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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桓容眯起雙眼。
“所以,璟只想遂心一次,夢醒亦可不悔。”
夜風微涼,鼓起兩人長袍。
鬢髮拂過額角,迷亂了漆黑的雙眼。
桓容沒說話,忽又拽住秦璟的領口,抬起頭,在對方驚訝的目光中,狠狠碾上那雙薄唇。
“秦玄愔,你的話我會記住。”
自始至終,兩人都沒有閉眼。
唇與唇接觸,不似親吻,更像是一場角力,勢均力敵,誰也不願讓步。
“你也要記住今日之約,他日戰場相見!”
鬆開手,桓容退後半步,調整一下呼吸,聲音微啞,“在那之前務必保重,千萬別死於他人之手,可記清楚了?”
“容弟是要親手取我項上人頭?”秦璟舔舔嘴唇,分外驚悚的一句話,偏似訴說情語。
桓容哼了一聲,長袖一甩,“大可期待!”
“好!”
目送桓容離去,秦璟朗聲大笑,甚至驚醒醉酒的秦玒。
秦五郎坐起身,扶著陣陣脹痛的腦袋,奇怪的看向門外,阿兄這是怎麼了?笑成這樣,莫非醉得比他更深?
第一百六十九章 意外來客
咸安元年,九月
接到桓容書信,公輸長和相里柳沒有耽擱,立即從鹽瀆趕來,為秦玒製造假手。
查看過秦玒的斷臂,公輸長親自入山精選木料,歸來後採用獨特方法炮製,制出的成品幾可亂真。相里柳埋頭數日,在義肢內裝設精巧機關,無法使用刀兵,抓取一些輕物並無問題。
秦玒起初有些不習慣,尤其是斷臂和義肢的連接處,總讓他覺得不舒服。
公輸長和相里柳一番商議,根據他提出的問題對義肢進行改造。不過數日就將問題解決,義肢重新裝上,粗糙的摩擦感消失無蹤。
秦玒不禁面露驚奇,按下內側機關,看到木質的手指緩慢彎折,攥入掌心,幾乎愣在當場。
“這……”
“秦郎君見諒,仆此前未曾制過此物,終有不足之處。”相里柳開口道,“裝置其中的機關固然精巧,使用時間卻短,兩到三年就要更換,否則會失去作用。”
“接口處採用軟木,墊了絹布,終非人之骨肉。”公輸長對自己的作品並不滿意,但以目前的材料條件,只能做到這個地步。
“秦郎君切記,不要長時佩戴,夜間更要取下,以防傷害手臂。”
秦玒點頭道謝,興奮的一遍遍動著手指。
秦璟命人送上五十金,感謝兩位大匠出手相助。
“秦郎君無需如此。”公輸長擺手婉拒。
相里柳則是笑道:“仆等奉桓使君之命,此乃分內之事。”
兩人的態度很明確,他們之所以幫忙,全因桓容之故。秦璟如要表達謝意,無妨將黃金送於桓容。
總之,口頭上感謝無妨,實物相贈絕對不收。
知曉兩人不是虛言,秦璟沒有強求,正色揖禮道:“謝過兩位。”
公輸長和相里柳還禮,叮囑秦玒,義肢出現問題不可拖延,需儘快來信說明,他們會第一時間解決。本人無法南下,可派人來取。
秦璟秦玒再次謝過,目送兩人離開。
秦玒坐到榻邊,試著用假手端起漆盞。
可惜機關終究是機關,比不得真正的手臂,盞中茶湯潑灑而出,濺濕長袍,他卻絲毫不以為意,滿臉都是喜悅和興奮。
“此間事了,該準備啟程。”秦璟突然道。
“為何這麼急?”
“西河前日來信,慕容鮮卑連打兩場,慕容垂慕容德合兵,慕容評損失不小。但有柔然部落為盟,慕容垂也不敢貿然追襲。雙方在庫莫奚境內對峙,室韋亦被牽連,目前正左右搖擺,不知該投向哪方。”
秦玒神情微變。
他不關心慕容鮮卑死活,兩敗俱傷甚至都滅了才好。問題在於,雙方的戰場離秦氏邊界太近,境內百姓很可能被波及。
“阿兄,這樣打下去亂兵絕不會少。”
“我知。”
秦璟手蘸茶湯,在矮榻上勾畫出一幅簡陋的輿圖。因對柔然和高句麗的邊界不甚了解,僅畫出原屬燕國的幾郡,現在皆握於秦氏手中。
“大君信中言,不久前已增兵昌黎,提防鮮卑亂兵犯境。我所憂者,恐慕容垂使計,明似與慕容評決戰,實則派兵南下搶占邊界郡縣。”
“阿兄,他敢這麼做,不怕慕容評聯合柔然搶了高句麗?”秦玒咋舌道,“再者說,慕容德如果知道,八成要和他翻臉。”
假如慕容垂南攻,慕容德就要獨自面對慕容評和柔然大軍。
兩人占據三韓之地,分土而治理,貌似盟約牢固,實則各有盤算。
慕容垂真敢帶兵南下,留慕容德做靶子,後者絕不會善罷甘休,更會以為對方包藏禍心,想要藉此削弱自己實力,吞併打下的所有地盤。
“這只是我的猜想。”
矮榻上的水漬漸干,秦璟一下下敲著手指,沉聲道:“慕容垂乃是當世梟雄,之前北侵高句麗,吸納當地財力,重整軍隊,未必不會兵行險招。”
秦氏打下燕境的時間不長,部分郡縣剛剛派駐官員,政務稍顯生疏。加上兵力有限,又要防備氐人,防守難免空虛。
慕容垂有段氏相助,避開鄴城之戰,如今盤踞三韓之地,將兵不缺,財力富裕,正可大展手腳。至於高句麗人會不會爆發,慕容垂未必在乎。
漢人視胡人為蠻夷,在後者眼中,高句麗人亦是化外之民。
慕容垂和慕容德每打下一處地盤,都會縱兵劫掠。攻下三韓都城,還曾出現屠城之舉。
他們針對的不是庶人,而是王室宗親以及文武官員。將這些人殺的殺綁的綁,人頭掛上城牆,震懾境內國民,膽敢反抗都會是同樣下場!
