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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最後一個字,王猛又開始咳嗽。臉色煞白,很快又騰起一片暈紅,顯然是發起高熱。
“叫醫者!”
苻堅連忙上前,王猛強撐著睜眼,一字一句道:“陛下,除惡不盡,後患無窮!”
醫者匆匆趕來,王猛再度陷入昏迷。
看到丞相身上的龍袍,眾人心中一震,旋即收斂情緒,全力為王猛診治。唯恐出現半點差錯,自己將要人頭落地。
“陛下,丞相所言極是。”
趁醫者忙碌的空隙,苻融勸說苻堅,目前沒有其他辦法,採納王猛所言方為上策。
苻堅猶豫半晌,終於提筆擬成旨意,一道張貼宮門之外,並於宮牆上高聲宣讀;一道秘密發至宮衛和虎賁手中,只待時機成熟,立即著手實行。
“陛下,臣請派人入叛軍營中遊說。”苻融繼續道,“可命其指認刺殺丞相兇徒。”
“好。”苻堅點頭同意,“你親自安排。”
“諾!”
苻融行事果決,不到半日時間,消息遍布城中,甚至傳出城外。叛亂諸部獲悉旨意,知曉投降可免大罪,難免有幾分心動。
正如王猛事先預料,烏合之眾終歸是烏合之眾。短暫的強橫,不過如鏡花水月,一旦水面掀起波瀾,瞬間會變得支離破碎,最終淪為虛幻。
亂兵人心不齊,很快生出內亂。
苻融趁機添柴,派人許以重金,加緊互相挑撥,終於有兩支雜胡轉投,長安的亂局出現轉機,燃燒多日的烽火終於有了熄滅跡象。
可惜的是,王猛醒得太晚,苻堅動作太慢。
等到多數亂兵轉投,苻柳舊部和羌部業已逃離長安,秦策更率軍同三個兒子匯合,拿下上郡、平陽及河東三地,從氐秦手中搶來一大塊地盤。
秦氏大軍的營盤距并州治所不到百里。州內大小官員陸續逃走,留下不設防的城池,轉眼就會淪為戰利品。
奇怪的是,秦策下令三軍紮營,任由城池空著,半點沒有進城的意思。
升帳之時,秦玖和秦瑒不解詢問,秦璟則沉默不言。秦策老神在在的看著輿圖,對隨軍的謀士道:“張參軍,你來說。”
“諾!”張禹拱手應諾,開始向眾人解釋此舉的用意。
“此城背後就是咸陽郡,一旦咸陽郡破,長安東側門戶大開,我軍自可長驅直入。”
張禹刻意頓了頓,視線掃過帳中,見眾人聚精會神,方才繼續道:“然而,氐寇不比慕容鮮卑,非輕易可下。”
“慕容鮮卑日暮西山,早有滅國之患。先有慕容垂、慕容德北上自立,後有慕容評帶兵出走,城防不比往日,自可一戰而下。”
“氐寇截然相反。”
“無論苻堅為人如何,確有治國之能。自他登位以來,勵精圖治,任用王猛等有能之輩,屢次施行仁政,近來更因書院等事大獲民望,國主之位尚穩,非輕易可以撼動。”
“長安雖亂,卻非不可平。”
“王猛身死,或可趁亂壓境。今聞其傷勢好轉,長安兵亂有平息跡象,實不宜大舉發兵,恐被其利用,藉機收攏人心,禍水東引。”
之前王猛下大力推動流言,往秦氏父子身上猛潑髒水,多少總有一定效果。加上借用幽州的政策,苻堅更得民間讚譽。
如今亂兵剛平,百姓猶有怒火未熄。若是被挑撥引導,難保不會視秦氏為仇敵。
“留并州而不下,非是裹足不前,實乃以此為釣餌,逼苻堅王猛再次徵兵。”
自己主動拿起刀槍和被人逼著上戰場完全不同。
并州位置太過重要,扔著不管,隨時會被秦氏拿下,如要守住,兵力絕不能少於三千。
之前長安兵亂,冬季徵兵就是引子。
如今又逢春耕,漢民要種田,胡人要放牧,朝廷再次下令徵兵,一征就是幾千人,不出亂子才怪。
張禹話落,滿帳寂靜。
什麼叫狠?
這就是!
最大的疑問解決,秦策做了幾句總結性發言,宣布“作戰會議”結束,謀士武將陸續離開,僅留秦璟三人,商議駐兵之事。
“阿父,彭城事務繁多,阿岩又是跳脫性子,一兩日尚罷,時間長了恐不耐煩。”秦璟開口道,“駐軍之事當交兩位兄長,兒請返回彭城。”
秦策沒點頭也沒搖頭,而是看向秦玖和秦瑒,問道:“你們呢?”
秦瑒想了想,有意回荊州。
秦璟給他提了醒,今時不同往日。駐軍河東不只象徵軍功,更代表軍權。別看現下沒什麼,留到日後難免成為麻煩。
秦玖為何放下西河不守,請命奔赴戰場?事情背後的彎彎繞,彼此心知肚明,僅是不宣於口。一旦說出來,多年的兄弟怕會出現裂痕,更會被有心人鑽了空子。
既然無意那個位置,何必自找麻煩?
