發出恐怖的咆哮。
太和五年八月,燕國都城鄴被秦氏塢堡攻破,城中守軍盡數戰死,鮮卑貴族官員多被擒獲。太后可足渾氏死在亂中,燕主不知所蹤,人言死於宮中大火,但因屍身無法辨認,終成後世謎團。
至此,慕容鮮卑南下中原,建國三十餘載,輝煌一時,仍逃不開被歷史車輪碾壓,終化為亂世中的一顆流星,盛極而衰,直至沒落消亡。
第一百二十八章 桓刺使討逆一
鄴城的大火整整燒了五日,天空都成一片赤色。
天氣亢旱,滴雨不落,熱風席捲北地。
風助火勢,火助風卷。
焰龍狂嘯擺尾,城周五里內的溪水俱被蒸乾,留下一條條皸裂的溝壑。自上空俯瞰,猶如利刃劈下的傷痕,訴說著之前戰鬥的慘烈。
城中的雜胡洗劫皇宮,捉拿鮮卑貴族官員,下手不留半點情面。
逃出火海之後,雜胡首領立即投奔秦氏大營,獻上搶得的寶物,捆來一身狼狽的鮮卑貴族,以求能活得一命。
如果可以的話,更想投入秦氏麾下,藉機博一個出身。
“我等願為貴主衝鋒陷陣,同塢堡的敵人拼殺!”
幾名推舉出的雜胡首領走進軍帳,單臂扣在前胸,一邊說著話,一邊深深的彎腰。
他們不敢抬頭,不是出於尊敬,而是恐懼。經歷過鄴城的大戰,見識過秦氏仆兵的可怕,對能統領這支軍隊的人,更是尤其畏懼。
胡人天生強悍,縱然南下中原,常年學習漢文化,骨子裡的東西始終不會改變。
強者為尊,勝者為王。
在北方的糙原和沙漠裡,兇猛的狼群,永遠由最強悍的頭狼帶領。能獨自占據綠洲的豹子,最不缺的就是尖牙利齒。
秦璟雖然年輕,一身的煞氣卻做不得假。
他們完全可以肯定,這位將軍必定歷經戰火,手中的長槍早被鮮血浸染,是一桿不折不扣的兇器。
“我等願為將軍效命!”
一名匈奴首領一咬牙,竟然單膝跪地。與他同來的雜胡首領愣了一下,暗道一聲“狡猾”,順勢彎下膝蓋,希望能爭等秦璟點頭。
秦璟仍沒出聲。
秦玦和秦玸清點過戰損,先後走進軍帳,見到眼前的情形,奇怪的互看一眼,口中問道:“阿兄,可要將他們拖下去?”
兩人心生誤會,以為雜胡惹怒秦璟,這才通通跪在地上。說話間就要喚人動手。
幾名首領頓時駭然。
不接受投靠不說,理由也不給一個就要將人咔嚓掉?
如此兇狠不講理,究竟誰才是胡人?
見有僕兵進帳,鎧甲上猶帶著血跡,幾人臉色煞白,下意識摸向腰間。意識到武器留在帳外,表情變了幾變,矛盾的摻雜著兇狠和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