手段強橫,效果顯著。
高句麗人被殺得心驚膽戰,每日擔心項上人頭,哪裡還有心思聚眾反抗。打下百濟新羅之後,羊奴的數量輕鬆破萬,其中有不少出身宗室和官宦。
現如今,三韓之地盡數臣服,縱有怨氣也不敢出聲。
慕容垂有意擴大地盤,甚至南下復國,並非沒有可能。
“阿兄,大君派誰帶兵去昌黎?”
“三兄。”秦璟道。
“三兄?”秦玒詫異道,“那荊州怎麼辦?”
秦璟沒說話,自懷中取出一張絹布,攤開在秦玒面前。
“這是?”
“調令。”
看過絹布上的內容,秦玒雙眼瞪大。
“我?”
“對。”秦璟挑起長眉,不意外秦玒的表現,笑道,“我早有言,既為秦氏子,該擔的責任就不能推卸。阿嶸,你莫不是以為沒了半條胳膊就能躲閒?”
“當然不是!”秦玒猛地握拳,用力攥緊絹布。
“那就好。”秦璟頷首,繼續道,“離開幽州之後,我自返回彭城,你帶一隊甲士奔赴荊州。”
“立刻就去?”
“三兄不在荊州,局勢隨時可能改變。知曉邊境空虛,氐人九成會發兵。之前連失三郡,苻堅的日子很不好過。想要安定人心,總要打一場勝仗。”
說起來,北邊的政權都是內憂外患,秦氏亦不能倖免。東晉偏安南地,縱然也是麻煩重重,卻未必短命。
“幽州你也看過,對比西河等地,可能看出區別?”
秦玒皺眉,沒有馬上回答。
不是無話可說,而是想說的太多,不知該從何說起。最後只說出四個字:“民心所向。”
“對。”秦璟點頭,“民心可用,賽過雄兵萬千。”
“阿兄,是不是……”秦玒咬緊後槽牙,後半句話實在無法出口。
秦璟看著他,笑容一點點收起,輕輕搖了搖頭。
“不到時機。”
“時機?”秦玒皺眉。
“當前大敵實為諸部胡賊。容弟非池中物,可稱當世豪傑。將來縱有一戰,也當正大光明,以實力決一雌雄。”
秦玒張開嘴,重又合上。既存一股憂心,卻又莫名的鬆了口氣。
“我聽阿兄的。”
當日,又有一隻黑鷹飛入刺使府。
看到秦策親筆書信,秦璟秦玒知曉情況緊急,不能繼續耽擱,很快向桓容辭行,準備動身北返。
“時間倉促,來不及備下謝禮。”
臨行之前,秦璟取出一枚古玉製成的髮簪,鄭重送與桓容。
“此乃戰國之物,秦國公子曾佩。今贈容弟,聊表心意。”
玉簪不是魏晉樣式,而是稍顯扁平,似一把縮小的長劍。簪頭雕刻成獸形,獸口大張,緊咬一頭麋鹿。簪身中段刻有幾個篆字,不像是姓氏爵位,倒像是某個地名。
可惜年代久遠,地名屢經變遷,一時無法辨認。
唯一能確定的是,此物價值連城,非尋常人可以佩戴。
秦璟之前曾贈他髮簪,與這枚的意義相似,確也有所不同。
“兄長誠意,弟不敢辭。”
桓容沒有推辭,鄭重接過玉簪,同時取出一隻扁長的木盒,道:“秦兄此次北歸,未知何日得以再見。弟亦備有一分薄禮,還請兄長莫要推拒。”
木盒製作精美,黑底紅漆,花紋沿著木理雕琢,呈瑞鳥之狀,既有奇趣又不乏古意。
遞出木盒時,桓容能清晰感到手背被劃了一下。表面不動聲色,暗中磨了磨牙,在秦璟收手之前,食指輕勾,指尖擦過微涼的手腕。
秦璟微感驚訝,似沒料到對方會有此舉。
桓容表情嚴肅,始終正經以對。
兩人動作極快,別說隨行的護衛,連站在近處的秦玒都未能發現。
“容弟保重,璟告辭。”秦璟登上馬車,向桓容拱手。
“秦兄一路順風!”
桓容立在原地,目送車隊行遠,方才下令回城。
坐在車裡,桓使君摸摸下巴,嘴角不由得彎起,笑得活似一隻逮住大魚的狸花貓。
看到盒中禮物,秦兄會是什麼表情?
想必十分精彩。
笑過之後,桓容背靠車壁,手指擦過嘴唇,腦中閃過數個念頭,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再見將是何日?又會是何等局面?
搖搖頭,拋開陡然湧起的苦澀,桓容閉上雙眼,再無半分輕鬆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