“阿父,兒和四弟一樣,打算回荊州。”
看看兩個弟弟,秦玖欲言又止,握緊雙拳。
秦策良久不言,突然間爆發,猛地揮拳砸上桌面,兩指寬的桌角生生裂開。
“我還沒死!”
暴怒聲傳到帳外,巡營的甲士不禁抖了兩抖,立即加快速度,遠遠繞開大帳。
聽這吼聲,秦王怒氣非同小可,還是快點走,避免被火燎到。
大帳中,秦玖面紅耳赤,秦瑒和秦璟低著頭不說話,顯然都被嚇了一跳。
“大敵當前,你們不想著收復疆土,倒開始玩這些心思,當我瞎了嗎?!”
秦策怒髮衝冠,一下接一下捶著桌面,砰砰作響。看那架勢,更想捶在三個兒子身上。
“祖宗的訓誡都忘了?家訓都拋到腦後?史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秦玖:“……”
秦瑒:“……”
秦璟:“……”
看來親爹真怒了,否則也不會這樣無差別攻擊。自己是狗肚子,親爹……不成,不能想,想了就是大不孝。
秦策怒火中燒,壓根沒意識到把自己也罵了進去,指著秦玖道:“你回去之後,馬上把後宅那幾個女人送走!要不然,我讓你阿母和阿姨動手!還有手下那個姓陰的,說什麼謀士,就是個鼠輩小人,直接一刀砍了!”
秦玖想要開口,被親爹一瞪,到底沒敢反駁。
“還有你,”秦策看向秦瑒,“荊州那麼點地方,值得你去守著?河東交給你,給我守住了,敢放一個氐人進來,我抽你二十鞭子!”
秦瑒想哭。
這是親爹嗎?
“再就是你!”秦策瞪著秦璟,“回去就給我成親!”
“阿父,兒不能成親。”
“你敢?!”秦策瞪眼,鼻孔翕張。
秦玖和秦瑒刷地轉頭,滿臉都是佩服。
敢反駁盛怒中的親爹,阿弟好膽,阿兄佩服!
“兒有意中人。”秦璟表情平靜,半點沒被嚇到。
秦策愣了一下,旋即道:“那更好,直接娶回來!”
“不行。”
“為何?”
“身份。”秦璟言簡意賅。
“莫非是庶人?”秦策頓了頓,道,“無礙,不能為嫡妻,做個婢妾也可。”
“非是庶人。”
“奴僕?”
“也非。”
秦策無語了。
消遣你老子?
“非是身份太低,而是太高。”
太高?
秦策不解皺眉,秦玖和秦瑒同樣滿頭霧水。
即便是南地頂級士族,秦氏照樣配得上。所謂身份太高,著實有些說不通。
“阿父莫要操心,兒自有計較。”秦璟淡然道,“況胡賊未滅何以家為?一日不能蕩平中原,兒便一日不成親。”
秦策頓感頭疼。
“阿子,你不成親,女郎總會定親。”等到定平中原,對方怕早已出嫁生子,黃花菜都涼了。
“阿父放心,不會。”
“不會定親?”
“不是女郎。”
哦,這就……啥?!
眨眼放出一記驚雷,秦璟表情不變,語氣都沒有半點起伏。仿佛在說今日天氣不錯,適合出兵跑馬。
秦策愣在當場,半晌沒反應過來。
秦玖和秦瑒互相看看,懷疑自己聽錯,要麼就是秦璟說錯。
“阿弟,你再說一遍?”秦瑒抖著聲音開口。
“阿兄沒聽清?”
“對,沒聽清。”
“哦。”秦璟點點頭,單手按住劍柄,道,“阿父聽清即可。”
話落,直言彭城事急,不便於河東久留,以最快的速度退出大帳,回營點齊兵將部曲,準備啟程返還。
秦策回過神來,秦璟早沒影了。打發走剩下的兩個兒子,獨自坐在帳中。怒色消去,表情中現出一絲疲憊。
是真是假?
難道老四真不打算成親,無奈才給出這個藉口?
想到這個可能,秦策狠狠磨著後槽牙,從牙fèng里擠出兩個字:“陰氏!”
之前還想多留幾天,如今看來,早該將其拔除,順便給其他人提個醒,休要認不清身份,做些不該做的,否則,不是一兩條人命就能抵償!
秦策果斷遷怒,陰氏倒霉撞上槍口,從龍之功沒得著,整個家族都將走向滅亡。
有多大的胃口吃多大碗的飯。
沒有足夠的能力,撐強硬塞的結果,百分百不會有好下場。
秦玖和秦瑒走出大帳,前者還想說些什麼,後者卻無心去聽。
“阿兄,我還有事,暫且告辭。”
目送秦瑒離去,察覺到他的冷淡,秦玖握緊雙拳,思及祖訓和秦策的教誨,不禁湧起一陣悔意。
與此同時,桓容正忙著巡視新開的荒田。
幽州地廣,實行三年免稅政策,百姓開荒的勁頭極高。燒荒的煙氣時常繚繞,州兵和仆兵加緊巡邏,避免不慎燒起大火。
每日天不亮,田間地頭就出現人影。
有健壯的耕牛,加上新式木犁,翻地無需多大力氣。壯丁不足,婦人老人和半大的孩子也能輪番下地。
對眾人來說,苦點累點不算什麼,亂世之中,誰沒吃過苦?
能種出糧食,餵飽肚子才是根本。
天色放亮,桓容的車駕出現在地頭。